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同学为何那样》洛苏聿

6、柠檬雪酪

　　向明绥冲进洗手间，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扑了好几下脸。

　　水珠顺着他的发梢和脸颊滚落，分不清是自来水还是刚才没憋回去的委屈泪水。他看着镜子里眼睛微红、脸色发白的自己，用力吸了吸鼻子。

　　“向明绥，你真没出息！”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小声骂了一句，“不就是被冰山怼了一下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话虽这么说，但傅清寒那句“我的事情，不需要你费心”和那双冰冷疏离的眼睛，还是像复读机一样在他脑海里循环播放，刺得他心口一阵阵发紧。

　　他攥紧了手里那包已经被捏得变形的薄荷糖，赌气似的想把它扔进垃圾桶，举到一半，却又犹豫了。最后，他还是泄气地把糖塞回了口袋。

　　算了，跟一包糖较什么劲。

　　他整理了一下表情，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才慢吞吞地走回活动室。

　　一进门，原本有些嘈杂的室内瞬间安静了几分，好几道目光似有似无地落在他身上，带着探究、同情，或许还有一丝看热闹的意味。虽然大家很快又假装忙碌起来，但那短暂的异样和窃窃私语留下的余波，还是让向明绥如芒在背。

　　他不用听都知道那些人在议论什么。无非是“倒贴”、“被拒”、“可怜”之类的字眼。

　　向明绥绷着脸，尽量目不斜视地走回文档组的角落，拿起一份文件假装认真阅读，指甲却无意识地掐紧了纸张边缘。

　　傅清寒已经回到了他的座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依旧专注地看着他的屏幕，侧脸冷峻，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那杯早就冷透、拉花糊掉的咖啡还孤零零地放在他手边，像个无声的嘲讽。

　　接下来的几天，向明绥明显沉默了不少。他依旧准时参加活动，依旧做好所有“份内”的工作，甚至依旧煮咖啡，但不再像以前那样满场飞着献殷勤，送咖啡时也刻意绕开了傅清寒所在的区域。

　　那份被当众拒绝的难堪和傅清寒冰冷的警告，像一层看不见的隔膜，横亘在他和那座冰山之间。他也需要一点时间来舔舐伤口，重整旗鼓。

　　但他不再主动靠近傅清寒，却不代表关于他们的流言会停止。相反，因为那次明显的冲突，协会内外的风言风语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计算机协会会长被艺术学院一个漂亮Omega小学弟疯狂倒追，却冷若冰霜毫不领情的八卦，不知怎么就在小范围内传开了。甚至有人偷偷拍了向明绥给傅清寒送东西却被无视的照片，发在私下的小群里议论。

　　这些流言多多少少也传到了傅清寒耳朵里。

　　一次小组会议结束，成员陆续离开，只剩下傅清寒和副会长刘浩还在核对比赛流程。

　　刘浩犹豫了一下，还是推了推眼镜，小心翼翼地开口：“会长，那个……最近好像有些关于你和向明绥学弟的闲话……”

　　傅清寒敲键盘的手指停都没停，眼皮都没抬一下：“无聊。”

　　他的反应冷淡得近乎漠然，仿佛那些流言蜚语只是耳边嗡嗡叫的苍蝇，连挥手驱赶都嫌多余。

　　刘浩噎了一下，摸摸鼻子：“也是……就是感觉向学弟挺……嗯，挺有毅力的。”他本来想說“挺可怜的”，但看着会长那张冷脸，赶紧换了个词。

　　傅清寒这次终于有了点反应。他抬起头，目光没什么温度地看向刘浩，声音平淡无波：“协会不是用来谈情说爱的地方。把心思放在正事上。”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说向明绥，又像是在警告所有人。

　　刘浩立刻噤声，不敢再多言。心里却暗自嘀咕：会长这心，怕是真的是代码做的吧？

　　就在这时，活动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向明绥探进头来，看到里面还有人，尤其是傅清寒还在，明显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

　　他是回来取落下的素描本的。

　　“我……我来拿点东西。”他小声解释了一句，快步走到文档组的桌子旁，拿起本子，低着头就想赶紧离开。经过傅清寒他们身边时，脚步都不自觉地加快了。

　　“向明绥。”

　　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叫住了他。

　　向明绥脚步一顿，身体有些僵硬地转过来，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这座冰山又要说什么伤人的话。连旁边的刘浩都屏住了呼吸。

　　傅清寒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依旧是那种看不出情绪的审视，但似乎比之前几次多了点别的东西。他沉默了两秒，才开口，说的却是完全出乎意料的话：

　　“校庆的宣传海报，设计稿初稿周五前要交。你是文档组的，也是设计专业的，这部分由你负责跟进艺术学院那边的进度，及时汇总反馈。”

　　他的语气公事公办，像是在分配一项再普通不过的任务。

　　向明绥完全没料到他会说这个，懵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啊？哦！好的，学长！保证完成任务！”他下意识地挺直腰板回答，心里却有点懵。这是……给他派活儿了？不是警告他别动心思了？

