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区禁止送人头》落暮繁秋

1、陨落的野王

　　江屿把键盘砸进垃圾桶时，整个TSUKI战队的训练室为之一静。

　　金属撞击的巨响在凌晨三点的基地里格外刺耳，几个训练生连呼吸都放轻了。

　　键盘残骸上"River"的ID标签沾了咖啡渍，那是去年全球总决赛的限定周边。

　　"江队……"

　　数据分析师小林捧着平板欲言又止，"韩服又掉分了。"

　　江屿没说话。他左手悬在鼠标上方，食指和中指不自然地抽搐着，那道从手腕延伸到小指的疤痕在冷白灯光下显得格格不入。

　　屏幕上是0/8/2的战绩，打野位。

　　"通知管理层”他声音沙哑。

　　"明天试训取消。"

　　"但那个新人辅助已经到楼下了……"

　　"我说，取消。"

　　玻璃门突然被推开，一阵带着夜风凉意的脚步声哒哒哒地传入耳中。

　　"哇哦，这就是传说中的冠军键盘葬送处？"

　　轻快的少年音在死寂的训练室里格外扎耳，"比直播里看到的还要惨烈呢。"

　　江屿缓缓转身。

　　门口站着个穿黑色连帽衫的男孩，银灰色头发乱蓬蓬地支棱着，耳骨上三枚耳钉随着他嚼口香糖的动作闪闪发亮。

　　他单手拎着外设包，另一只手正对着江屿晃手机："River神，你上个月排位赛骂我的视频点击破五百万了。"

　　训练室空气瞬间凝固。

　　江屿眯起眼睛。他记得这个ID——[Miao]，次级联赛出了名的"死神辅助"。

　　以敢开敢死著称，上周刚因为直播时喷对手"菜得像我家楼下早餐店炸糊的油条"被联盟罚款。

　　"林念。"他冷冷道。

　　"滚出去。"

　　"别这么冷淡嘛。"

　　林念大咧咧地走进来，一屁股坐在江屿对面的电竞椅上，"我可是你们花三百万买来的救世主。"

　　江屿的鼠标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哒声。

　　"老吴！"他冲着走廊吼。

　　"把这神经病弄走！"

　　没人应声。

　　林念笑嘻嘻地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剥开，舌尖一顶，糖果在脸颊鼓起一个小包。

　　"经理说啦，要么接受新辅助，要么准备退役声明。"他歪头，"你选哪个？"

　　江屿猛地站起来。他比林念高出半个头，阴影完全笼罩住对方，左手撑在电竞椅扶手上时，那道疤痕几乎要蹭到林念的卫衣抽绳。

　　"听着，小朋友。"他一字一顿，"我不需要辅助，更不需要一个场均死亡8次的累赘。"

　　林念眼睛突然亮了。他毫无预兆地抓住江屿的手腕，指尖正好按在那道疤上。

　　"巧了。"他仰着脸笑，虎牙尖尖的，"我最擅长把AD……哦不，打野，养成死亡数为0的乖宝宝。"

　　江屿触电般抽回手。他闻到了林念身上廉价水果糖的甜味，混合着某种柑橘调洗发水的味道，甜得发腻。

　　"训练赛。"他转身往外走，"十分钟后，输一局你收拾行李滚蛋。"

　　林念在他身后吹了个泡泡："赌什么？我赢了你叫我声哥哥？"

　　江屿的回答是摔门的巨响。

　　"这辅助疯了？！"

　　TSUKI的上单阿飞在语音里哀嚎。屏幕上的锤石正闪现冲进对方五个人中间，钩子精准命中ADC——然后瞬间被集火秒杀。

　　江屿的盲僧被迫进场救人，勉强换掉两个后自己也倒在龙坑。对面顺势拿下大龙，经济差拉开到七千。

　　"我的我的。"林念在语音里毫无诚意地道歉，"下次钩准点。"

　　"没有下次。"江屿冷声道，"赛后自己找经理解约。"

　　林念没接话。他操作复活的锤石径直往野区走，在江屿打红buff时突然一个灯笼丢过去。

　　"干嘛？"

　　"帮你省惩戒啊。"林念的声音带着笑意，"手疼就别硬撑。"

　　江屿的鼠标滑了一下。红buff被锤石的点燃烫死，经济计入辅助账户。

　　训练赛最终定格在0:3。

　　江屿摔了耳机就往门外走，却被林念伸腿拦住。

　　"让开。"他声音里压着怒意。

　　"你刚才第三局12分钟那波操作，"林念突然说，"手速比巅峰期慢了0.3秒。"

　　江屿僵住了。

　　"我看过你所有比赛录像。"林念转着椅子仰头看他，"S10世界赛决赛，你用盲僧同样的连招，从摸眼到R闪只用了0.17秒。"他眨眨眼，"现在疼吗？"

　　江屿左手无意识抽搐了一下。那道疤又开始隐隐作痛，像有蚂蚁在啃噬神经。他当然记得S10——记得奖杯，记得欢呼，也记得庆功宴后，队友在酒店走廊里和竞争对手谈转会费的窃窃私语。

　　"关你屁事。"他推开林念，"收拾东西去。"

　　走廊灯光昏暗，江屿走了两步突然踉跄。手伤发作时那种尖锐的疼痛从指尖窜到肘关节，他不得不靠在墙上深呼吸。

　　"给。"

　　一颗水果糖递到眼前。林念不知什么时候跟了出来，银灰色头发在应急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此刻倒显得没那么扎眼了。

　　"止疼的。"他晃了晃糖纸，"我外婆教我的秘方。"

