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币国王》棺材本

6、审判

　　撤销报案的请求被理所当然地驳回。

　　前往学生会办公室的路上，艾舍告知简渡风纪委员长一、二号的名字分别是米勒和米瑞，父母都在最高执法机构担任要职。
　　两人是萨卢佐家族的旁支，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和学生会主席里卡多·萨卢佐算得上远方表兄弟。

　　萨卢佐家族是个老派家族，曾经作为赫赫有名的教皇世家盛极一时。后来宗教式微，萨卢佐家族依靠祖上积攒下来的财富和人脉逐步蚕食政治权力中心，在政坛、宗教领域掌握了绝对的话语权。
　　深厚的财富底蕴以及那刻入血脉般标志性的金发，让他们被称之为——“黄金的萨卢佐”。

　　值得一提的是，萨卢佐家族庞大的政治网络使得家族成员之间联系极其紧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即使是旁支也被教导奉行家主的意志，不容许任何背叛。
　　这也是为什么这对双生子会听命于学生会主席，萨卢佐家族的下一任家主。

　　说到这里，艾舍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队伍最前方的两个人，压低声音在简渡耳边道：“……不过，萨卢佐家族有些不好的传言。”

　　他贴得有些近，毛茸茸的卷发蹭过简渡的脸侧，痒痒的，像是亲昵的大型犬类。

　　简渡：“不好的传言？”

　　艾舍点头：“据说，他们和黑手党有来往……但也只是传言而已，真实性有待商榷，还有传言说他们家族的人□□呢。”

　　话虽如此，这些表面光鲜的大家族背后都少不了丑闻，很难说哪些八九不离十。但归根结底，这件事情和他们没什么关系，艾舍很快就带过了这个话题。

　　“如果他们给你下达处分，可能会影响到奖学金评定。”他显然更在意这个，整个人都为此陷入了深深的自责，“要不是为了救我，事情也不会发展成这样……全都是我的错，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还打算继续道歉，简渡的重点却明显跑偏：“他们为什么这幅样子？”

　　艾舍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周围如丧考妣的几张脸。尤其是其中的灰毛，面色和头发如出一辙的死灰，简直比艾舍还要阴沉。

　　“这群人一直想进兄弟会，但是那位和学生会主席不怎么对付，连带着手底下的人也相看两厌。”艾舍委婉地描述了下学院内部的党争，“他们由风纪委押送至学生会办公室，和被俘虏到敌方大本营差不多。”

　　简渡：“不对付？”

　　“这就说来话长了。”艾舍解释，“商家是近百年来才兴起的财阀，这几年隐隐压过大名鼎鼎的黄金家族一头。两家关系不好，继承人又恰巧同龄，少不了被人拿来比较。”
　　“听说当初竞选学生会主席的时候，那位压根没参加。那位一派的人经常拿它说事，主席一派的人平白矮上一头，二者更是势不两立了。”

　　简渡“唔”了一声，没再继续问了。

　　学生会办公室位于学院教堂的行政楼，由神父楼改建而成。双生子委员长带他们穿过教堂主楼，爬上螺旋式的楼梯，随后在二楼一扇对门前站定。

　　“我们到了。”风纪委员长一号——米勒说道。
　　“到了。”他的双生子兄弟米瑞重复。

　　众人齐齐后退数步，原本在队伍后方咬耳朵的简渡和艾舍顿时像是被掀了窝的仓鼠，一下子暴露在人群最前头。

　　艾舍：“……”

　　两人只好打了头阵，率先进入办公室。

　　这是一个极其对称的房间，装饰它的人要么是个完美主义者，要么就患有强迫症。
　　正对他们的墙壁是弧形的，被三道高大的玻璃拱窗占据，室内唯一的光线就来自于此。正值黄昏，夕阳为这间办公室镀上了一层金箔，显出几分不可侵犯的神圣。

　　窗前坐着一位男生，柔和的余晖落在他绸缎似的长发上，像是流淌的黄金。他胸前系着象征二年级的条纹领带，领带上方，金属吊坠轻微摇晃，立刻黏走了简渡的视线。
　　那是一枚精雕的纯银十字架，镌刻了神受难的□□。比起纯粹的佩饰，它的宗教意味显然更加浓重。

　　他停留太久，直到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双手交叠，挡住了那枚吊坠，简渡才看向它的主人。
　　——学生会主席，里卡多·萨卢佐。

