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油一点好伐》泽润金铃

3、同路

　　江素歆连着两天都要上夜班，星期一早上陶岁洗漱完上了会大厕才听见江素歆开门又关门的声音，从厕所里探出头同他妈打了声招呼。
　　“快点收拾，我送你去学校。”江素歆刚从医院赶回来懒得换鞋，本来想直接在门外等陶岁，可总觉得身上有一股似有若无的消毒水味道，不断刺激着鼻腔让她很不舒服，最终还是决定换件干净的衣服再说。
　　陶岁蹲坑耗时极长，得把两条腿蹲的毫无知觉才愿意起来，今儿他特地压缩了洗漱的时间留给蹲坑，哪成想蹲到一半突然记起来周末作业还剩着整整三页一笔未动，着急忙慌地擦干净屁股瓣，手都没来得擦干，拽过书包就飘到了门口，冲他妈挥手。
　　江素歆正靠着门框假寐，冷不丁被涮了一脸水，心里莫名涌起一阵烦躁。
　　陶岁不太会系鞋带，蹲在地上绕来绕去半天好不容易有了个成型的蝴蝶结，又被他一失手扯松开来。
　　再小一点的时候江素歆可能还会软下心帮他打一个结实漂亮的蝴蝶结，现在看到陶岁磨磨蹭蹭的死样儿江素歆一股无名火直冒。
　　“我教你多少遍了，怎么还不会？”江素歆等不住，挥开陶岁的手，一把扯散不成样子的鞋带，三两下绑好，隔空在陶岁额角点了点，“这点自理能力都没有，真是的。”
　　陶岁晃完左脚晃右脚，摇完脑袋摇身子，嘻嘻笑道：“妈妈绑的真好看。”
　　“哼，就你嘴甜。”江素歆被儿子的笑感染，先前那点儿莫名其妙的烦躁又一扫而空。
　　站在楼道里陶岁听见楼上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他抬眼向上望，果然是背着书包的杨真维。
　　“早上好。”陶岁挥手道，拽住江素歆的袖口站在原地不动，等着杨真维走到他身边，再同他一道继续往下走。
　　“杨叔不送你吗？”江素歆偏头问到。
　　“嗯，爷爷腿脚不方便。”杨真维点头。
　　江素歆听了这话忍不住把自家小孩儿同人家对比一下，嗯，上学要送，系鞋带也要帮，刚才堪堪压住的火气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
　　“看看人家，能不能学习一下。”陶岁的脑袋被江素歆拍的歪到一边。
　　“嗯嗯嗯！好好好！一定一定一定！”陶岁脸皮此铜墙倒拐还厚，丝毫不在意的吐了两下舌头，杨真维偏头盯他一眼，这才反应过来身旁还有一个人，这时候倒突然不好意思起来，不自在地揉动鼻头，刻意低头不和杨真维对视，内心却隐隐生出几分不服气。
　　“妈你别送了，我和杨真维一起走就好。”出了楼梯口陶岁装模作样地使劲挣开江素歆的手，气势汹汹地叉腰站到杨真维身边。
　　其实江素歆虽然嘴上嫌弃的不行，心里还是疼陶岁的，这时候小孩儿主动提出自己走，她反倒因为担心陶岁的安全有些不愿意了。
　　转念一想俩小孩儿大白天同路走在大街上能有啥危险，内心默念三遍慈母多败儿说服了自己。
　　江素歆把肉包塞到陶岁手里，蹲下身正好和陶岁齐平，仔细叮嘱道：“过马路一盯二看三通过知道吗？路上也不准扯着小维打跳啊！包子也要趁热吃。”
　　陶岁该乖巧的时候乖巧，听得非常认真，江素歆每说一句他就点一下头，等妈妈说完了又站直重重“嗯”一声，保证到：“保证听妈妈的话。”
　　江素歆欣慰地揉了两把陶岁发顶，觉得自己儿子还是很可爱听话的，放心转身往回走，没忍住又回头盯着陶岁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
