《哥们，别靠我那么近啊》利季萌

1、热风掀翻了篮球场

　　操场的塑胶跑道被晒得发软，舒坤穿着那双洗得发白的帆布鞋踩上去，鞋底跟滚烫的地面粘在一起，每抬一次脚都要发出「撕拉」一声轻响，像是谁在无声地扯着块破布。
　　他皱着眉往看台底下缩了缩，阴影落在他背上，总算挡了点毒辣的阳光，可空气里的热浪还是像团湿棉花，裹得人喘不过气。
　　体育课的自由活动铃刚响过三分钟，操场上已经热闹得像个集市。
　　女生们三三两两地抱着课本扎进教学楼的阴影里，刘海被汗水打湿，贴在额头上，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背着单词，偶尔有谁笑出声来，声音脆得像冰块撞在玻璃上。
　　男生们早就脱了校服外套，露出里面五花八门的 T 恤，把篮球拍得「砰砰」响，脚步声、喊叫声、追逐时的笑闹声混在一起，搅得空气里的热气都跟着跳起舞来。
　　舒坤蹲在看台最角落的台阶上，把作业本摊在膝盖上，笔尖悬在半空半天没落下。
　　早上老班站在讲台上敲着黑板说，今天谁的数学作业没交，晚上就留下「加练」一套试卷，那语气冷得像寒冬里的风，舒坤现在想起来还打了个哆嗦。
　　他昨晚光顾着跟谭文斌去巷子里拍卡片，把作业这事忘得一干二净，现在只能趁着自由活动赶紧补，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在嘈杂的操场上显得格外轻，像怕被谁听见似的。
　　篮球场那边突然爆发出一阵女生的尖叫，舒坤下意识地抬头看过去。
　　球场被围了个半圈，几个男生正在打对抗赛，其中一个穿着白色 T 恤的男生站在差不多半场的位置，手里抱着篮球，身体微微后仰，阳光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淌，在地上投出长长的影子。
　　「他能投进才怪。」舒坤撇了撇嘴，心里嘀咕着。那么远的距离，别说他这种半吊子，就是班里最会打球的那几个，也未必能投进。他低下头想继续写作业，可耳朵却不由自主地往球场那边凑。
　　「嗖——」
　　一声破空声刚过，全场突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女生们的欢呼声几乎要把操场的顶棚掀翻。
　　舒坤猛地抬头，只见那个白色 T 恤的男生已经落地，身边的队友正拍着他的肩膀大笑，而篮球网还在微微晃动——球进了，正中篮心。
　　舒坤的心跳漏了一拍，握着笔的手指紧了紧。
　　他其实挺喜欢篮球的，每次看别人在球场上跑，他都觉得手痒，可他不敢上场。
　　班里的男生总笑他矮，传球时故意不给他，上次体育课分组，他好不容易拿到球，却因为紧张把球传到了对方手里，从此更没人愿意带他玩了。
　　久而久之，那点喜欢就被藏在了害怕后面，像颗埋在土里的种子，见不着光。
　　「砰！」
　　一个篮球突然砸在舒坤面前的台阶上，弹起来差点撞到他的脸。他吓了一跳，抬头就看见谭文斌喘着气跑过来，脸上的肉随着跑动一颠一颠的。
　　「坤哥，你在这儿呢！」谭文斌捡起球，用校服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刚那球看见没？六班罗熹投的，牛逼吧！」
　　舒坤没说话，把作业本往旁边挪了挪，怕被篮球砸到。
　　谭文斌是他同桌，也是班里最胖的男生，平时总爱抄他作业，两人关系说不清好坏，反正每天都要拌几句嘴。
　　「你作业写完了？」谭文斌的眼睛像雷达似的扫到作业本，立马凑了过来，「借我瞅瞅呗，就瞅几道题，老班说今天要抽查，我要是被逮着，我爸能把我腿打断。」
　　「不行。」舒坤把作业本合上，塞进书包，「昨天让你写你不写，现在急了？自己想办法去。」
　　「别啊坤哥！」谭文斌立马换上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双手合十作揖，「就一次，真就一次，下次我肯定自己写。你看我这脑子，昨天光想着去买新出的卡片了，把作业忘得死死的。」
　　舒坤没理他，转头又看向篮球场。罗熹正在跟队友击掌，脸上带着笑，阳光照在他脸上，好像连汗珠都在发光。
　　舒坤忽然有点羡慕，羡慕他能在那么多人面前打球，羡慕他投进球时的自信。
　　「坤哥，你是不是也觉得罗熹特厉害？」谭文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砸吧砸吧嘴，「我听说他小学就是校队的，不光篮球打得好，学习还贼棒，上次摸底考好像是年级前十呢。」
