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行》球宝贝球球球球球球球

14、吓唬

　　林雪川走进风马工作室，与外在的朴素不同，屋内别有一番风景。
　　入口处是一座微缩的“转经筒”艺术装置，它在自行缓缓转动。
　　左侧分门别类挂着不同主题的服装，右侧有咖啡区提供特色藏式咖啡，背景音乐是藏乐混音，空灵而温柔，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雪松味。
　　云丹嘉措没在一楼做过多停留，带着林雪川上楼去了。
　　“这一楼是直营店吧？怎么还要刷指纹才能进？”林雪川边上楼边看着楼梯周围挂着的唐卡和哈达，看到眼前又一扇门确认了一楼的用处。
　　“因为今天是周一，店里周一和周二休息，我又不是周扒皮。”云丹嘉措拿出手机，抽了张黑色的卡。
　　“嘀——”
　　门开了，明亮的落地窗、忙碌的设计师、裁剪台上流淌的面料和此起彼伏的藏语、英语交谈声，瞬间包围了他们。
　　林雪川站在门口，有些恍惚。
　　一个设计师抱着一堆衣料过来，正要上楼，就看到了云丹嘉措和林雪川，对他们笑着说了句“扎西德勒！”
　　“扎西德勒！”云丹嘉措率先回道，接着看了林雪川一眼。
　　“扎西德勒。”林雪川喃喃细语，这的雪松味更重些，和云丹嘉措身上的味道很像。
　　云丹嘉措一点主理人的架子都没有，谁也没有打扰，带着林雪川直接上楼去了。
　　“这是工坊，高定都是在这做的。”云丹嘉措压低声音，跟林雪川解释着。
　　这里很安静，只有落针的声音，数位藏族绣娘在此工作，十字绣、盘金绣等古老工艺，在这里传承。
　　“金属工作室。”云丹嘉措带着林雪川走到一个玻璃屋外，里面还几个匠人在捶打制作风马标志性的黄铜扣饰和嘎乌盒。
　　“嗯。”林雪川也不想打扰他们，和云丹嘉措上楼去了。
　　一上楼，就看到一个大敞四开的工作室，里面堆满了设计稿、面料和半成品，一件火红藏袍一下子夺去了林雪川的目光。
　　“这是独立设计师工作室，诺布，你能不能收拾收拾，你这屋都下不去脚了！”云丹嘉措站到开门的设计室门口，敲了敲玻璃门。
　　“云丹！你来了怎么不早说！给我带个早饭啊！”诺布是个中等个头小麦色皮肤的短发青年，他听到云丹嘉措的声音抬起头，林雪川看到他眉间有一颗红色的痣。
　　“奶渣饼吃不吃？”云丹嘉措从袋子里拿出林雪川吃了一小片的饼，晃了晃。
　　“吃吃吃！饿死我了！”诺布跟饿死鬼投胎一样冲上来，一把夺走了那纸袋。他撕开包装纸，连着咬了两口，才反应过来有生面孔。
　　“呃……这位？”诺布眼睛看着林雪川，眨了眨。
　　“我弟弟，林洛……”云丹嘉措正想给林雪川介绍诺布去，诺布放下奶渣饼，跳到林雪川面前，他随意的在衣服上擦擦手，向林雪川伸出手。
　　“林大模特！幸会幸会啊！你的秀我看过好几次呢！你长得可真不错！没想到你是云丹弟弟啊！”林雪川刚伸出手就被诺布一把抓住了，“我叫诺布，和云丹嘉措算是发小吧，我就比他年轻了三个小时，你叫我哥就行！”
　　“你好，诺布哥。”林雪川在其他人面前都是礼貌乖巧，专业性十足。
　　云丹嘉措不悦的撇撇嘴角，真有迷惑性啊，小崽子。
