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不完美小孩》叫我兔子就好

11、雾霾（二）

　　来了这么一出，秦思娴也没了刷卷子的心思。她漫无目的走着，成晨一声不吭跟在身后。
　　“好像有人。”秦思娴站定了脚步。
　　确实有人，而且那人声音很耳熟，是和秦思娴一个寝室的李琳。
　　“钱呢？”
　　“妈，这回助学金真只发了1000。”
　　“那全给我，你弟还要上培训班呢。”声音里满是不耐烦。
　　“我还要冲饭卡……”
　　“冲什么饭卡，嘴甜些，蹭你舍友的饭。难不成学校还会饿着你？”
　　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林中传出压抑的哭声。
　　秦思娴拉着成晨快步离开。
　　幸运从来都是被衬托出来的。跟李琳相比，秦思娴的伤心略显矫情。原以为成晨会说上句：“你看，还有人比你更惨，所以没什么值得不开心的。”
　　毕竟同情心这种东西像超市打折的促销货，分完了，就没了。
　　但成晨只是揉了揉她的头：“烦恼不是竞赛，不需要分个高低上下，思娴。不是说别人比你难过，你就不难过了。你有宣泄自己情绪的权利，我也有让你到我地方宣泄情绪的义务。”
　　成晨，你怎么那么好。秦思娴终究还是没把话说出口，转移话题道：“走吧，我们先写卷子去。”

　　从前攒下的零花钱还有一些。秦思娴悄悄买了张价值200的不记名饭卡，托一向喜欢她的历史老师转交给李琳。
　　“您就说是历史学科年级前十奖励的，可以吗？”
　　历史老师叹着气接过：“我会私底下转交给她的，思娴。你如果高二选了历史，你也能前十的。”
　　可是，老师，没有如果啊。秦思娴只是笑笑：“那麻烦您了。”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对秦思娴如是，对李琳亦如是。
　　又是一次物理复习考，题型偏难。秦思娴在大题里写上的公式没有一个沾上边，硬是凭一己之力把班级平均分从年级第二拉到了年级第五。
　　“秦思娴，多少人的努力在你手上作废？”李老师沉着脸，声音震得茶杯里的水泛起层层涟漪。
　　平均分在高考时算不得什么，优等生不会因此落榜，差生也不会手握逆袭剧本。秦思娴很想回上那么一句。她偏头看向窗外，大雾之中，楼房变成了一个个狰狞黑影，逃不脱的囚笼。
　　“对不起，我下回会努力的。”秦思娴敷衍道。
　　“努力？努力有什么用！”李老师声音拔高。他看到李琳抱着叠历史练习册走进来，冷笑一声：“秦思娴，人家选修是历史，但如果让她做这张卷子，分数照样能考得比你高，你信不信？”
　　“我信。”秦思娴平静道。
　　李琳神情复杂，忐忑中夹杂着微微欣喜。但很快，那份欣喜被打碎。
　　“人家家里很穷，连学费都靠别人资助，比你困难多了！你上着培训班，请着名师，和别人差着百八十里，真是扶不起的阿斗！”李老师一拍桌子。
　　秦思娴根本不敢回头去看李琳的表情。她盯着地，光滑的大理石板上，李琳的影子微微发颤。想也知道，一直试图遮掩的东西被拉来作刺激他人进步的说辞，是怎样的难堪。家贫上进和身残志坚一样，从来算不上哪门子好词。
　　“您说错了。”秦思娴抬起眼看向李老师：“诸葛相父教诲阿斗时，可从未说过愚笨之语。”
　　一片沉寂。旋即是劈头盖脸的暴怒：“滚出去！”
　　秦思娴俯身捡起被丢在地上的试卷，鞠了一躬，轻轻带上了办公室门。

　　寝室会在晚饭后回去洗澡的也就秦思娴一个。
　　她如常把脸盆从床底下拖出。盆里的刷牙杯旁，放着一小瓶牛奶，标签纸上写着“封口费”三个字。
　　最便宜的牌子，是参与学校“一元早餐”计划的学生专门喝的。
　　秦思娴手一顿，若无其事的把牛奶放进口袋。
　　“思娴，你好了吗？”阳台外的冯雨晨催道，“我已经收好衣服啦！”
　　“就来。”秦思娴应道。

　　寄宿生在大年二十八早晨离校。一周的假期，除了几本寒假作业本，还有各科老师口中的“我就发几张”的卷子。
　　每科几张，厚厚一沓，再加上要带回家的课本，宿舍简直成了卷子的海洋。
　　秦思娴推开宿舍门，门后蹿出三人：“surprise！”
　　灯光亮起，冯雨晨手中捧着盘肉包，上面还像模像样的插着根蜡烛：“思娴，生日快乐！”
　　“今天是我生日？”秦思娴疑惑。
　　“我们也不晓得什么阳历阴历，就按你身份证上过咯！我在学籍档案上看到了你的身份证号。”沈思思把行李箱和书包丢到一边，在中央空地上铺上层锡纸，“从前秋游多出来的，放心，我按市价跟班长买的。”
　　李琳拆开包装，把薯片洋葱卷和辣条往锡纸上倒。中间还放着几杯关东煮，萝卜豆干和北极翅俱全：“她俩出钱，我出力，今天给咱寿星好好过。阿姨期末最后一天不熄灯，咱们玩的开心。”
　　秦思娴刚要说什么，就被一个肉包堵住了嘴：“我知道你感激涕零，所以今晚不撑不散。”
　　秦思娴其实不喜欢过生日。每年生日，妈妈都会做上一大桌菜，送本习题册或者文具，并强调一遍生养她时的辛苦，让她再三保证要好好学习。
　　嘴里的包子很香。不知道为什么，秦思娴对自己的这次生日有了期待。