　　舒坤「哦」了一声，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成绩不算差，但也绝对算不上好，每次考完试都得跟爸妈斗智斗勇，要么说试卷太难，要么说老师判错了题，总之就是不能让他们知道真实分数。
　　「你想不想打球？」谭文斌突然拍了拍舒坤的胳膊，把篮球往他面前递了递，「我陪你玩会儿啊，反正离下课还有半小时呢。」
　　舒坤看着篮球，球面被汗水浸得有点滑，上面还有几道黑色的划痕。他犹豫了一下，刚想伸手，又猛地缩了回来。「我不打，万一又投歪了……」
　　「怕啥！」谭文斌把球塞到他手里，「咱们又不跟别人打，就咱俩投着玩。你看我，我这不也胖得跑不动吗，照样能进球。」说着，他往后退了几步，学着罗熹的样子投了个篮，结果球连篮筐都没碰到，直接砸在了篮板上，弹回来差点砸中他自己。
　　舒坤被他逗笑了，嘴角刚扬起来，又赶紧压下去，假装没笑。谭文斌挠了挠头，嘿嘿笑着跑过去捡球：「失误，纯属失误，再来一个。」
　　这次他总算把球投到了篮筐附近，虽然没进，但也比刚才强多了。
　　舒坤看着他笨拙的样子，心里那点害怕好像少了点，他捏了捏手里的篮球，突然说：「作业可以借你抄，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谭文斌眼睛一亮，立马点头：「别说一个，十个都行！你说，啥条件？」
　　「以后每天放学，你陪我练球。」舒坤看着他的眼睛，说得挺认真，「就练投篮，别的不用你教，你陪着我就行。」
　　谭文斌愣了一下，随即拍着胸脯保证：「没问题！这点小事，包在我身上！不过坤哥，你咋突然想练球了？」
　　舒坤没回答，只是把作业本从书包里拿出来，翻开递给他。
　　他看着篮球场那边，罗熹已经下场了，正跟几个男生往小卖部走，背影在阳光下拉得很长。他忽然觉得，也许自己也能投进那样的球，也许有一天，他也能在球场上不用躲躲藏藏。
　　谭文斌顾不上追问，一把抢过作业本就蹲在地上抄了起来，嘴里还念念有词：「我的妈呀，这题我昨天想了半天都没头绪，坤哥你太厉害了……」
　　舒坤没听他拍马屁，他靠在看台上，看着远处的操场。
　　阳光还是那么毒，空气还是那么热，可他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开始发芽了，痒痒的，带着点说不清的期待。
　　他掏出笔，在作业本的空白处画了个小小的篮球，又在旁边写了两个字：罗熹。
　　下课铃响的时候，谭文斌刚好抄完最后一道题，把作业本还给舒坤时，还不忘拍了句马屁：「坤哥，你这字写得比女生还好看，怪不得老班总夸你。」
　　舒坤没理他，把作业本塞进书包，跟着人群往教学楼走。经过篮球场的时候，他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地上还留着几个篮球印，被太阳晒得发亮。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突然想起学校门口那家饺子铺，听说他家的羊肉饺子特别香，就是有点贵。
　　「喂，坤哥，你想啥呢？」谭文斌跟上来，用胳膊肘碰了碰他，「放学去练球不？我知道个地方，人少，筐还挺新。」
　　舒坤点点头：「去。」
　　两人并肩走着，影子在地上跟着动。舒坤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子，心里突然有点盼着放学，盼着能摸到篮球，盼着……也许能再见到那个叫罗熹的男生。
　　教学楼里的风扇嗡嗡转着，把热气吹得四处都是。
　　舒坤走进教室，刚坐下，就听见前排的女生在讨论刚才的篮球赛，一个说罗熹投篮的姿势特别帅，另一个说他笑起来有两个酒窝。
　　舒坤把课本摊开，耳朵却像长了钩子似的，把那些话一句不落地钩了进来。
　　他低头看着课本上的数学公式，脑子里却全是刚才那个空心球的画面，还有罗熹投篮时扬起的嘴角。他用笔在公式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对勾，心里默默说了句：其实，也没那么难吧。
　　放学铃声刚响，舒坤就抓起书包往外冲，谭文斌在后面喊他：「坤哥，等等我！你跑那么快干啥！」