　　“洛洛，你在他这待一会儿，我那屋根本挤不进去，他们拿我那屋当杂物室了，我上楼给你拿瓶水。”云丹嘉措给林雪川清了一个椅子，拿诺布的衣服擦了一遍，才让林雪川坐下。
　　“给我整杯咖啡！不要速溶！爱你！啾咪！”诺布狡黠的笑着，眉间痣更让他有种柔美，他抬起右手比心大喊着。
　　“别爱我，没结果。”云丹嘉措说完就出去了，很快端了杯橙汁和一杯咖啡，胳膊夹着瓶矿泉水回来了，他把咖啡放到诺布堆着一堆图纸桌上唯一的空位，走向一边正端详如火般藏袍的林雪川。
　　“阿姐让我去给她带点东西，我出去一趟，上午的加餐是这个。”云丹嘉措把橙汁放到窗台边沿，把矿泉水盖子拧开又盖上也放到一边。
　　“我中午给你带藏面吃，牦牛肉吊的高汤，等我回来。”云丹嘉措说完就揉揉林雪川的后颈，走到诺布身边，拽起他走到门口，压低声音交代道：“十点提醒他喝掉那杯橙汁。看着他，除了橙汁和白水，别的零食饮料一概不准让他碰，你给我盯死他，他上厕所也得跟着。我回来给你带牛肉面当谢礼。”
　　“知道了知道了，老板，不过，你当我是幼儿园阿姨？”诺布嘴上揶揄着，嘴巴已经在回味牛肉面的味道。
　　“我走了，洛洛。”云丹嘉措偏过头看向屋里，林雪川头都没回，十分敷衍的摆摆手，继续研究那个藏袍。
　　“行了，你快走吧，早去早回，我的肚子给你加油啊！”诺布推走了云丹嘉措，他和云丹嘉措很熟，相处起来也没什么老板下属的隔膜。
　　云丹嘉措交代诺布看好林雪川，诺布嘴上不情愿，眼睛却好奇的打量着这个让云丹嘉措如此紧张的“弟弟”。
　　诺布小心打量了一会儿，觉得除了跟雪山精灵一样漂亮以外也没什么，便想继续画图，他记得云丹嘉措的嘱托，就看着林雪川，十分敬业的提醒了一句，“老板命令，十点喝橙汁，别忘了啊。”
　　林雪川瞥了一眼那杯橙汁，兴致缺缺。
　　这回诺布明白为什么云丹嘉措让他看着了，他没想到世界上还有对吃喝抗拒的人。这不妥妥失去了人生的一半欢乐嘛！他得帮帮弟弟！
　　诺布眼珠一转，取下自己的嘎乌盒递过去，“喏，老物件，我记得你也是学设计的吧，掌掌眼？”
　　林雪川接过来，指尖拂过上面古老的纹样，眼神亮了些，“这镶嵌工艺很少见了。”
　　“识货！”诺布来了精神，打开盒盖，拿出里面那块光滑的羊骨头递给林雪川。林雪川也没推拒，直接接过，仔细端详。
　　诺布语气变得神秘兮兮，“这里面的故事才精彩。知道这是什么吗？是我阿爸的骨头！他是被……”
　　他话没说完，林雪川已经下意识将骨头扔了出去。
　　诺布立刻捡起，脸色一沉，眉间痣的颜色都好像淡了几分，他用阴恻恻的语气低声道：“我们那儿的老人都说，对死者遗骸不敬，魂灵会不安，容易招来‘饿鬼道’的朋友，它们就喜欢缠着不好好吃饭喝水的人，慢慢的，把人的精气也吸干……”
　　“鬼”这个字，像一把钥匙，精准的打开了林雪川心底的潘多拉魔盒。他不怕人，不怕事，唯独怕那些虚无缥缈的“鬼”。
　　小时候，母亲总会在夜晚来临时站在他床边，他总是会梦呓着翻个身继续睡，常常这时她就会走，林雪川也就能好好睡。
　　但有一次，林雪川有点累了，很快就睡着了。迷迷糊糊的时候，看到一个黑影站在他床边，月光照在她惨白的脸上，乌黑及腰的长发反着凄异的光，她看着他，林雪川一下子对到她的眼睛，吓得差点大喊。他忍着没喊没动，翻了个身背对着床边的“女鬼”，从那以后，他就怕死鬼了。