　　这人有双阴鸷的灰眼睛，让简渡想到维多兰德暗沉的天空。但他脸上带着恰如其分的笑容，那抹阴鸷便被很好地隐去。

　　待所有人都进入办公室后，双生子关上了门。

　　“欢迎各位。”里卡多适时开口。

　　众人还在等他的下一句话，然而金发的学生会主席只是朝他们抬了下手，下一秒，两把枪抵上简渡头颅。场景一时有些似曾相识，在场除了三位学生会成员和简渡以外的人都愣住了。

　　简渡缓慢转头——左侧，米勒冲他笑了笑；右侧，米瑞困倦地打了个哈欠。两人姿态看似放松，却都谨慎地保持了一定距离，明显有所防备。

　　“不必紧张。”里卡多微笑，忽视这一切都是他授意的话，他称得上一句彬彬有礼，“只是例行问话。”

　　“呃，问话为什么要……？”艾舍目光在两把枪之间徘徊，小声地提出质疑。

　　“世界上所有的审讯手段都遵循着相同的规律——糖果和刀子。如果说真话，就得到糖果；如果说假话，就切掉一根手指。”里卡多语气温和，像是为人解惑的神父。
　　“简单的选择题，由哪一方扣下扳机，将取决于你的回答是否令我满意。”

　　艾舍却觉得他更像面目可憎的教父，他瞬间想到那些糟糕的传言，仿佛明白了主席的言下之意。他惊疑不定地瞧着米瑞，生怕这人手里的是什么危险物品。

　　简渡倒是没被这番威胁似的言论吓到，他视线回到里卡多身上，问：“审讯过家家？”

　　“就当是这么回事吧。”里卡多不置可否。

　　他翻开面前的资料。
　　“简渡，年龄17……”不重要的信息被一带而过，里卡多顿了顿，“……特招生？”

　　“你是特招生？”灰毛震惊地望过来。

　　他的惊讶不似作伪，毕竟简渡总是一副无所畏惧又漠不关心的态度，大多数人把他当做某家特立独行的少爷。艾舍才更符合他们印象当中的特招生形象。

　　“家庭成员——”

　　“等等！”艾舍大声打断，在众人看向他时又急剧调小音量，来了个大跳崖，“呃，你、你不能……我是说，这是个人隐私……”

　　“我需要确认学生是否危险。”被连续打断两次里卡多脸上也不见愠色，他慢条斯理地用指尖敲了敲桌面，像一种不容抗拒的信号。
　　“在维多兰德，家世不会永远是秘密。”

　　“没关系。”简渡表示，“我说过可以公开家世。”
　　艾舍只好保持沉默，任由里卡多继续念下去。

　　“家庭成员，无。”
　　这次轮到艾舍震惊地望过来了，他猛得扭过头，差点闪到脖子。

　　“你的母亲在你年幼时病逝，父亲是个赌鬼，欠下一大笔债务后在近期死于意外，不久前你独自偿清债务，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能够依靠的亲人。”里卡多似怜似悯地感叹，“真是不幸。”

　　他放下资料，开启正式询问：“你的身手很不一般，是从哪里学的？”

　　简渡：“工作需要。”

　　里卡多：“工作？”

　　“我打过一段时间黑拳。”简渡回答，“如你所见，我很缺钱。”

　　里卡多探究地看了他一会儿，紧接着抛出下一个问题：“谁先动的手？”
　　从这个问题开始，后面的对话都在正常范畴。简渡除了过于言简意赅，堪称有问必答，出人意料地识时务。

　　“……最后一个问题。”里卡多十指相扣，笑着看向简渡。

　　艾舍在心底松了口气，总算能结束这场提心吊胆的折磨了。可紧接着他就意识到这个想法大错特错——

　　“你父亲去世后，警方曾认为你父亲的死一案有蹊跷。而你因为动机和能力都很充分，一度被列为嫌疑人，但最终因为无人追诉且证据不足，这件事情不了了之。”

　　那双微眯的灰眸，像蛇一样死死锁紧猎物。
　　“——是你做的吗？”

　　一片寂静中，简渡漆黑的瞳仁不偏不倚地对上里卡多的视线。
　　随后，他缓缓掀起一个浅淡的、却难以忽视的笑容。

　　“那是另一个案子了。”他说。

　　“……这个答案可不怎么令我满意。”里卡多轻点桌面。

　　“要开枪吗？”简渡直勾勾地盯着他。

　　里卡多没有说话，他注视着简渡，再次抬了下手。右侧的米瑞毫不迟疑地扣下扳机，艾舍瞳孔紧缩，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伴随着一声枪响，小丑头偶从枪口高速弹出，软趴趴地撞上简渡的脑袋，对他施以伤害为零的头槌攻击。
　　米瑞握着枪在简渡脸上戳来戳去，小丑头偶碰碰他的额头，又亲亲他的脸颊和嘴角，简渡面无表情地承受一人一偶的骚扰。