　　舒坤没停，他想赶紧去那个谭文斌说的球场，想试试自己能不能投进一个球，哪怕只是个离篮筐很近的球。
　　操场门口的梧桐树被风吹得沙沙响，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舒坤跑过校门口时，特意往饺子铺那边看了一眼，老板娘正站在门口招呼客人，蒸笼里冒出白白的热气，闻着确实挺香。
　　「坤哥，这边！」谭文斌的声音从旁边的小巷里传出来。
　　舒坤拐进小巷，里面果然有个小篮球场，地上的水泥有点开裂，但篮筐看着确实挺新。谭文斌已经把书包扔在地上，正抱着篮球原地拍着玩。
　　「快来啊！」谭文斌朝他招手，「我先投一个给你看看。」
　　舒坤走过去，把书包放在谭文斌的书包旁边，接过他递来的篮球。
　　球有点沉，握在手里却让人觉得踏实。他站在离篮筐不远的地方，学着罗熹的样子，身体微微后仰，然后用力把球投了出去。
　　「砰！」
　　球砸在了篮筐边缘，弹了回来。
　　舒坤有点泄气，弯腰去捡球。谭文斌在旁边哈哈大笑：「坤哥，你这姿势挺标准，就是劲儿没使对地方。」
　　「要你管。」舒坤瞪了他一眼，又投了一个。这次球直接飞偏了，砸到了墙上，弹回来差点砸中他的脑袋。
　　「哈哈哈！坤哥你这是投铅球呢？」谭文斌笑得直不起腰。
　　舒坤没理他，捡了球继续投。一次，两次，三次……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流，滴在篮球上，又被他的手抹掉。
　　他不知道投了多少个，直到胳膊开始发酸，才终于有一个球擦着篮筐的边缘滚了进去。
　　「进了！」舒坤兴奋地喊了一声，差点跳起来。
　　谭文斌也跟着鼓掌：「可以啊坤哥！有进步！再来一个！」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在小巷里回荡。
　　舒坤不停地投着，偶尔进一个，就会开心半天，没进也不气馁，捡起来继续投。他好像忘了时间，忘了作业，忘了老班的警告，眼里只有那个篮筐和手里的篮球。
　　直到天色开始发暗，谭文斌看了看表：「坤哥，差不多了，我妈该催我回家吃饭了。」
　　舒坤这才停下手，喘着气点头：「行，明天再来。」
　　两人收拾好书包往巷口走，路过校门口时，饺子铺还开着，里面亮着暖黄的灯。舒坤下意识地往里看了一眼，忽然顿住了脚步。
　　谭文斌推了他一把：「咋了？看见啥了？」
　　舒坤没说话，只是指着饺子铺靠窗的位置。那里坐着一个男生，正低头吃饺子，白色的 T 恤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干净——是罗熹。
　　舒坤的心跳突然变快了，他赶紧转过头，拉着谭文斌往前走：「没啥，快走。」
　　「哎？那不是罗熹吗？」谭文斌还在回头看，「他也来这儿吃饺子啊？这家饺子确实好吃，我妈上周带我来吃过一次。」
　　舒坤没说话，脚步却放慢了。他听见饺子铺里传来碗筷碰撞的声音，还有老板娘的笑声，心里突然有点羡慕那个能坐在里面安安稳稳吃饺子的人。
　　「要不咱也进去吃一碗？」谭文斌提议，「我请客，就当谢你借我作业抄了。」
　　舒坤摇摇头：「不了，我妈该等我回家吃饭了。」其实他是有点怕，怕进去了会跟罗熹对视，怕自己会紧张得说不出话。
　　两人走到路口，谭文斌往左拐，舒坤往右拐。分手前，谭文斌还在说：「明天放学还来练球啊，坤哥。」
　　「嗯。」舒坤点点头，看着谭文斌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才慢慢往家走。
　　路边的路灯亮了起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零花钱，一共十五块，是他攒了一个星期的。他想，也许明天放学，可以早点来，跟谭文斌一起，在饺子铺里吃一碗羊肉饺子，说不定还能再见到罗熹。
　　一想到这里，他的脚步就轻快了起来，连带着空气里的热浪，好像都没那么难熬了。他甚至开始期待明天的体育课，期待能再看到罗熹打球的样子，期待自己能投进更多的球。
　　八月的风还在吹，带着点燥热，也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像一颗刚放进嘴里的糖，慢慢在心里化开，甜丝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