　　他脸色微白，不再多言，看着工作室里的落地钟，准时在十点整，端起身旁那杯橙汁，安安静静的喝了下去。
　　诺布听到声音，侧身瞄了他一眼，嘴角勾起坏笑，中午饭有着落了！
　　中午云丹嘉措回来，看到空了的橙汁杯，心情大好，难得的对诺布和颜悦色。
　　“谢了啊，多吃点，我给再你多加点肉。”云丹嘉措拆了筷子给诺布碗里加完肉，转身刚要去哄林雪川吃饭，就看到林雪川竟然自己拆了外卖盒，正拿勺子喝牛肉汤。
　　“好喝不？是不挺好喝！”云丹嘉措三步并做两步走回林雪川身边，拽了个凳子看着他吃饭。
　　林雪川连连点头，还主动吃着面条，他动作缓慢，但确实在认认真真的吃着。
　　云丹嘉措也不再和他搭话，免得打扰他这难得的进食积极性。他打开自己的那份藏面，刚要混着剩下的牦牛肉吃，想起刚刚遇见了次钦喇嘛。
　　“对了，诺布，刚才过来看到你阿爸在八廓街那头，买那种新式的糖饼。”云丹嘉措随口说道。
　　诺布一听，脸上的得意立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烦躁和担忧，他也不吃了，把筷子放到碗里，右手抵着眉间。
　　“他又买那些东西！他自己从来不吃甜的！”他知道，阿爸买这些，多半又是放在那位“阿爸”的祭台前。他最近又在深切的追忆往事，肯定又没好好吃饭。
　　云丹嘉措没太在意诺布的嘀咕，他的注意力被林雪川吸引了，他竟然咬了一口牦牛肉。
　　“可以啊你，你和他聊什么了？他今天吃饭比哪天都乖。”
　　诺布愣了一下，心虚的“嗯”了一声，没敢接话。
　　只有埋头苦吃的林雪川自己知道，他是被那句“饿鬼道”的说法吓到了，他害怕不好好吃饭，真的会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盯上。
　　“不想吃了。”林雪川觉得嗓子有一点疼，可能刚才喝汤喝的太急，烫着了。
　　“那就不吃了，我们洛洛可太棒了！”云丹嘉措看着下去了些的面，搂着林雪川的肩膀连连夸着。
　　下午的青稞酸奶加餐，林雪川依旧配合的吃了两口，虽然没吃完，那也非常好了！
　　云丹嘉措欢天喜地的给诺布连晚饭都点了，才带林雪川回家。
　　晚饭是蒸婆婆丁鸡蛋糕，云丹嘉措蒸的太扎实了，口感有点渣，他都不指望林雪川赏脸来一口了。他从厨房冲好蛋白粉端着玻璃杯出来时，林雪川已经吃了一口鸡蛋糕了。
　　他皱着眉毛，好像有些犹豫，但挣扎了一番还是决定说：“真的不太好吃……”
　　“不吃了不吃了，这是我没做好，喝口蛋白液行吗？”云丹嘉措拿走他面前的小碗，把玻璃杯递给他。
　　林雪川捧着杯子，一小口一小口的喝完了，云丹嘉措激动的冲进自己房间，连着“耶”了好几声。
　　林雪川在变好的认识袭击了他，他太兴奋了，兴奋到林雪川想和他一起睡，他都没怎么在意。
　　“早点睡，明天我们去卓嘎阿姐那。”云丹嘉措拍着林雪川，语气里全是轻松和笑意，他觉得，高原的阳光和远离工作的环境终于开始起作用了。
　　直到深夜。
　　林雪川在睡梦中骤然惊醒，身体剧烈的颤抖，冷汗涔涔。他不像一般梦魇者那样胡言乱语，而是极度恐惧的紧紧抱住云丹嘉措的胳膊，声音带着压抑的泣音。
