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惹本宫，你可是踢到铁板了！》茗月宴

13、秘密

　　厨娘没发现有人偷偷开伙，看来独孤钺把锅碗收拾得很干净，真是人不可貌相。姜斓华没忍住多瞧了两眼，他很好认，阳光下不仅发色打眼，个头在普遍高壮的北地也属出挑，混在人群里比寻常男子高出大半头。
　　今日事忙，姜斓华歇了拌嘴的心思，认命地领着鸿雁往办公的套间走，正遇上准备出门的独孤肜。小姑娘兴致高涨，想必是等待许久的东西到货了。
　　“小容今天要去哪儿？这么高兴。”
　　不过相处了月余，独孤肜已像前世一样亲近她，以至于姜斓华恍惚间总错看成出事那日的清晨。小容说敏敏又偷送进来一罐干菜，够吃好一阵子，今晚煮了面好好过个生辰。
　　姜斓华终究没吃上那碗长寿面。
　　如今的独孤肜年岁尚小，刚刚从丧母的消沉中振作起来，她只想让挚友自由自在的生活。
　　“先去东街把书取了，再去拿我的马具，这下阿兄就不能抵赖，得把照夜交出来。”
　　说起来是有这么回事，小容虽不计较将瑜白送于公主，但独孤钺失言在先，理当赔她一匹好马。在掖庭时小容就说喜欢骑马，她精于骑术，绝大部分男子都撵不上，可惜困于方寸之地，再也体会不到那种逐风的肆意。
　　“他要是赖账就告诉我，我给你撑腰，别说一匹，就是抢他十匹八匹又如何？”
　　鸿雁不懂公主为何与萍水相逢的鲜卑女这般亲近，但主子做事自有道理，公主喜欢，她就喜欢。看看天色，干练的大宫女笑着提醒：“那小容姑娘可得快点，昨天收到不少好食材，下午李婶子要来带大家做包子呢。碗口大的包子，裹上酱肉，菘菜和细粉，蒸得又香又软，段将军说营里弟兄吃过都感动哭了~”
　　青灰色的杏眼眨了又眨，独孤肜并不贪嘴， 可听鸿雁这么一形容也有点按讷不住，想象起味道来。许大人脾气倔，不好奢靡，府上的李婶子却是远近闻名的好手艺，就是忠毅候军中想请一次都要老老实实排队，错过定要后悔。
　　独孤肜赶忙拢紧绒帽，和姜斓华道了别，带上丫鬟与两名侍卫就出了驿馆。
　　望着小姑娘急匆匆的背影，姜斓华一路笑着进了屋，盘算等开春搬去公主府就请先生。幽州独孤部推行汉化力度之深远超想象，比很多中原汉室还通达，不仅贵女，就连独孤钺部曲中的幼子都读过千字文，难怪他还想着让小容继续读书。
　　比起穷兵黜武的赵，卫国有官学，各世家也精心在郡望设立书院。可襄郡偏远，常年被匈奴所扰，并没有安心读书的环境。各处的里正只在居民幼时教些最基本的，毕竟人人家里都急着干活，哪有闲钱闲工夫去耽搁。
　　姜斓华所在的郡治城区更惨，仅有的书塾在三年前被匈奴人付之一炬，焦黑的屋架子现在还杵在原地呢。她没有傲慢到认为在勉强维持温饱的情况下，百姓会放着农活不干，让孩子去学一辈子用不上的之乎者也。缺夫子，缺银钱，缺学生，这就是襄郡的现状。
　　许怀真忙于处理陆予留下的烂摊子，重建书塾只能姜斓华自己来，幸好她早有筹谋，自卫都带来不少匠人。边城乡民大多只需认得自己姓名，能理解官府告示，真有心向学也不会留在这种苦地方。所以不能只顾教书，木工，打铁，纺织，农学和医药才是百姓最需要的。
　　襄郡盛产奇珍异草，好不容易从孙霖手里啃下这块最肥的产业，当然要发扬光大。医药纺织这些行当收女子也没什么人管，哪怕只是最基础的晾晒药材制作染料，等做活的女子多了，今后的路也会更宽。

　　“鸿雁，将信送去百工坊，叫师傅们商量一下，十日内回复本宫。”

　　不得不说襄郡的潜力超出了郝世安一伙的预料。
　　才躲过一次劫掠便存下不少余粮过冬，再加上被查抄的几家田产，谁不眼馋？可姜斓华竟真打算分出去安置百姓，简直暴殄天物！给猎户泥腿子之流有什么用，这笔财富若给了他，何愁大业不成！
　　今日随他进城的只有秦子仲，两人在流亡前便有叔侄之谊，又都擅长书画，谈话间就来到了襄郡东街。边城没什么文化人，此地药墨却有几分意趣，趁着时间尚早干脆买上几块。反正做什么都有甩不脱的尾巴跟着，不如自在些。
　　按过去的排场，踏足这种破店铺都侮辱了世家子的锦靴。不仅文房四宝品质寻常，圣贤书旁还摆着市井小民热衷的各路话本，简直不成体统。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郝世安终归耐下性子，挂起假笑，与秦子仲客客气气进了铺子。
　　谁知道店中还有其他贵客。
　　凛冽的腊梅香冲淡了满室陈旧味道，不同于勋贵人家精心调制的香料，纯粹而清雅，令人精神一振。可定睛一看，郝世安本想上前攀谈的心直接滚落谷底。与丫鬟凑在一起挑选刻章石料的少女浅发灰瞳，显然是胡女，再加上一旁等候的侍卫与监视自己的着装相同，此女身份可谓昭然若揭。
　　独孤肜，北地鼎鼎有名的将星独孤钺最疼爱的妹妹，也是云城公主的座上宾。
　　小姑娘精心挑了两三块石料包好，确认过书目无误，正打算往马具行赶，一转身却吓了一跳。只见两名陌生男子神情严肃，直勾勾盯着她，从着装看非富即贵，不该这般失礼才对。意识到这点的郝世安让开门口，心烦意乱地说了句：