　　可乐也不知道被谁摇过，瓶盖打开的刹那，喷泉溅了一身。这次连最爱干净的冯雨晨都没抱怨，四人拿着纸巾互相擦拭着，擦着擦着就变成了挠痒，在地上滚成了一团。
　　零食已经被消磨殆尽，沈思思卷起锡纸把两个下铺的床垫拼在了一起，做成了个小型榻榻米。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大冒险！”冯雨晨豪气得一拍垫子。
　　“给王凯打电话，说让他滚远点。”李琳挑起眉，“敢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冯雨晨按下免提键，熟练的拨了短号：“王凯，你给我滚远点！”
　　“我会帮你转告王凯的。”电话另一端的声音带着隐隐笑意，“帮我跟思娴说，祝她生日快乐。生日蛋糕已经挂在老地方。”
　　电话挂断。三人提高了语调“哦～”了一声，齐齐看向秦思娴。
　　冯雨晨捏住秦思娴的脸：“老实交代，老地方是哪里？”
　　冯雨晨用的力太大，秦思娴脸有些发热：“操场后面的栅栏处，对面有个报刊亭的那里。”
　　三人有些失望。沈思思嘀咕道：“我都准备刑讯逼供了，她就这么说了？”
　　秦思娴满脸黑线：“不好意思，让你们失望了。”

　　失望归失望，蛋糕还是要吃的。
　　蛋糕很漂亮，是秦思娴最喜欢的浅蓝色，上面用奶油勾勒着一只叼着骨头的小狗，像极了平安。上面插的心型的纸片上是成晨的笔迹，飘逸又不失端正：祝秦思娴小朋友十八岁快乐。愿你所得即所愿，万事皆如意。
　　沈思思把餐刀递给秦思娴，秦思娴切下了第一块。蛋糕里面是夹心的凤梨和椰果。冯雨晨把纸片往秦思娴的蛋糕上一插：“我们可不敢拿你这个。”
　　沈思思在旁边点头：“就是就是，上面的那颗草莓给我就行。”
　　“美得你！”李琳白了她一眼。
　　四人争争抢抢分完了蛋糕。秦思娴特意给阿姨也留了块。前来查房的阿姨很惊讶，她有些局促得接过蛋糕：“这样热热闹闹的才好，别和上次似的再把人关外头了。”
　　她向来板着脸，也说不惯什么温馨话：“别睡太晚，小心明儿个起不来。还有，小姑娘，生日快乐啊！”
　　“对不起。”阿姨走后，冯雨晨低下头。
　　“都过去了。”秦思娴还没大度到能说出“没关系”，她只是拍了拍冯雨晨的肩。
　　即使是时间，也没法完全抹除伤害的痕迹。再淡的疤痕也是疤痕，存在即存在。

　　沈思思将骰子抛向秦思娴。秦思娴一转，一点。
　　还没等她们开口，秦思娴就抢先道：“我选真心话。”
　　“说出我们班你最喜欢的男生。”沈思思和李琳交换了一个眼神。
　　很简单的问题，但很难说出口。“成晨”两个字萦绕在舌尖，最后变成一句：“我选择喝冰水。”
　　不想把光风霁月的少年变成任何人调侃的对象，也不想当众揭示其实已经显而易见的答案。就好像不说，不提，少年就能成为自己心底独属于自己的最为珍视的秘密。哪怕这个秘密早已经人尽皆知。
　　不同于冯雨晨大大方方的说“是啊，我当年是对王凯有过好感”，秦思娴懦弱又嘴硬。她抓起放在榻榻米中央的冰水猛灌一口，沁心的凉从舌尖一路滚下，化成有些麻木的苦涩。
　　她有些狼狈的抬起眼：“下一轮。”

　　“我们宿舍你最讨厌的人。”冯雨晨看向李琳。
　　“冯雨晨。”李琳笑得坦荡，“我第一次见到你们时是在高一军训的时候。我因为身体弱，特许不参加方阵，只要在安保处帮教官做登记就行。我当时接到了两个电话，一个是秦思娴妈妈的，一个是冯雨晨妈妈的。”
　　“秦思娴妈妈说，今天午休时秦思娴没有打电话跟她汇报过学校情况，让我快去找秦思娴回个电话。哪怕我再三跟她解释说秦思娴正在参加英语摸底考都没用。思娴你还记得吗？”
　　秦思娴当然记得。她在小学初中时都是走读，来天河后还是第一次做寄宿生。妈妈怕她在学校里松懈了，要求每天午休时和晚上睡前打电话汇报学了什么。
　　那次中午，学校让中考成绩上610的学生参加摸底考，以便后期区分创新班和普通班。秦思娴刚写到阅读理解时被英语老师叫了出去，说是家长找。事情是没有的，挨骂是要挨的。中途被打断的秦思娴考了个前所未有的低分。
　　哪怕是时隔两年多，秦思娴也还记得妈妈看到成绩后的斥责：“也别找理由，还不是你基础不扎实。总共打了五分钟电话，有二十多分好差的？人家林萱一中分班考还是提早半小时交卷呢。怎么，人家可以，你不行？”
　　秦思娴甩甩脑袋，甩去自己的悲惨记忆：“那冯雨晨妈妈说了什么？”
　　“冯雨晨妈妈说，已经和班主任请了假，让冯雨晨晚上出去一趟，她最喜欢的那家火锅店在市里的银泰城开业了，晚上可以一起去吃。我说，阿姨，摸底考成绩可能没那么快出来。”李琳回忆道，“她妈妈很惊讶，说这跟成绩有什么关系？”
　　“当时我就想，人怎么能幸福成这个样子。”
　　秦思娴默然。在爱中浸润着长大，难怪冯雨晨会成为现在无所畏惧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