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币国王》棺材本

8、游戏

　　简渡蹲在泳池边，用袖子擦了擦湿哒哒的石头，揣进兜里，慢悠悠地往回走。

　　悠扬的乐曲将宴会厅一分为二，权贵子弟们谈笑自若，一小群人则窝在角落，脸上带着警惕不安的神色，与前者泾渭分明——他们很清楚兄弟们邀请自己的目的，可无法对维多兰德真正的主人提出拒绝。

　　刻意的无视和若有似无的余光让每一秒都无比漫长且折磨，如同置身在满是钢针的房间。
　　然而此时此刻，那些注意力从身上远离，鲜明得像黏在皮肤上的胶带被撕下。他们似有所感地往后门望去，看到了一个与宴会厅更加格格不入的身影。

　　黑发黑眼的男生从□□方向走来，苍白、死气沉沉，如同在主人应允后登堂入室的非人存在，发间的银耳钉闪烁着寒芒。
　　他的制服皱巴巴，袖口湿了大片，裤脚和鞋尖都染了泥点，在光鲜亮丽的宴会厅中充满违和，让人不禁疑惑他究竟去做什么了。

　　男生的脚步很轻，没有留下脏兮兮的脚印，他游魂般静悄悄地经过一个又一个身侧，攫夺他们的视线后又默不作声地离去，我行我素，漠不关心。
　　不知不觉间，宴会厅的声音小了许多。

　　简渡刚回到宴会厅不久，灯光就暗了下来。一束聚光灯打在正前方，条纹领带的二年级生站在光圈中央向众人行礼致意。
　　“欢迎各位参加我们的宴会！”他语调高昂道，“我们为众人准备了一场游戏——”

　　伴随着他的话语，两束聚光灯接连降下，照亮了角落惊呼出声的特招生和困惑抬头的简渡。
　　“首先，隆重介绍这次游戏的‘玩家’，这段时间不幸被揪出老鼠尾巴的特招生们，还有……我们的熟面孔——‘红心’先生。”

　　视野被灼热的聚光灯氤氲得模糊，耳边只有主持人宣告游戏规则的声音——
　　“在这个地方，藏有十三张【方块】、十三张【梅花】以及一张【红心】、一张【黑桃】。其中，【方块】代表一个必须完成的惩罚，【梅花】则会给予一条有关【黑桃】位置的提示，但错误的提示会指向【红心】。”
　　“参与者需要在规定时间内寻找这些纸牌，直到【红心】或【黑桃】中的任何一方被找到，游戏提前结束，该牌将为发现者所有。”

　　“如果规定时间结束，仍没有任何一张牌被找到——”他说，“失败者需在泳池里待两个小时。”

　　比想象中还要糟糕的针对，一通说明下来，特招生们已经脸色惨白。
　　两个小时，刚好卡在人体承受极限的边缘，出了问题也能归结于体质不好。有校医院在，闹不到致命的程度，但失温的后果没人想要体验。
　　……他们甚至能够想象，到时候但凡犹豫一点，这群人绝对会把他们直接扔下去。

　　没有留给特招生们做心理准备的时间，几乎是下一刻，光束转移到后方的实木座钟。指针滴滴答答地走动，分针与秒针在12点的位置重合。

　　“——游戏现在开始。”
　　灯光乍亮。

　　轻蔑的、饶有兴致的目光代替了聚光灯沉沉坠下，和钟表的倒计时一同压上肩头。

　　“……没关系，我们努力合作，肯定能找到的。”慌乱的特招生间，戴眼镜的男生勉强笑笑，几双惴惴不安的眼睛立刻瞧向这位主心骨，“拿到‘黑桃’就可以改善我们的处境……只要熬过这一次就好了。”
　　如果没能找到或者找到了“红心”呢？
　　没人说出来，他们默契地咽下这个问题，暂时回避可能的坏结局，给彼此留下供攀爬的蛛丝。