　　等江素歆走远，陶岁长舒一口气，其实他老早就不可以他妈什么事儿都跟着他管着他，显得他特别幼稚，又不敢跟江素歆直说，今儿可算等到江素歆自个儿想通了。
　　清晨路上车还不多一路畅通无阻，杨真维走路很认真，两眼直视前方，步子迈得很大，也不管陶岁跟不跟的上，只一个劲儿的走。
　　陶岁蹲坑太久小腿酸痛感不减，跟的吃力，书包摩擦着后背心，烧得心焦火燎。
　　陶岁实在跟不上，气都喘不匀，停在原地仰天长啸，“啊——好累——”
　　杨真维这才停住脚步，转身走到陶岁身边，询问到：“怎么了？”
　　“啊啊啊你走得太快了——”陶岁拖长音调，绕到杨真维身后两只手搭到他肩上，身体慢慢向下滑，整个人坠在杨真维身上，许是没吃早饭的缘故，头昏脑胀眼前发黑，故作苦恼地摇头叹气，“你昨天腿摔了那大一个口子，今儿怎么还能跑这么快。”
　　“啊对不起。”杨真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站着不动任陶岁在身上拱来拱去，沉默了半晌补充道，“真的不严重。”
　　陶岁靠着杨真维喘匀了气，又蹲到地上拿出放冷的肉包草草嚼了几口，这才缓过神来。
　　陶岁发现杨真维真的很不爱说话，他耽搁这么长时间，杨真维也只是沉默地站在一旁等他，一次都没催。其实仔细观察的话能看见杨真维的嘴角勾起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陶岁有节奏地鼓动着的面颊莫名戳中他的笑点，鬼使神差的，杨真维伸出食指在陶岁鼓起的面颊上戳下一个坑。
　　陶岁抻直脖颈，勉强咽下卡在喉管里的面团，手撑住杨真维的鞋面猛的从地上弹跳起身，装模作样地皱起眉头压低眼皮，故作气恼地朝杨真维冷哼一声：“戳我脸干什么？是不觉着我太帅了？”
　　杨真维早就把先前那点笑意藏好，觉得陶岁生气的模样实在好玩，也学陶岁把眉毛皱起老高，铿锵有力地答：“好的！”
　　陶岁被杨真维逗笑，弯下腰喉咙发出呵呵的哈气声，“你还是会开玩笑的嘛。”
　　杨真维垂下眼睫“嗯”了一声。
　　两人继续往学校走，不过陶岁能感觉到杨真维特地把步子迈的小了些，始终和他并排着。
　　他们到学校的时候门口已经没有几个学生，连搜查熟食的执勤老师也回去了，陶岁明目张胆啃着包子的同时也没忘记往杨真维嘴里塞一个，把杨真维噎的说不出话。
　　他们的学校是镇上唯一一所中学，和小学建在一处，学生不多占地面积还挺大，光教学楼就有三栋，初中一栋，小学两栋，从正门进去，陶岁的教室在东面那栋最矮的楼。
　　“你不是小学生吧。”陶岁仰脸看向比自己高了整整一个头的杨真维。
　　“你猜。”
　　“肯定不是，多半也不是初二的。”陶岁自个儿就是初二，他在本年级里算高个子，略微估计了一下自己和杨真维的身高差，觉得他和自己肯定不是同个年龄段的人。
　　果不其然，杨真维点头道：“对，初三。”
　　“不是吧，大哥，”陶岁哀嚎一声，“你就比我大一岁，结果比我高这么多。”他并紧右手手指，从自己头顶此到杨真维脖颈。
　　“没办法，天生的。”杨真维故作无奈地摊手。
　　“那你和我不在一处啊。”陶岁突然想起来，莫名有些遗憾。
　　初三是毕业班，和小升初毕业班一起都在里面那栋最早修好的楼里，设施最陈旧环境最阴森，向前被另两栋楼遮去了阳光，往后紧靠一座矮山，坐在这栋楼的教室里能见着光的时候极少，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得开着电灯照明。
　　以前甚至有毕业班家长因为教室的事儿给教育局打举报电话，最终都被校领导以“环境清幽，适合学习”的理由搪塞过去。
