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影子（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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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一）
人们总是向往光明，却看不到光明所带来的阴影。光越亮，影越浓。
我在这座城市已经生活了8年了。
有时候想一想，真的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几年前，自己还是个怀揣着救死扶伤的伟大梦想的医学院大学生，抱着不出成绩不回家的念头，可如今，我不过是个有钱人的私人医生。
……的助理。
生活总会把现实的残酷体现得淋漓尽致。
当初家里让我报考的是金融专业，我偷改了志愿，报了医科大，爸爸知道这件事后，气得直到现在也不想和我多说几句话，上大学以后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我自己打工赚的。老妈心比较软，每次都会偷偷打钱给我，她总担心我在外面吃不饱穿不暖，当妈的都是一个心思，就怕自己的孩子吃苦。
上大学以后我就离开了自己的家乡，来到这个陌生又新鲜的大都市，一来就是8年。我现在的老板，也就是我的房东，以前在公立医院是个外科主任，那时候我在那间医院实习，就是他带的我，我对他的第一印象是觉得这个人很厉害。当时他是我们医院里最年轻的一个主任，而且手术做得非常细，我有幸参观过两次，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后来听说因为他不想参与用药回扣这种事，和上头吵了几次，最后毅然决然辞职了。辞职的那天，好多小护士都来送别，有些大美女级别的护士，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没想到他居然这么有女人缘。
那时候的我仍旧年少无知，被他这种大义凛然的大将之风深深震撼了，所以在他的劝说下，我也随他一起辞职了，当时身上没什么钱，我甚至觉得他是在可怜我，才会把他家的另一间客房租给了我，当然，并不是无偿的，租金便是负责他的一日三餐以及洗衣服洗碗什么的，还有每周一次的大扫除……也许听起来有点悲哀，不过大城市的房租实在是贵的离谱，我一个实习医生助理根本负荷不起，所以也只好忍辱负重了。后来我才知道，他哪里是什么不屑吃回扣……而是嫌回扣的利润也太小，所以辞了职，自己单干，做起了私人医生。
他的狡猾远不只这一点点。
他很喜欢买书，各种各样的书，其中很多都是我觉得逛书店的时候完全不会看第二眼的书，像什么悟道、佛法之类的，有时候他也会给我买书，比如粤菜烹饪大全啊，生活常识500问啊…几个月下来，我俨然已经算是半个名厨外加优秀管家了…算了，不提这些也罢，总之，自从住他家以后，我就感觉自己上了一条海盗船，他就是那个古怪的杰克船长，我就是他手下的一名跟班——而且是唯一的一名男手下，因为诊所里另外两个都是年轻漂亮的女护士，所以但凡有什么脏活累活，都要我来干。从那以后，我总是背地里叫他船长，有几次当着他的面叫出了口，发现他并没有真生气，我也懒得改口了。
“单宁，今晚别做饭了，咱有个饭局要应酬。”
“船长，你要我说过多少次，那个字和扇子的扇是同音，不是单独的单！每次都叫我单宁，我爸会哭的。”
“我也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我船长，我叫孙濯。快点起来去洗把脸，该出发了。”
“你还没说去哪？”
“还记得以前咱们医院的那个翟副院么？他又升了，现在是院长了，咱家或多或少还和他们医院有点业务联系，所以要去给他捧个场，赶紧换身衣服，走了。”
“哦…升的倒挺快…”我坐起身，关了正在打的游戏，拿起外套就和他走了出门。
我经常这样安慰自己：我现在出门有车搭，回家有饭吃，有地方睡，每个月的薪水几乎只用一半就够了，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坐在孙濯的白色小本田车上，我就是这样给自己洗脑的，可是转过头看了看孙濯那一副成功者的鸟样，我又丧气起来：他明明只比我大了3岁而已，已经有车有房事业有成，虽然不是什么名车豪宅，事业也没有做的很大，但是……和他比，我就是差得很远。就连我以前唯一欣慰一点的长相也比不过他，妈的，这个世界果然没有公平可言。
就在我问候老天爷的母亲的时候，孙濯开口说话了：“刚才打什么游戏呢？”
“哦，植物大战僵尸。”我回过神，答道。
“啊？恐怖游戏？”孙濯看起来一头雾水的样子，这可把我心里美坏了，哎呀原来你小子也有不知道的时候啊！真是苍天有眼，老天爷，我收回刚才问候你母亲的那几句话，你还是蛮公平的，心里这么想着，表面上我却完全没有半点鄙视他的意思：“哦，算是个益智游戏吧，很有意思的，不可怕，怎么，你还怕鬼啊？”我差点就笑出声了，但是出于良好的自我控制能力，我还是忍住了。
“怕鬼？”孙濯却有点嘲讽似的笑了出来，妈的这小子难道在打肿脸充胖子么？这个世界上谁不怕鬼？
孙濯转过头看了我一眼，反问道：“你怕吗？”
我看了看车窗外已经暗下来的天，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