　　“哥……有东西……在床边……黑色的……它看着我……”
　　他怕鬼，怕到了骨子里。
　　云丹嘉措从睡梦中醒来，被他冰冷的体温和纯粹的恐惧惊住了，连忙将他整个圈进怀里，一遍遍抚摸他的后背，反复保证。
　　“没有，什么都没有！哥在这儿，什么脏东西都不敢来！”
　　……
　　哄了不知多久，林雪川才在他怀里慢慢放松下来，筋疲力尽的再次睡去。
　　林雪川睡着后没多久，就又开始在梦魇中挣扎，嘴里发出模糊的呓语：“别过来……骨头……我错了……对不起……”他死死攥着云丹嘉措的衣角，身体蜷缩成一团。
　　云丹嘉措刚才就没敢继续睡，看到林雪川又魇住了，赶紧轻声安抚，“洛洛，哥在，没事，没事了……”
　　哄到天都亮了，林雪川才精疲力尽的沉沉睡去，而云丹嘉措也从他断断续续的梦话里，拼凑出了诺布那张欠揍的脸。
　　林雪川幽幽转醒时忘记了梦的内容，只剩了全身从骨头缝渗出来的酸。他看到云丹嘉措的脸色沉得能滴水，但双手还抱着他，轻柔又有安全感。
　　没等林雪川说什么，云丹嘉措给林雪川穿上外套，一句话没说，带着他开车直接杀回了风马工作室。
　　“砰”的一声，工作室的门被大力推开。
　　诺布正在设计台前和那件红袍较劲，脸上带着熬夜的疲惫，他看到杀气腾腾的云丹嘉措和被他护在身后、脸色苍白但有点迷茫的林雪川，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云丹，你……”
　　话没说完，云丹嘉措的拳头已经带着风声砸了过来，结结实实的揍在他的眼眶上。
　　“我让你看着他！我让你吓唬他？”云丹嘉措的怒吼在工作室里回荡，“我把他从那个鬼地方带回来，是让你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逼他吃饭的吗？啊？”
　　诺布被打得眼前一黑，踉跄着撞上人台，那件红袍如血般晃动，他眉间红痣也翻着疼。他捂着眼睛，看到林雪川过来拦云丹嘉措的动嘴，那句“打人不打脸”也没说出口，他知道自己理亏，也没敢还手，只能捂着眼睛嘶嘶抽气。
　　云丹嘉措揪着诺布的衣领，把他拖到还拉他胳膊的林雪川面前，厉声道：“道歉！给我说清楚！”
　　诺布顶着迅速肿起来的乌眼青，讪讪的，语气真诚了许多。
　　“对、对不住啊林洛……我骗你的，那就是块羊骨头，我小时候玩的……我们那古训是教人尊重，不是……不是我说的那样……我嘴贱，该打，你别怕了，真的没事。”
　　云丹嘉措余怒未消，又踹了诺布一脚，才转过头看林雪川，“原谅他吗？我再给他来一拳？”
　　“别啊，我真知道错了！林洛！洛洛！洛宝贝！您大人有大量就放我一马吧！”
　　诺布顶着一只标志性的乌眼青，在工作室里就开始乱嚎。
　　林雪川在云丹嘉措为他“出气”之后，看着诺布狼狈道歉的样子，心里那块关于“饿鬼道”的冰疙瘩，似乎也随着那一拳，悄然融化了一丝缝隙。
　　在云丹嘉措再次举拳时，林雪川揽住了他的胳膊，“我不气了，回家吧，我有点累了，想再睡会儿。”
　　“不说感谢他？”云丹嘉措点着诺布，被林雪川拉走了。
　　“谢谢谢谢！我的林洛大宝贝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