　　江屿没接。他盯着林念耳钉上反射的细小光点，突然问："为什么来TSUKI？"

　　"因为你啊。"林念答得干脆，"全联盟唯一比我还能喷人的选手。"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说真的，你骂哭三个辅助的集锦比我所有操作高光播放量都高。"

　　江屿终于接过那颗糖。塑料纸哗啦作响，甜腻的橘子香精味在舌尖炸开，难吃得让他皱眉。

　　"毒不死你。"林念转身往训练室走，"双排吗？韩服。"

　　"不……"

　　"怕我窥探你的打野路线？"林念回头笑，虎牙尖尖的，"放心，我对老男人的秘密没兴趣。"

　　江屿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凌晨四点，TSUKI基地只剩江屿和林念的屏幕还亮着。

　　韩服排位七连胜，林念的锤石已经冲到服务器辅助位前三。江屿揉着手腕，看那个银灰色脑袋在对面兴奋地晃来晃去。

　　"看到没！刚才那波钩子！"林念手舞足蹈，"老子预判了他们的预判！"

　　"嗯。"江屿保存录像，"你死了三次。"

　　"但赢了呀。"林念伸了个懒腰，卫衣下摆掀起一角，露出截白皙的腰线，"胜利就是最好的KDA。"

　　江屿移开视线。他点开数据面板，林念的参团率高达85%，几乎每波关键团都有他的身影——虽然多半是以死亡为代价。

　　"明天……今天九点训练赛。"他关掉电脑，"别迟到。"

　　林念正往嘴里塞第六颗糖，闻言含糊不清地问："对手是谁？"

　　"Lion。"

　　"哇哦，老东家。"林念舔舔虎牙，"他们ADC上次直播说我应该去玩黄金矿工。"

　　江屿突然想起什么："你转会费多少？"

　　"三百万，加五百万违约金。"林念眨眨眼，"怎么，想赎我啊哥哥？"

　　"做梦。"江屿起身，"提醒经理明天准备好支票。"

　　他走到门口时，听见林念在身后轻笑："江屿。"

　　这是今晚林念第一次叫他全名。

　　"手伤的事，"少年声音突然认真起来，"我能帮你。"

　　江屿没回头。走廊的感应灯随着他的脚步声一盏盏亮起，像被点燃的引线。

　　"管好你自己，死神。"

　　江屿在医疗室门口撞见了林念。

　　凌晨五点的基地走廊，银灰色头发的少年正鬼鬼祟祟地扒着医疗室的门缝往里看，手里还攥着一包膏药贴。

　　"你在干什么？"江屿声音沙哑。

　　林念吓得一哆嗦，膏药贴掉在地上。

　　"我……"他耳尖发红，"我找……创可贴！"

　　江屿弯腰捡起膏药贴，包装上"腱鞘炎专用"几个汉字格外醒目。

　　他挑了挑眉，"这是……买给我外婆的！"

　　林念一把抢回来，又觉得欲盖弥彰，小声补充，“……顺便多买了一包。"

　　江屿没拆穿他。

　　医疗室的灯管嗡嗡作响，他左手腕的疼痛像潮水一样时涨时退。

　　"让开。"

　　他伸手推门，林念却挡在门前："队医不在。"

　　他晃了晃手机，"我刚问过，他去参加联赛医疗培训了。"

　　江屿沉默。疼痛让他的思维变得迟缓，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转身想走，却被林念拽住衣角。

　　"我帮你。"

　　少年声音轻得像羽毛，"我外婆是中医，我从小就会贴这个。"

　　江屿想说不用，但一阵尖锐的疼痛让他咬紧了后槽牙。等他回过神时，已经被林念按在了医疗室的诊疗床上。

　　消毒水的气味里混进了水果糖的甜腻。

　　林念低着头，银灰色刘海垂下来遮住眼睛，正小心翼翼地撕开膏药贴包装。

　　"手。"

　　江屿迟疑片刻，伸出左手。

　　那道疤痕在冷光下显得更加狰狞，从腕横纹一直延伸到小指根部，像一条盘踞的蜈蚣。

　　林念的指尖很暖。

　　他轻轻托住江屿的手腕，另一只手将药贴对准最严重的部位按下去，然后慢慢抚平边缘。

　　"这是第三次手术留下的？"他突然问。

　　江屿肌肉瞬间绷紧："你怎么知道？"

　　"网上都有啊。"

　　林念的指腹在疤痕边缘轻轻打圈，帮助药贴吸收。

　　"S10世界冠军，S11春季赛手伤初现，夏季赛带伤上场导致恶化，S12接受第三次手术……"

　　他顿了顿，"然后被原来的队友集体背刺。"

　　江屿猛地抽回手："够了。"

　　"疼吗？"

　　林念却抬头看他，眼睛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透明的琥珀色。

　　"不是手，是这里。"

　　他指了指自己左胸位置。江屿怔住了。

　　他看见林念卫衣领口露出一截黑色绳结——那是TSUKI战队初代冠军周边，早就绝版了。

　　"你……"

　　"贴好了。"

　　林念突然跳起来，又恢复了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一小时之内别碰水，明天训练赛记得带我飞啊老男人。"

　　他蹦蹦跳跳地往外走，到门口时突然转身，朝江屿扔了个东西。

　　又是一颗橘子糖。

　　"止疼的。"

　　他眨眨眼，"比药管用。"

　　江屿剥开糖纸。

　　这次的味道居然不那么难吃了，酸甜中带着一丝清凉，确实让疼痛缓解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