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惹本宫，你可是踢到铁板了！》茗月宴

12、你吃不吃宵夜？

　　流民不肯走，城内不想收，双方就这么僵持起来。
　　姜斓华当然不会把人直接放进城，十一万被绝境逼迫至无恶不作的流民完全是噩梦，重振襄郡需要人口，但也不至于紧迫到饥不择食。她痛恨口蜜腹剑自私自利的伪君子，又不得不维持表面的平和，毕竟郝世安几人在整个北方流民的心中宛如救世主，这也是他敢于撕破假面的底气。
　　她得先在自己的封地做出成绩来，若非情况危急，姜斓华不愿贸然对流民动武。郝世安的目的大概是煽动流民的不满，将被拒之门外的账记在卫国人头上，最终合理化自己对襄郡的劫掠。

　　也可能不仅仅是劫掠。

　　思来想去，睡不着的姜斓华决定找点吃的。除了护卫的官兵，在驿馆工作的本地人大多还在家过年，又不想吵醒忙了一天的鸿雁，她决定自己凑合一下。裹紧狐裘，姜斓华沿着回廊一路小跑，不料却在内院撞见了意料之外的人。
　　“殿下？”
　　被抓正着的公主殿下摸了摸鼻子，坦然地回了一个礼貌的微笑：“独孤钺，大半夜不睡觉在这做什么？”
　　“巡夜，倒是殿下您，夜里风寒，不该一个人出来的。”
　　对方回答得太过占理，尤其是那副挑高半边眉毛看过来的模样，姜斓华无奈，只得抢先一步：“我睡不着，打算去煮碗汤，既然遇见要不要来一碗？”
　　独孤钺更惊讶了，可想到此刻的温度，他选择妥协，总不能冻坏一国公主。
　　接下来的发展简直超出了独孤钺的认知，他知道姜斓华绝对不娇气，却也是卫王唯一的明珠，按理该十指不沾阳春水才是。然而除了火是他手快生上的，其余都是公主做的。只见姜斓华在厨房转了一圈，尽挑着不影响厨娘白日劳作的边角料，先拿锅煮温了水泡开一把干菜，趁泡发的工夫煎好两个蛋，随后将干菜与虾干一起煮成汤，前后不到一炷香时间。
　　汤味鲜美，配上油亮的煎蛋，在凛凛寒夜中勾得人食指大动。
　　不过独孤钺到底不是没见识的蛮人，烹调河鲜是江东的习惯，又是家常菜，一个卫国公主怎做得如此顺手？看出他眼中的疑问与探究，姜斓华也不恼，大大方方在桌对面坐下招呼道：
　　“别多话，先吃，以后表现好没准我就告诉你是怎么回事了。”
　　琥珀色的眼眸一顿，随即低笑出声，害得姜斓华一边咬着煎蛋，一边在心里暗搓搓骂了句祸水。
　　温暖的鲜汤驱散了冬夜寒气，两人无言许久，还是独孤钺率先打破了寂静。
　　“殿下，郝世安想占下襄郡做据点。”
　　并非问句，而是肯定。姜斓华抿了口汤，赞同地点头：“大概是了，襄郡地处要冲，若非匈奴人年年来抢，这里有山有水又有地，本就该富足。与赵国相比城墙更高，维护也好，只要粮草齐备人数足够，算得上易守难攻。”
　　“您打算怎样应对？”
　　“先耗着，十一万人只出不进，先熬不住的定然是他。”
　　那日虽然不欢而散，但双方好歹约定了最基本的条款。流民不得随意进城，每日需限制人数禀明目的，来时几个人，夜晚关门前就得走几个人。可以和襄郡周边正常交易，至于郝世安等领头人员，在事先通传的前提下，允许携带不超过五人的随从，在守军陪同下入城采买议事，同样不能过夜。
　　既然明着赶不走，那便耗着，可一旦违约伤害到卫国百姓，云城公主将不惜代价，以业火之力灭尽祸首，不信的话尽可以试试！郝世安也许不信，但他必须忌惮。
　　“其实还有个法子，不动干戈也可染指襄郡，即便不成也会令殿下名声受损。”
　　“什么法子？”
　　“求娶您。”
　　差点被自己刚煮的汤呛死，凤眼圆睁，姜斓华一副见鬼的模样瞪着独孤钺，好半天才顺过气：“他敢？！”
　　“怎么不敢？”就知道她没见过男人为往上爬能无耻到何种地步，独孤钺继续道：“他不止敢，还会大张旗鼓昭告天下，逼殿下回应。”
　　这话确实提醒了姜斓华，哪怕重来一世，她本质还是向善的，就像当初不理解赵承丰，如今也不可能理解郝世安。只看到他对自己的怨恨，却忽略了野心和利益面前，娶一个讨厌的贵女不算什么。
　　“若真如此，父王那边会很被动。”
　　赞许地看着一点就透的公主，独孤钺喜欢她思考时偏头的小动作，烛火为简陋的室内染上橙红，也衬得她那双晶亮的眼眸格外狡黠。
　　郝世安在北地的名声太响亮，出身亦不差，族中即便现在依然有人在大盛朝廷为官，尚公主绰绰有余。以盛帝那副昏聩模样，被郝氏族人哄一哄，赐婚下嫁也不是做不出来，或者说，他应该很想这么做。
　　历代大盛天子对卫国不嫁女一事都颇具微词。
　　“姜氏女不外嫁，这是建国以来的规矩，降神者更是禁止婚配……但这其中秘辛百姓不知，也不感兴趣。他们只会认为父王势利眼，说我刁蛮，转而同情颠沛流离还遭人轻视的郝世安，何况我确实下令有心者皆可落户。”
　　“各县还有不少荒地亟待开垦，殿下想要他们的人力吗？”
　　“当然想，但我胃口不大，只想要厌倦了打打杀杀，踏实肯干的良民，那些连同胞都能下手的悍匪我可不要。”
　　“看来殿下早有打算。”
　　吃得差不多了，两人放下碗筷，心照不宣地看向彼此。姜斓华已经开始习惯这人揣摩自己心思的功力了，意外的，她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分而治之，你以为如何？”