　　“抱歉。”

　　直到独孤肜谨慎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之外，郝世安回过神，叫店家随便包了笔墨，急急忙忙坐回自己的马车。秦子仲不便多言，只得隐晦地提醒道：“公子，该开始造势了。”
　　摇摇晃晃的车驾内，郝世安懊恼地攥紧了拳头。若说仙姿玉貌，艳绝如姜斓华，自己不也视作无物？一个形貌异常的胡女有什么可稀罕的，当真荒谬！闭上眼试图抹去少女没藏好戒备的神色，他突然想起一事。
　　“秦叔，当年拓跋部败走时的传闻……有几分真？”
　　原本垂首不语的秦子仲双眼一亮，知道其中秘辛的人不多，他恰好是其中之一。从窗口确认马车已出城门，秦子仲笑着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公子，不管真的假的，只要传得足够远，便都是真的。”

　　对城外聚集的流民，襄郡人其实很矛盾。

　　一方面同情自北方奔逃至此的同胞，一方面又担忧外来者影响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生活。不少人心中敬佩郝世安的本领，可流民真到眼前，他们又怕了。这时候姜斓华的名声反倒好了起来，能吓退匈奴，自然也能阻止流民。
　　被迫停留在城外的流民看似安静，实则暗潮汹涌。失去家园，失去亲人，战乱，饥荒，疫病，接二连三的重击消磨了人性，他们的手已经沾过血，不愿再忍耐了。襄郡就那样挡在眼前，阻隔了流民南下渡江的希望。
　　可恨。
　　无情的卫国，傲慢的云城公主，凭什么卫人可以独享安宁，他们却要受尽苦楚颠沛流离？憎恨野草一般疯长，当美梦破碎，流民们认清无路南下，没有船会开往大盛，也无人怜悯流民遭受的不公，究竟会孵化出怎样的利刃？

　　姜斓华对郝世安的盘算心知肚明，但她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让一切名正言顺的契机。

　　“殿下，公主府那边差人来问，再多招一队人能加快进度，您怎么想？”
　　抬头看了眼不知为何帮人送信的独孤钺，姜斓华疑惑道：“我不喜欢强征民夫，不过晚上十天半月，不打紧。”
　　谁料对面的独孤钺却笑了：“就在自家门口，白天管饭晚上回家，还给工钱，这哪是徭役，多少人求都求不来这样的好差事。托人来问的实在太多，不然哪敢烦到殿下面前？”
　　放下批改文书的毛笔，姜斓华长叹口气，略带怨念地说：“不是背地里骂我是妖怪的时候了？”
　　“殿下风华万千，是降世的神女，怎么能说是妖怪~”
　　“哼，贫嘴。”
　　无论如何，好话总能令人身心愉悦，何况奉承自己的人演得那样真挚。起身离开书案，待侍女奉上保暖的狐裘，姜斓华一挥手，狡黠地笑起来：“准了，你这时机挑得可真好，随我来，等厨房的包子好了趁热带几屉过去，权当是慰劳。”
　　“遵命。”

　　独孤钺完全没想过能在厨房遇见小妹。
　　鸿雁是个好学的，她跟着李婶子学手艺不稀奇，可小容在这凑什么热闹？望着不久前还郁郁寡欢，夜夜被噩梦惊醒，不跟着他就安不下心的妹妹，独孤钺下意识看向姜斓华。只见堂堂云城公主全然不顾独孤肜沾着面粉，热情地抱了个满怀，兴致勃勃地问哪些是她包的，得优先给自己吃。
　　厨娘们多少还在意着身份有别，不敢造次，可长时间相处下来也不再误解公主。花一样的年纪，心思细腻又澄澈，怎会不讨人喜欢呢？琥珀色的眼长久地跟着姜斓华，看她三两下便安排小厮准备送出去的部分，随后又被掌事大宫女推到干净的桌边，三令五申让她不要沾手。
　　“钺都尉，同为闲人，不如过来陪本宫坐坐。”
　　头脑反应过来以前，他已经如公主所愿地动了起来。满屋忙得热火朝天的人不会知道，尊贵的云城公主也曾在半夜与他坐在同一张桌边，那双眼明亮得堪比星辰。

　　姜斓华是可信之人，或者说，他想信任，想确认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