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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chapter 2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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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另一端,一间私密性极佳的俱乐部雪茄室内。
醇厚的烟叶香气氤氲不散,赵聿明坐在宽大的皮质沙发里,却丝毫感受不到往常的松弛。他对面阴影中,坐着一个看不清具体面容的男人,只能从考究的西装袖口和沉稳的气场判断其身份不凡。
“FDA过了。”阴影中的男人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指尖轻轻点在沙发扶手上,“我记得你之前保证过,他们连内部预审都未必能过得去。现在倒好,直接拿到了入场券。赵总,这和你当初描述的局势走向,我可以用南辕北辙来形容吗。”
赵聿明端起面前的威士忌,冰块在杯中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是他此刻心绪唯一的泄露。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声音听起来依旧从容:“确实出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变数。陈也柠比想象中更难缠,而且,她身边多了一个许翊年。”
“许翊年?”男人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语气里带着一丝探究。
赵聿明放下酒杯,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一个算法工程师,年纪轻轻的,各方面的能力都出乎预料,是我低估了他。”
阴影中的男人仿佛因为这样简单的事也要他教,颇有几分不耐烦,“能力出众,就挖过来。”
赵聿明:“但是……他对陈也柠和项目的忠诚度高得反常。”
男人被赵聿明的话逗得发出冷笑,雪茄的红点在昏暗光线中明明灭灭,“资本面前讲忠诚?无非是你价码没开够。”
赵聿明犹豫片刻后,说:“好吧,我会再试试。”
“我怎么感觉你突然之间改吃素了。”男人似乎对于赵聿明的回答很不满意,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丝不耐与嘲讽,“下次碰面,我希望你是带着好结果来的,不要再让我教你这些了。”
赵聿明感到一股寒意沿着脊椎爬升。他知道,他们已经失去耐心了。
“我明白。”赵聿明垂下眼睑,掩去眸中复杂的情绪,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我会处理。”
男人靠回沙发,挥了挥手,示意谈话结束。
赵聿明站起身,微微颔首,离开了雪茄室。
与此同时,仁和医疗中心ICU病房外,气氛凝重。
李志国的病情急转直下,从低烧乏力,迅速发展为急性呼吸衰竭,继而引发了心肾功能坍塌。
陈也柠和许翊年站在病房外的走廊上,透过玻璃窗看着里面身上插满管子的李志国,各种监护仪器发出的规律滴答声,像重锤一样敲在心上。
李忆娟坐在旁边的长椅上,眼睛肿得像核桃,整个人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怎么会这样。
陈也柠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只有紧抿的唇线和垂在身侧微微收拢的手指,泄露着内心的波澜。
之前的体检和筛查报告,明明显示他的身体状况是符合试验准入标准的。
许翊年紧抿着唇,脸色是一种缺乏睡眠的苍白,眼下的青黑昭示着他连日来的不眠不休。
他比任何人都更仔细地复核过李志国的所有生理数据和试验记录。
信号参数正常。阻抗稳定。日志无报错。刺激量级仅为安全阈值的60%……不是硬件过载,不是软件Bug。排除了所有可知的技术风险点。为什么?
他插在口袋里的手无声地攥成了拳。
时间在压抑的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终于,ICU的门被从里面推开,主治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面色是惯常的凝重。
一瞬间,陈也柠、许翊年,以及如同惊弓之鸟般猛地站起身的李忆娟,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情况暂时稳住了,但还没有脱离危险。”医生的声音带着疲惫,“急性呼吸衰竭,引发了心功能和肾功能的急性损伤。目前诊断为急性神经源性肺水肿,这是诱因。”
“神经源性?”李忆娟茫然地重复,对这个术语感到陌生而恐惧。
她将寻求解答的视线看向陈也柠和许翊年,少顷,又若有所思地移开。
医生的话让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他看向面前三双紧盯着他的眼睛,用更通俗,也更能解答他们内心最直接疑惑的答案解释:“简单来说,这不是由外部感染直接引起的,跟电极片、头戴的设备这些都没有关系,而是他的中枢神经系统,也就是大脑,受到了某种非常剧烈的情绪刺激,导致身体瞬间释放了大量的应激激素。”
他停顿了一下,让这个信息被消化。
“你的意思是,”许翊年:“试验成功,让他产生了巨大的情绪波动,所以……?”