　　米勒笑眯眯地撤了枪：“都说了别紧张，这里只有两把仿真玩具。”

　　众人：“……”
　　该死的，竟然梅开二度。

　　他们有种气球被戳破的泄气感，不过瞥到一旁的简渡，想起这人被接连耍了两次，还是栽在同一个坑里，心理又平衡不少。
　　几人原本还有些在意最后那个问题，但在里卡多结束了对他们的问话，将此次案件定性为聚众斗殴，两方各打一闷棍后，他们就没工夫去考虑这件事了。

　　金发的学生会主席高高在上地宣判了他们有罪。

　　校医院送来了伤势鉴定报告，不知是不是当事人刻意避开了要害，晕倒的人只是看上去凄惨，实则伤得不重，很快就能恢复。简渡因此受到的处罚并不严重，但确实与下一次的奖学金无缘了。
　　灰毛几人垂头耷脑地唉声叹气，又不敢提出不满。

　　总而言之，这个结果算是意料之中。

　　里卡多客气地下了逐客令：“各位请回吧，还有什么事吗？”

　　简渡不客气：“有。”

　　里卡多做了个“请”的手势。

　　“指虎能还我吗？”他问。

　　里卡多微笑：“抱歉，为了学生们的安全，危险物品需要收缴。”

　　这就是不能的意思，简渡点点头，随即缓步上前。他上一次提要求被拒绝的情形还历历在目，米勒和米瑞下意识保持了警惕。
　　但简渡这回并未纠缠，他只是将两个巴掌大的金属铁盒放到桌面上，从大小来看是用来存放指虎的。

　　“那么，请替我保管好它们。”简渡后退一步，转身和艾舍离开了学生会办公室。
　　其他人见状也翻出几句场面话，迫不及待地鱼贯而出，转眼间办公室就只剩下了三人。

　　艾舍跟着简渡走出教堂，一路上几次三番欲言又止。反而是简渡先开了口：“你很好奇？”
　　“不不不不不！没有！”被戳破心思的艾舍急忙否认，“呃，只是有一点点好奇……只、只有一点点……”他呐呐。

　　“我没有杀他。”简渡说，“如果你想知道这个的话。”

　　“哦、哦。”他怔了怔。
　　过了会儿才说，“我不是想问这个，不管是不是你做的都无所谓……啊不，我没有怀疑你是杀人犯的意思！只是我不在乎、抱歉，不是不在乎……”
　　他语无伦次地说了半天，最后好不容易组织好了语言。

　　“总之，我想问的是，为什么你之前被人泼水的时候没有动手？还有礼堂那次也是，你完全可以直接逃走……”

　　“因为没关系。”

　　艾舍困惑：“……没关系？”

　　“没关系。”简渡重复，“他们想和我打架，否则就会找你麻烦，所以我同意了。礼堂那次如果我选择逃走，你们会被惩罚或者被关在那里。”

　　“对我来说，无论是泼水还是偷拍，又或者其他的那些‘不友好的对待’——全部都没关系。”

　　——

　　学生会办公室。

　　恍若镜面的房间里，双生子的其中一位支着桌面，一下又一下地抛着手里的枪支。办公桌另一端，和他相貌无异的同胞兄弟强撑着眼皮，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
　　端坐在桌后的人淡淡出声：“别玩了，小心走火。”

　　“是是，遵命。”米勒——不，米瑞笑着应道，把枪收回了腰间。

　　“哈欠……”真正的米勒伸了个懒腰，指了指桌上的铁盒，“不打开看看吗？里面好像有东西。”

　　金发的学生会主席轻敲桌面，似在思索。片刻后，里卡多伸手，打开了上面的盒子。
　　他定定地看着盒子里的东西，另外两人好奇，凑上去瞅了眼，结果同时愣了下。

　　……盒子里装满了子弹。

　　里卡多打开另一个铁盒，里面也是一样。
　　刚收回枪套没多久的手枪被重新掏出，米瑞轻车熟路地甩出弹匣检查，果然是空的。他不禁砸了下嘴，扭头看向第二个铁盒。

　　它与前一个铁盒有着微妙的区别，铺满了金铜色子弹的上方，还放着一枚显眼的亮银耳钉。

　　黑色的皮质手套轻柔地抚过排排子弹，仿佛在触摸琴键，里卡多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你们说的对，他的确非常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