“怕鬼很正常，不用不好意思承认。”孙濯一副安慰的口气，弄得我很不爽，索性不接话了。
奇怪……脸上凉凉的是什么东西……我用手一摸，心里暗暗叫苦，这下又出洋相了，我居然又流眼泪了。
孙濯也看到我的窘况了，他果然笑出来了：“怎么，一提到鬼就怕成这样？吓哭了？”
我擦了擦眼泪，根本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从小我就是这样，时不时就会莫名其妙的流眼泪，有时候早上起来，我甚至发现我的枕头有些湿。流眼泪的时候，那感觉就像你打了个哈气，然后眼泪就会出来是一样的。还记得有一年鬼节的晚上，爸妈带着我去我家附近十字路口给我的姥姥上坟，刚一出门，我的眼泪就开始流，怎么都停不住，后来我居然流了一整夜的眼泪，吓坏了我爸妈，因为这件事，他们还带我去了权威的眼科医院做检查，可结果却是一切正常。后来他们再去上坟什么的，也就不再带我了，他们说，有可能是我的眼睛对烧完的纸灰过敏，所以才会不停流眼泪。我也不清楚到底是不是这样，反正现在我是个医生……的助理，我很确定我的健康状况已经好得不能再好了。
孙濯见我没应声，也没再取笑下去，忽然他对着前面的车按了两声喇叭，我转头一看，居然就是翟副院的车——或许，从现在起，我要叫他翟院长了。
“当了院长，座驾马上也要升级了吧。”孙濯感慨着，不知这话里是羡慕多一些，还是讽刺多一些。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有钱有权就是老子，没钱没势就是孙子。我转过头仔细地看了孙濯一会，心里默默地重复着：恩，孙子。
当晚的饭局，果然来了几个医学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孙濯在那里时不时和人应酬两下，我在孙濯旁边低头吃着我最爱的肘子。
妈的，这眼泪今儿怎么来劲了，你倒是给老子点面子啊，不要在这种重要场合出糗好不好？
孙濯也看出来了我的不对劲儿，他凑到我耳边，小声问我：“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我擦了擦眼角的泪，苦笑着说了句：“没事。”
孙濯低下头，不小心笑出了声。
我靠，我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是要多可笑有多可笑了，今天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去了，妈的，以后这破饭局老子也不要参加了，太气人了！
这时候，翟院长端着酒杯朝我们这边走了过来。
“小孙呀，来来来，我敬你一杯，还有，呃，单宁是吧？你们两个小伙子很有前途呀，哈哈。”我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忽然觉得什么地方有些不对劲儿，可是仔细一想，又想不出是哪里不对劲儿，孙濯用胳膊碰了碰我，我赶紧回过神来，连忙和翟院长干了一杯酒。
“单宁啊，你要多练练喝酒啊，你看你，一杯酒下肚，眼泪都流出来了，这以后出去可要让人笑话了呀，哈哈哈。”翟院长笑得就像个弥勒佛，我心里叫着哭，脸上却还要挂着笑，应承道：“您说的是，您说的是。”
饭吃到最后，很多客人都走掉了，只有我像只饿鬼似的一直在吃，弄得孙濯都不好意思地问我了：“单宁，我是不是让你在我家受委屈了？你怎么跟几天没吃饭了似的，咱能含蓄点吗？”
我一听这话，也不好意思起来，擦了擦眼角的泪痕，放下了筷子，表示我吃饱了。
“你没觉得翟院长今天有点奇怪么？”这时候，孙濯用像是在和我聊家常一样的表情，对我说。
“不一样？没觉得啊！”我实话实说。
“你光顾着吃了，哪有空注意别人。”孙濯轻笑了一声，接着说，“我发现今天的翟院长，好像很慌张，像是在担心什么。”
“担心什么？担心咱们把他吃穷了？不能吧，医院的回扣那么多，吃穷谁也吃不穷他啊。”我又盯着眼前的猪蹄，舔了舔嘴巴。
“吃那么多东西都塞不住你的毒嘴巴，佩服。”孙濯笑道。
我没再理他，继续盯着眼前的猪蹄。
“咱们走吧。”孙濯站起身，示意我走。
“小孙，小孙，等等。”这时候，翟院长忽然走了过来，神色有些慌张，明晃晃的灯光，照得他脸上的皱纹越发的凸显出来。
“翟院长，您还有事？”孙濯客气地问道。
“恩，有点私事，想和你私下聊聊。”翟院长把目光看向了我，孙濯立马接话到：“院长，没事，单宁自己人，有什么事儿您尽管只说。”
“好，那就等我招呼完其他客人，我们坐下来好好谈吧，麻烦二位再等一会。”
“好。”孙濯也不问我意见，就答应了下来。这小子真是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好吧，其实他从来没有把我放在眼里过。
刚想到这里，眼泪又流下来了。
这该死的眼泪！
好不容易，人都走光了，看着翟院长送走了最后一拨客人的背影，我忽然发现，真的有些不对劲儿！我仔细揉了揉眼睛，盯着门口看了一会儿，又联想起刚才翟院长敬酒的时候，我低头后感觉到哪里有些说不出的奇怪，然后，我顾不上眼角的泪水，拽了下孙濯的衣服，声调都变了……
“怎么了？”孙濯也看出了我的不正常，他正色道。
我指着翟院长刚刚走出的门口，咽了咽口水，说：“船长，翟院长，他……他、他、他…他……没影子……”
作者有话说第1章 影子（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