“大概率是这个原因。在情绪剧烈波动的情况下产生的这些激素,会让全身的血管,尤其是肺部的血管压力急剧增高,导致血管里的液体大量渗透到肺里面,把肺泡淹没了。”
三个人听着,都感到喉咙发干,不自觉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医生话锋一转,目光扫过李忆娟,“这种程度的急性发作,通常意味着患者身体本身存在比较脆弱的基础。李先生他……之前有没有过比较特殊的肺部疾病史?或者心脏方面的问题?”
李忆娟浑身猛地一颤,像是被医生的问话刺中,双手死死绞在一起,指节泛白。
她的嘴唇剧烈地哆嗦一下,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却死死咬着牙关,仿佛一旦开口,自己就成了罪人。
察觉到了她的极度挣扎与痛苦,医生补充了一句:“这对于我们判断病情和后续治疗非常重要。”
这句温和的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李忆娟泪水纵横的脸上充满了自责,“我哥他好多年前得过间质性肺炎。”
说完,李忆娟看向陈也柠和许翊年,无奈地摇了摇头,擦了下眼泪,“他不想让这些病史影响自己参加项目的可能性,所以就没说。”
陈也柠和许翊年两个人在听到答案的刹那,都眼睫轻颤,内心惊愕。
两人都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医生:“鉴于李先生目前的状况,以及这次发病的诱因与强烈的神经应激高度相关,我必须明确指出,他不能再参加任何具有类似潜在情绪波动风险的临床研究项目了。”
这话如同最终判决,让气氛更加凝固。
陈也柠静静地听着,声音低沉而清晰:“现在最重要的是李先生能挺过来。其他的,都不重要。”
……
厚重的医院大门在身后合拢,将消毒水的气味和沉重的压抑感暂时隔绝。
坐上车后,陈也柠和许翊年分别靠在两侧窗边,中间隔着的距离仿佛一道无形的鸿沟。
压抑的气氛连前排的司机都察觉到了,他默默伸手关掉了电台。
陈也柠怔怔地看着窗外飞速闪过的绿化,那些白白绿绿的光点在她失焦的瞳孔里晕开,最后又浮现了医院里的场景——
李志国身上布满电线和管子的模样……
李忆娟的眼泪……
医生的诊断:在情绪剧烈波动的情况下产生的这些激素,会让全身的血管,尤其是肺部的血管压力急剧增高……
陈也柠艰难地深呼吸了一下,一股巨大的焦虑和压力攫住了她。
无法忍受大脑独自回放那些令人窒息的画面,她下意识地想要将这些驱散,如溺水者渴望抓住哪怕是浮萍也好,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手指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胡乱地划开着屏幕。
点开微信,堆叠的未读消息像沉重的巨石压来;切换到微博,只得到更深的虚无;打开抖音,她甚至没看清推荐页的内容,便开始麻木地、机械地向下滑动。
一个搞笑视频的背景音乐突兀地在死寂的车厢里响起,夸张的笑声尖锐刺耳。
陈也柠的视线依然没有焦点,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一片空洞。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地望着自己那边窗外的许翊年,循着这突兀的声响转过头。
他看到,手机屏幕刺眼的光线下,陈也柠毫无预兆涌出的泪水。它们安静而汹涌地滑过她的脸颊,在下巴处汇聚,然后滴落,而她本人却仿佛毫无知觉,只是继续麻木地、一遍遍地重复着下滑的动作。
看着陈也柠无声的崩溃,许翊年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随后,他倾身过去,温热的手掌轻轻覆上她冰凉的手指,取走了那只还在发出喧闹声音的手机,按下了锁屏键。
世界瞬间重归寂静,只剩下车窗外模糊的风噪。
陈也柠似乎这才惊醒,茫然地抬起泪眼看向他。
许翊年没多说什么,他只是张开手臂,温柔地将浑身僵硬的陈也柠轻轻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他的手掌抚上她的后脑,一遍又一遍地安抚着她,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别看了。”
这一连串的动作和声音,瞬间击溃了陈也柠所有的防线。她一直紧绷的身体骤然松弛下来,额头抵着他的肩膀,终于不再克制,发出了压抑已久的,低低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