　　小孩子想象力总是丰富，学校里流传了好几版关于这栋楼的鬼故事，陶岁本来想随便讲一个吓吓杨真维，却想起三页空白的算术题，还是没敢浪费时间摆闲。
　　初三？陶岁一拍脑门想出了个绝佳的应付作业的好方法：让杨真维帮他做。
　　“杨真维你过来。”他拽过杨真维。
　　“那个什么”，陶岁想说的话在嘴里打转半天还是有些难为情，想起李志的板子还是说出了口：“你能帮我算几到题不？都简单。”说完他怕杨真维不答应，又从包里掏出昨天没来得及花出的五块钱塞到了人手里。
　　杨真维毫不犹豫地拒绝：“不行，自己的事自己做。”义正词严大公无私。
　　陶岁都想跪下来求他了，那么多题哪里做得完？本想继续纠缠到杨真维答应为止，旁边突然路过一不认识的老师催促他俩赶快回班自习。
　　陶岁自知逃不过被打板子的命运，蔫头蔫脑地同杨真维挥手再见，上了二楼又趴在阳台上目送杨真维，发现杨真维走路真的很快，就像有人在追着他跑一样。
　　第二节大课间陶岁弹瓶盖弹到一半，突然灵光一现跑到六年级那层楼找杨真维，等站在走廊时才想起忘记问杨真维是哪个班的，一个班一个班地问陶岁嫌麻烦，只能遗憾离场。
　　“陶岁？”杨真维从走廊尽头的厕所里一出来就瞧见陶岁离开的背影，他不知道陶岁是不是来找他，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诶！”陶岁脚步顿住，猛地转头朝杨真维跑来，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太好了，我还说找不到你，结果你自己出来了。”
　　“怎么了？”杨真维问。
　　“就是想问问杨爷爷晚上来不来接你。”陶岁说。
　　“应该不来。”
　　“我猜也是，那你晚上和我一道回家怎么样？我等会儿让老师给我妈妈说一声晚上不用接。”陶岁问到。
　　杨真维一时没说话，从小做任何事就没什么人愿意同他一起，他也不习惯和别人太亲近，小孩子的情绪太混杂，硬要说的话他其实是在害怕，害怕有另一个人来挤占他的时间和空间。
　　但自从和陶岁一起到学校之后，杨真维脑海里老闪现陶岁嚼包子的那半张脸，一上午心情都还不错。
　　陶岁见杨真维半天没开腔，明白杨真维是不太愿意，整个人肉眼可见的委顿下去，下意识把嘴撅起。
　　杨真维一低头看到陶岁这副模样没忍住又笑出了声。
　　“嗯……”杨真维右手捏住下巴摩挲作思考状，陶岁一听见他出声就巴巴地望着他。
　　“一起回去好不好？这样的话妈妈就不会老是说我了。”陶岁冲杨真维眨巴两下眼睛，像是撒娇。
　　“好啊，我们一起。”隔了四五秒杨真维才把后半句话接上。
　　“好耶！”陶岁振臂欢呼，引来周围同学好奇的目光，他又不好意思地端正站好。
　　“那到时候谁先放学谁就先去操场那棵黄角树下面等着。”陶岁同杨真维约定好。
　　——
　　临近放学，最后一节又是李志的课，陶岁早上刚惹了这位火气旺的老学究，这次学乖了，早在第三节下课就把书包收拾妥当，免得又被李志找茬。
　　陶岁一节课上的安分守己一动不动，好不容易挨到快下课，李志却又找了一个新题开始滔滔不绝地讲。
　　“千万别拖堂，千万别拖堂。”陶岁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祈祷。
　　按理说他坐在讲台下应该正好是老师的视野盲区，更加方便搞小动作才对，谁知道李志偏要重点关注他，一节课盯他无数次还不够，有时还要特意从讲桌上探头，给陶岁来个措手不及。
　　陶岁刚闭上眼睛李志的目光就扫射过来，大喝一声“陶岁！”陶岁简直无语地想笑。
　　“上课是让你闭目养神的吗？”李志质问到，“嗯？说话！”