　　眼镜男三言两语决定好策略，尽量分散开来找到更多的纸牌，“方块”的惩罚没有时间限制，可以最后再想办法处理。
　　“那他……”有人迟疑地指向与他们隔了一段距离的简渡。

　　“他不是特招生，帮助我们拿到‘黑桃’对他没有好处，我不确定他的想法。”
　　眼镜男思忖道：“……不过我们也不是完全的竞争关系，最终目的都是提前结束游戏。交涉需要足够的筹码，提示至关重要，等有了‘梅花’我会去和他聊聊。”

　　不远处，他们谈论的对象正掀开一角桌布，把脑袋往底下探。几人不再多言，就地散开。

　　简渡搜寻无果，转头拿起一旁侍者端着的高脚杯，空荡荡的托盘一览无余，找不见一点纸牌的影子。侍者向他微笑，这人看起来不像学生，大概是雇佣的工作人员。

　　简渡放下酒杯，侍者微微欠身，正要离开时，简渡忽然朝他伸出手。
　　侍者停住了。
　　简渡凑近，从他的领口抽出了一张纸牌。

　　一张梅花A。
　　正面绘制了一支三环注射器，针尖锋锐，透明针管里灌满血液，刻度如同整齐的疤痕。从图案来看和之前的红心A似乎是同一套。

　　简渡翻到背面。
　　一串看不懂的字符。
　　简渡：“？”

　　另一边，眼镜男同样在看手里的扑克牌——一张方块4。他是他们一行人中第一个找到纸牌、同时也是第一个找到方块的人，真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他扯扯嘴角，苦涩地接受现实，看向牌背。

　　一张梅花A横插进来，挡在牌背正上方。

　　眼镜男愣了下，抬起头，看到不久前话题的主人公近在眼前。黑发黑瞳的男生与他对上视线，眼珠一眨不眨，皮肤不见血色。
　　极致的黑与白，比照片和视频更具有冲击力的视觉效果。

　　简渡小幅度地歪了下头：“交换？”
　　“诶、啊？”眼镜男回过神来，“但是这张是方块……”

　　简渡却似乎误解了他的意思，单手翻起兜，摸出来一枚耳钉，和那张梅花A一起再次往他的方向推了推。
　　又问：“交换？”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眼镜男连忙摆手，把那张牌递给他看，“……这是方块，惩罚牌。”
　　那张牌面的图案十分古怪，像是压扁的眼球，被拉扯成一个近似方块的形状，但又并非方块，它的外圈延伸出植物根须一般的细丝，四个大小不一的“方块”彼此黏连，织成了一张奇特的猩红蛛网。

　　如果简渡的生物知识再丰富一点，他就能知道那些畸形的“方块”其实是经过艺术修饰的神经元。
　　简渡看了牌，仍然坚持：“交换？”

　　眼镜男终于明白他是认真的，他迟疑两秒，点了下头。
　　简渡拿到那张方块4，牌背同样只有一串字符，但它使用的是简渡所熟知的语言，比前一张好理解得多。
　　上面写着：喝一杯红酒。

　　眼镜男也第一时间看向牌背，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但没有茫然。他看了两遍，随后转向简渡，问：“你那张上面写了什么？我还没来得及看。”

　　简渡如实告知。
　　眼镜男：“喝酒？听起来就是普通的惩罚，这种程度的话我也能完……”

　　他话没说完，简渡已经迅速扫荡干净一杯红酒。酒液从杯沿溢出，顺着滚动的喉结滑入衣领，晕开一大片刺目的红，像是刚杀完人，场面十分惊心动魄。
　　他没对酒的味道发表评价，抬起手背蹭了蹭嘴角，动作有种轻慢的随意。多出的血色没能让他看起来更健康，反而被衬得有些病态。

　　黑洞洞的眼珠转向他，眼镜男咕咚咽了口唾沫，忍下一个寒噤。
　　……实在很像鬼片或者杀人狂电影。
　　他神色复杂地道了谢：“谢谢。”

