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色心动》白小包

2、喷壶

　　文学课的教授果然点名了，林知许坐下时，后背还带着点赶路的热气。她摊开笔记本，笔尖悬在纸上，却迟迟落不下去——眼前总是晃过夏野蹲在地上修车的样子，那双手在链条上翻飞的灵活，耳后那点没擦干净的灰，还有她说“夏野”时干脆的语气。

　　裙摆上的油污像块胎记，提醒着刚才那场狼狈又奇妙的相遇。她悄悄用课本盖住膝盖，手指却忍不住摩挲着口袋里那块深蓝色的绒布，布料上的机油味好像更清晰了些。

　　下课铃响时，林知许收拾东西的动作慢了半拍。同宿舍的张萌凑过来，一眼就看到她裙子上的污渍：“呀，你这怎么搞的？新买的裙子吧？”

　　“嗯，骑车时链条掉了。”林知许含糊地应着，把书往包里塞。

　　“掉链条？你没受伤吧？”张萌拉着她的手看了看，“还好还好，没破皮。后街那家修车铺不是挺近的吗？怎么不找他们修？”

　　林知许心里动了一下。“我……我自己试着弄了下，后来有人帮忙修好了。”

　　“谁啊？这么好心？”

　　“就……就修车铺的人。”林知许没说夏野的名字，不知怎么的，不想让别人用随意的语气谈论她。

　　张萌没再追问，拉着她去食堂吃饭。林知许没什么胃口，扒了几口饭，脑子里总在想夏野。她甚至有点后悔，刚才怎么没多问几句，比如那家修车铺是不是她开的，比如她每天都在那里吗。

　　下午没课，林知许抱着书回宿舍，路过后街时，鬼使神差地放慢了脚步。那家“速修”铺子就在街角，门口停着辆半拆的电动车，夏野正站在梯子上，给铺子上方的招牌刷漆。

　　她换了件干净的白色T恤，外面套着件旧围裙，手里拿着滚筒刷，正专注地往掉漆的地方补蓝色。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她抬手用手背蹭了蹭，结果把一点蓝漆蹭到了脸颊上，像朵奇怪的小花开在那里。

　　林知许的脚步顿住了。

　　夏野似乎察觉到有人看她，低头望过来，视线和林悦对上时，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认出来了，冲她扬了扬下巴，算是打招呼。

　　林知许的脸有点热，下意识地举起手里的书，挡了挡脸，又觉得太刻意，赶紧放下，快步走了过去。“你在刷漆啊？”话一出口，她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这不是废话吗。

　　夏野从梯子上下来，手里还握着滚筒刷，T恤的袖口沾了点蓝漆。“嗯，下雨淋掉一块，看着别扭。”她的目光落在林知许手里的书上，封面上印着《西方现代派文学史》，“大学生？”

　　“嗯，就在前面那个大学。”林知许指了指不远处的校门。

　　“你叫什么，上午你光问了我的名字，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夏野把滚筒刷放进旁边的油漆桶里，用布擦了擦手，说到，语气里带着一丝笑意。

　　林知许刷的一下脸红起来，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叫林知许，知识的知，许愿的许。”声音比上午大了一些。

　　“林知许。”夏野重复了一遍，尾音轻轻上扬，像是在品味这两个字的读音。“上午那车没再出问题吧？”

　　“没……没有，挺好的，谢谢你。”林知许赶紧说，“对了，那块布……”

　　“说了不用还。”夏野打断她，嘴角弯了弯，露出点笑意，“我那儿全是这玩意儿，油污擦不掉的地方，用它蹭两下就干净。”她顿了顿，视线扫过林悦的裙子，“裙子洗了吗？机油渍得用汽油泡，普通洗衣液不管用。”