　　吃过热食，冬夜的风似乎也没那么难捱了。送姜斓华到暂居的小楼前，独孤钺停下脚步，恭敬地行了一礼，仿佛侍奉多年的忠诚侍卫一般，嘴上却难得逾矩：
　　“若不想被人发现偷食夜宵，我得赶紧去把锅碗收拾好，殿下快回去吧。”
　　“独孤钺，我发现你最近越来越放肆了。”
　　无视姜斓华拖着调子的质疑，独孤钺理直气壮道：“有吗？我怎么不觉得？”
　　“你就是有。”
　　“殿下，如果被小容知道你我吃宵夜不叫她……”
　　只见刚还瞪他的人立马转身进屋，一秒都没耽搁，看来是真怕被抓现行。也不知妹妹在公主面前是什么模样，他也许该管管了。压下唇畔笑意，独孤钺见她平安，转身便往回走去。突然鼻尖一片冰凉，一抬头却发现又下雪了。

　　片片雪花被寒风卷着，零落间消散无踪，卷走万般忧愁。而同一片天空下，此刻正有人赏着同样的雪。

　　流民们聚集在山脚荒村扎营，无论如何，有屋顶的旧屋总比帐篷强，他们已经很久没睡个安心觉了。山中落雪比城里早，拢紧领口，郝世安举杯向对面的中年男子，乌黑的眼中是比夜色更深重的黯。
　　“秦叔，您说那姜氏女真有降神的本事吗？”
　　“既然传了几百年，总得有些真家伙。”
　　秦子仲今年四十有三，上一任降神者活跃时他还不记事，只隐约听家中长辈提过，算起来正是现任卫王的叔父。旁人不知传承秘闻，总之一个闲散王爷一夕间从暗处走向前台，在近乎绝境的困局中救走先帝，避免了大盛沦亡，却又不贪恋功名利禄。
　　所以世人赞颂他，神化他，秦子仲不能理解这种人，郝世安也不理解。
　　“呼延烈阳那狗贼不就是她赶走的，那天烧得跟晚霞一样，大家都看到了。”
　　王青是四人中对此事印象最深的，可天将一说虚无缥缈，他其实也不怎么信。李成就实在多了，仰头灌下暖酒，醉意上头的壮汉不屑地嗤笑起来：“说得邪乎，不就是火攻？说书先生都讲烂了，待你爷爷我摸透了守军的底细咱就闯进去！还怕她不成？！”
　　“成弟，你醉了。”
　　郝世安笑眯眯地哄着义弟少喝点酒，心中却一片清明。

　　他们人多，压倒性的多，名义上还是民，所以云城公主不能直接动武。襄郡实在是个好地方，像把尖刀插在三方势力之中，北方对着幽州鲜卑，西北面向已被匈奴占据的盛朝故地，西南则是半死不活的盟友赵国。物产丰富，又有空地安置追随者，只要占下这块地，何愁霸业不成？
　　“公子，老夫的提议你考虑好没有？”
　　见话题又回到自己身上，郝世安只迟疑了一瞬便痛快答道：“是个好法子，再怎样也是卫国公主，这身份足以抵过一切缺陷。”
　　姜斓华很美，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令人印象深刻，就是性子太差，他不喜欢趾高气昂的女子，更不愿屈居人下。想到还要被这讨厌的公主挑挑拣拣，一股烦躁便油然而生。
　　“等雪化了，人员来往更方便的时候就把事闹大，看她如何收场。”
　　王青也赞同公开求娶施压云城公主，女子面皮薄，就算仗着地位硬撑，天下人的唾沫足够淹死她，不过天性多思的他总希望多一条退路：“秦先生，郝公子，真的不考虑一下赵国吗？卫虽富饶，硬生生啃下却不容易。”
　　这倒是。
　　想到在赵国边境游荡时的所见所闻，郝世安问道：“赵王那几个儿子闹得怎么样了？还剩下谁？”
　　“入冬前大公子就薨了，二公子连同母族一起被赵王剁碎了填在新建行宫的地基之下。”摸着胡须，秦子仲仔细整理着新收到的信息：“三公子目前还好，称病在府中不见人，四公子在外游猎，闹得民不聊生。”
　　“哼……一群庸碌的饭桶！根本没有丁点能耐，白白浪费了天生的地位！”
　　“说起来还有个五公子。”
　　见两人都不记得，王青赶忙提醒：“其他公子公主年岁还小，无需在意，但这个赵五公子是从卫国回去的质子，年十七，人虽不声不响病恹恹的，做事却有点意思。”
　　“哦？”
　　“公子，他上奏让那些交不够田租的农民干脆别种粮食了，养些蚕，种点西域来的药草，这不比种田赚钱？还怕收不上税？”
　　郝世安闻言一愣，几乎是脱口而出：“赵王同意了？”
　　“是。”
　　除了摸不着头脑的李成，在座几人都明白了一件事——赵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