　　万事开头难，在这之后，其他特招生也有了进度。他们无头苍蝇似的辗转在宴会厅间，像是四下乱窜的老鼠，少爷们本该戏谑地观赏这出滑稽的戏剧，时不时为他们增添一点难度，但……
　　简渡搜查得格外细致，每寸地方都认真摸过——也包括宴会厅里的人。他似乎陷入了某种路径依赖，坚持认为能在人身上找出第二张牌。

　　“……够了！”男生面红耳赤地大喊，“我身上没有！”那只温凉的手频频在致命处徘徊，激起阵阵战栗，说不上来是害怕还是什么。
　　简渡颇为失望地望向下一个人，对方眼神闪躲，心跳却莫名加快。

　　……总而言之，宴会厅的普通生们和特招生们各有各的忙碌、各有各的狼狈。但特招生们从来没有真正地被惩罚过一次，每当谁找到了“方块”，就会冒出一个黑发黑眼的家伙用“梅花”与其作交换。
　　他比所有特招生都更像一只黑老鼠，鬼鬼祟祟地在场上晃荡，搞得人心烦意乱。

　　那些惩罚被简渡完成得十分轻松，它们大部分都指定喝酒，一杯接着一杯。他脸上不见醉意，周身却满是糜烂的酒气，让每一个靠近他的人都晕头晕脑。

　　一段时间过后，十三张“梅花”都被陆续找到，特招生们聚在一块，拿出笔纸讨论得热火朝天，嘴里念叨着“函数”、“向量”之类陌生晦涩的词汇。

　　简渡在一旁听得专注。
　　眼镜男下意识问了句：“……你有什么想补充的吗？”
　　众人于是安静下来，紧张地看着他。

　　简渡慢吞吞地眨了眨眼：“我听不懂。”
　　“……啊，这样。”眼镜男干巴巴地说，“没关系，交给我们就好了。”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出声安慰，说到底简渡能替他们完成惩罚，让他们能神志清醒精神奕奕地坐在这里计算公式，就已经帮了大忙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算出来了！”眼镜男擦了擦额角的汗液，长长舒了口气，其他人脸上也纷纷露出轻松的神情。撇开累赘的、不完整的条件，他们最终得到了一个坐标，为他们指明胜利之门。
　　他刚要和简渡分享这个好消息，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原来的位置空无一人。

　　——

　　简渡站在门前。
　　他从□□翻入二楼走廊的窗户，一路抵达这里。越是靠近尽头的实验室，空气愈发安静，甚至听不到脚步声，显得唯一在场的简渡像是不请自来的亡灵。

　　漆黑的客人礼貌地敲了敲门。
　　咚、咚、咚。
　　门内没有回应。

　　客人娴熟地勾出铁丝，准备做些不礼貌的行径。
　　忽然，他动作一顿。
　　门没锁。

　　简渡收回铁丝，手搭上门把。

　　——好奇。

　　他扭下把手，推门而入。

　　——人们常说，小心你的好奇心。

　　那是一个华丽的、繁复的房间，与那副纸牌的花纹如出一辙，它足够宽敞，却让人感到窒息的拥挤。墙面漆了一层深红，像是干涸的血渍。
　　简渡看见了满墙的蝴蝶标本，它们簇拥着由人骨与巨大鱼骨组成的人鱼骨架。书架上，装有各色液体和人体组织的玻璃罐子密密麻麻地陈列，眼球、内脏、森白的动物颅骨……如同一个怪诞的展览馆。

　　晦暗的光影深处，黑发棕红眸的男生倚着沙发，漫不经心地投来视线。高大挺拔，气质矜贵，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慢、审视，以及……

　　“——‘好奇心害死猫’。”
　　弥漫的寂静中，男生淡淡开口。

　　“晚上好，‘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