　　“嗯。”傅清寒应了一声，便不再看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回电脑屏幕。

　　向明绥带着一肚子莫名其妙和一点点死灰复燃的微小雀跃，离开了活动室。

　　等他走远，刘浩才诧异地看向傅清寒：“会长，校庆海报那个……不是之前说好我去跟艺术学院学生会对接吗？”而且，让向明绥去跟进他自己学院？这安排怎么想都有点奇怪。

　　傅清寒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屏幕上，指尖滑动着触摸板，侧脸线条冷硬。过了片刻，才听到他听不出情绪的声音淡淡响起：

　　“给他找点正事做。省得整天无所事事，想些有的没的。”

　　刘浩：“……”好吧，会长果然还是那个会长。这哪里是给机会，分明是换个方式把人支开，让人忙到没时间再来缠着他。

　　高，实在是高。

　　向明绥却完全没体会到这层“深意”。他只觉得这是傅清寒第一次给他分配“技术”之外的任务，虽然还是打杂，但至少是和他专业相关的打杂！是不是意味着……冰山稍微融化了一毫米？

　　这个念头让他低落了好几天的心情瞬间放晴了不少。

　　他立刻投入十二分的热情去跟进海报设计稿，跑艺术学院跑得比回自己宿舍还勤快。

　　周五，他拿着初步整理好的反馈和建议，准备去活动室交给傅清寒。路过学校西区的小超市时，他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等反应过来时，手里已经拿了一支包装很精致的柠檬味雪酪——一种口感清爽酸甜的冰品。

　　他站在冰柜前，看着那支雪酪，心里天人交战。

　　送？还是不送？

　　上次送咖啡和糖的惨烈结局还历历在目。

　　可是……这次是汇报工作，顺便……只是顺便分享一下好吃的？毕竟天气还有点热……

　　最终，那点不甘心的小火苗还是占据了上风。他咬咬牙，付了钱。

　　走到活动室门口，发现门虚掩着。他正要推门，却从门缝里看到了傅清寒的身影，他正站在窗边打电话。

　　向明绥下意识地停住脚步，没有立刻进去。

　　傅清寒的声音不大，但透过门缝隐约能听到一些片段。他的语气是向明绥从未听过的……一种带着疲惫和淡淡无奈的柔和？

　　“……妈，我知道……药有按时吃……信息素紊乱是老毛病了，不影响……嗯，比赛忙完就回去……别担心……”

　　信息素紊乱？药？

　　向明绥愣住了。傅清寒……身体不好吗？

　　在他印象里，傅清寒永远是强大、冷峻、无懈可击的。原来他也会生病，也会露出这样疲惫的一面？

　　就在这时，傅清寒挂断了电话，微微叹了口气，抬手用力按了按自己的后颈腺体位置，眉头紧锁，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忍耐神色。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向明绥似乎能感觉到，空气中那股原本冷冽平和的雪松信息素，似乎变得有些……躁动和不稳？

　　是因为不舒服吗？所以那天才会那么烦躁，说话那么冲？

　　一个荒谬的念头突然钻进了向明绥的脑子。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那支冰凉清爽的柠檬雪酪，又看了看窗边那个显得有几分孤寂和隐忍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鬼使神差地，他轻轻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傅清寒听到动静，迅速放下了按着腺体的手，脸上的疲惫和忍耐瞬间消失不见，又恢复了往常的冷峻淡漠。他转过身，看到是向明绥，目光在他手里拿着的文件和……那支显眼的雪酪上扫过，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学长，海报设计的初稿反馈整理好了。”向明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他把文件递过去，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举了举那支雪酪，脸上露出一个尽量轻松的笑容，“哦，对了，刚才路过超市，看这个新口味好像挺不错的，买一送一，多了一支……学长你……要不要尝尝？挺解渴的。”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心跳如擂鼓，已经做好了被再次冰冷拒绝的准备。他甚至想好了，如果傅清寒拒绝，他就说“不要我就扔了”，给自己挽尊。

　　傅清寒的目光落在那支冒着丝丝凉气的雪酪上，沉默着。

　　活动室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外风吹过的声音。

　　向明绥紧张得手心都有些冒汗。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时，傅清寒却突然伸出手，接过了那支雪酪。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向明绥的手指，微凉的温度让向明绥触电般缩回了手。

　　“……谢谢。”一个极低、极轻的音节从傅清寒唇边逸出，几乎低不可闻。

　　向明绥猛地抬起头，几乎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傅清寒……居然接受了？还说了谢谢？！

　　虽然他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但确实……接过去了！

　　巨大的惊喜像烟花一样在向明绥心中炸开，瞬间照亮了他所有的忐忑和不安！

　　“不、不客气！”他激动得差点咬到舌头，眼睛亮得惊人，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那学长你忙，我先走了！”

　　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飘出了活动室，心里的小人已经开始放声歌唱！

　　傅清寒拿着那支冰凉雪酪，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欢天喜地、几乎要蹦跳起来离开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久久没有动作。

　　空气中，那缕清甜的柠檬香气似乎还在隐隐飘散，与他周身冷冽的雪松气息交织，奇异地压下了一丝腺体传来的、不易察觉的焦躁。

　　他低头，看着手里那支包装精致的雪酪，眼底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