　　林知许愣了愣：“汽油？”她从来没碰过那东西。

　　“嗯，我这儿有。”夏野转身走进铺子，很快拿着一个小喷壶出来，递给她，“里面是稀释过的，你回去喷在污渍上，等五分钟再洗，能洗掉。”喷壶是透明的，里面的液体微微发黄，带着点刺鼻的气味。
　　林知许接过喷壶，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夏野的指尖，对方的手很烫，像刚晒过太阳。“谢谢，多少钱？”她连忙问。

　　“一瓶汽油而已，算什么钱。”夏野摆摆手，靠在门框上，看着她，“你这裙子挺好看的，弄脏了可惜。”

　　林知许的脸更热了，低头看着手里的喷壶：“那……我下次还你喷壶。”

　　“行啊。”夏野应着，目光落在她怀里的书上，“看这些书，很费脑子吧？”

　　“还好，挺有意思的。”林知许说，有点意外她会问这个。

　　“我小时候不爱读书，就爱拆东西。”夏野笑了笑，语气里带点自嘲，“家里的收音机、闹钟，全被我拆过，没几个能装回去的。”

　　林知许想象了一下她小时候的样子，大概也是这么利落，带着股不服输的劲儿，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拆东西也很厉害啊，需要懂原理才行。”

　　夏野挑了挑眉，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眼里的锐气柔和了些：“你倒是会说话。”她抬腕看了看表，手腕上是块黑色的电子表，表带磨得发亮，“我得接着刷漆了，不然天黑前弄不完。”

　　“哦，好，不打扰你了。”林知许连忙说，抱着书往后退了两步，“谢谢你的汽油。”

　　“小事。”夏野转身要上梯子，又回头补充了一句，“骑车慢点，那老车刹车不太灵。”

　　林知许愣在原地，看着她重新爬上梯子，滚筒刷在招牌上稳稳地移动。风再次吹过，这次她清楚地闻到了，夏野身上除了机油味和汽油味，还有阳光晒过的皂角香，和她自己用的那款洗衣液味道很像。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喷壶，又看了看那家修车铺，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她抱着书往宿舍走，脚步比来时慢了很多，走到路口时，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夏野还在梯子上刷漆，蓝色的油漆在阳光下亮得刺眼，她的身影被拉得很长，投在门前的空地上，和那些轮胎、扳手、零件一起，构成了一幅林悦从未留意过的画面。

　　回到宿舍，林知许按照夏野说的方法，把汽油喷在裙摆的油污上。五分钟后，她把裙子放进洗衣机，心里有点忐忑。等洗完拿出来时，她惊喜地发现，那片灰黑色的油污真的不见了，白色的裙摆又变得干干净净，像从未被弄脏过。

　　“嘟——嘟——”林知许的手机来电。林知许低头看发现是母上大人的微信视频，她擦了擦手上的水接通电话，将手机摆在阳台的洗漱台上。

　　电话接通，另一头的母亲正在家里的沙发上，问到：“小知，新校区怎么样。”

　　“挺好的，就是我今天从宿舍去教室的路上，买来的自行车链子掉了。”说着这些话，林知许又想到下午的慌忙，不知所措，以及突然来到的夏野。

　　“自行车链子掉啦，人没有事情吧，现在自行车修好了吗，要不我们换一辆新的。”

　　林知许将裙子用衣架子穿好回到视频前面，“修好啦，下午碰到好心人帮我修好了，不用换新的啦，反正就是在学校里骑骑。”

　　“那你要记得谢谢别人哦。”

　　“嗯嗯，知道了妈妈，我先晒衣服了。”

　　她把裙子晾在阳台，阳光落在上面，泛着柔和的光。林知许拿起那个空了的喷壶，指尖摩挲着光滑的瓶身，忽然想起夏野脸颊上那点蓝漆，像朵倔强的小花。

　　也许，明天可以去还喷壶。她这么想着，转身回到书桌前，却发现自己怎么也看不进书了。眼前总是出现那家修车铺，那个站在梯子上的身影，还有那双带着薄茧、却异常灵活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