　　“老师对不起。”陶岁觉得李志实在是不讲理，不想和他争辩，一心只想快点下课。
　　李志冷哼一声，告诫他：“专心听讲！”
　　下课铃声响的一瞬间陶岁如蒙大赦，心情都轻快了不少。
　　黄角树下全是人，陶岁环视一圈没找见杨真维，仗着自己身材瘦小挤过人堆蹦上花坛，一眼就望见还在往里面挤的杨真维。
　　“这边这边！”陶岁边吼边挥手。
　　杨真维注意到他，转过身朝他招手示意陶岁下来。
　　陶岁又逆着人流走到杨真维身边，两人一起挤出门口时都热得满头大汗，身上还沾了点酸臭味，陶岁站在阶梯上向下望果然没看见江素歆。
　　杨真维把五块钱掏出来还给陶岁。
　　“正好正好，咱们去买冰淇凌。”陶岁踮脚揽着杨真维向小卖部走去。
　　“你要吃什么？”陶岁问。
　　“看你，我都可以。”
　　“成，你腿有伤在这等着，我去买。”陶岁转身跑进小卖部。
　　约莫过了四五分钟，陶岁拎着两包“蚂蚁上树”走出来。
　　“给。”陶岁递给杨真维一包。
　　“谢谢。”杨真维起来包装咬了一口，甜的发腻。
　　“不用谢不用谢。”陶岁摆手，“这是我最喜欢吃的冰淇凌，怎么样，好不好吃。”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觉得再不好吃杨真维也得点头称好。
　　一路上陶岁抿冰淇淋抿的啪叽响，杨真维眼睁睁看着融化的巧克力糊到他唇周，像欢乐斗地主里那个戴白头巾的农民，搞笑的很。
　　杨真维想找张纸给陶岁擦擦，翻了半天裤兜连纸的影子也没见着，只得作罢。
　　陶岁赶在冰淇凌化完之前嗦完，一边回味一边计划着明天要跟杨真维一起上下学。
　　“明天早上我还跟你一起，你先出门就你来叫我，我先出门就我来叫你，行不？”陶岁询问到。
　　杨真维这次倒是答应的很爽快。
　　走到家门口陶岁记起家里还有两包没开封的薯片，留住杨真维准备拿给他。
　　江素歆一打开门就看见陶岁嘴唇糊着一圈黑糊糊的不明食物残渣，当即火冒三丈，质问到：“是不是吃冰淇凌了？”
　　“啊？我真的没有吃冰淇凌啊妈妈。”陶岁面红耳赤地辩解。
　　杨真维伸出手指绕着陶岁的嘴唇外围转了一圈，提醒到：“这一圈都有巧克力。”
　　陶岁霎时熄了火，不敢再顶嘴一句。
　　“算了，看你今天自己上学自己回来，表现很好，这次就先放过你。”江素歆打一棒子给一个甜枣，“但是以后零花钱减半听到没有。”这句话一说完陶岁的头肉眼可见地耷拉下去。
　　“没事，我还有零花钱，我给你分。”杨真维凑到陶岁耳边悄声安慰。
　　“真的吗？你真好。”陶岁双眼通红，感动的快要落泪。
　　“你在这儿等一下，我给你个东西。”一分钟不到陶岁抱着两包薯片从卧室出来。
　　江素歆听见声音从厨房望过来招呼陶岁快点进屋，“赶快进来，把门关好，别把蚊子全放进来了，咬了你又要闹。”
　　江素歆说完想起杨真维又补了一句：“小维也进来和陶岁玩一会儿呗。”
　　杨真维从陶岁手里接过薯片，回道：“不用了阿姨，爷爷还在等我。”同陶岁说完再见，转身上了楼。
　　陶岁进屋到厨房帮江素歆端饭，看见案板上摆着这个滴溜圆的大西瓜，眼睛都发光了。
　　“收收口水，这西瓜是你杨爷爷送的，等会儿你把我们的梨给他们拿几个上去听到没。”江素歆说。
　　“好。”陶岁端着碗在椅子上坐好，“妈妈，我以后都和杨真维一起去上下学成吗？这样你就不用费时间接送我了。”
　　江素歆今天看见陶岁全须全尾地回来，知道这么大个孩子自己之前的担心完全是多余，况且解放自己的事儿何乐而不为呢？直接痛快地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