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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雨幕里的心跳与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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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淮述额头忽然一凉,像是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滑落,他猛地惊醒,恍惚间竟觉得那是一滴血。直到看清窗外飘着的雨丝,冰凉的触感混着雨声漫进意识,他才缓缓松了口气。
因为刚才的梦吓了淮述一跳,淮述坐起身,后背已沁出一层薄汗。他抬手按了按额头,那瞬间的凉意仿佛还沾在皮肤上,梦里的画面碎片般涌上来——昏暗的球场,滚到脚边的篮球沾着深色的渍,还有江欲川转身时,被风掀起的衣角下隐约的红痕。
雨声敲在窗玻璃上,密集得像在催促什么。他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雨幕把世界泡得发涨,远处的树影在风里摇晃,像被揉皱的绿纸。
桌上的手机屏幕暗着,他拿起看了眼时间,才六点半。指尖划过屏幕,停在和江欲川的聊天界面,最后那条“下次打球,我带毛巾”还停在那里,像枚没被拾起的球。
他走到书桌前,昨晚晾在阳台的毛巾该干了吧?念头刚起,又想起梦里那抹刺目的红,猛地顿住脚步。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小了些,淅淅沥沥的,倒像是谁在低声说着什么。淮述深吸一口气,鼻腔里似乎还残留着篮球场上的阳光味,混着雨后的湿意,竟奇异地压下了那点惊悸。
他翻开那本《量子力学导论》,夹在里面的书签滑了出来,是片干枯的银杏叶。某页的“我教你”三个字被晨光染得发暖,淮述盯着看了片刻,忽然伸手把窗帘拉得更开了些。雨还在下,但天,好像亮了点。
经过刚才那场梦,睡意早已散得干干净净。淮述怕再跌回那个混沌的梦境里,索性起身洗漱。冷水扑在脸上时,指尖还带着点未散尽的凉,镜子里的自己眼底泛着浅红,像是没睡够的样子。
他从厨房找了袋面包,就着温水匆匆咽下去,嘴里没什么滋味。抓起书包时,瞥见门口靠着的黑色雨伞,昨夜的雨声仿佛还缠在伞骨上。撑开伞走进雨里,伞面被雨点敲得咚咚响,脚下的路渐渐洇开深色的水痕,他低着头往前走,书包带在肩上轻轻晃着,梦里那些模糊的碎片还在脑子里打转,像被雨泡软的纸,揉不散,也展不平。
来到学校走廊,湿漉漉的雨伞收在臂弯,水滴顺着伞骨往下淌,在瓷砖上洇出小小的水痕。迎面撞上林川柏,对方手里捏着个刚拆开的面包,见了他便扬了扬下巴:“哟,淮述,今天没被床粘住?”
往常这时候,淮述总要回句“总比某人啃面包像啃树皮强”,但此刻他只是“嗯”了一声,目光越过林川柏的肩膀,落在走廊尽头的窗玻璃上——雨水把外面的树影糊成一片,像幅没干的画。
林川柏咬面包的动作顿了顿,挑眉打量他:“你这脸色……昨晚被外星人绑架了?”说着伸手要去探他额头,“没发烧啊。”
淮述往旁边侧了半步,避开他的手,声音还带着点没完全散开的沙哑:“走了,快早读了。”
他径直往前走,身后的林川柏“哎”了一声,追上来跟他并排走,嘴里嘟囔着:“奇了怪了,今天不扎人了?难道是雨把你的毒舌给浇灭了?”
淮述没接话,只是把伞往旁边挪了挪,遮住两人之间的空隙。雨点敲在伞面上的声音还在耳边晃,像梦里那场没头没尾的心悸,沉甸甸地坠着。
淮述推开教室后门时,早读的琅琅书声涌了过来,混着窗外的雨声,让他太阳穴突突地跳。他低着头走到座位,把书包往桌肚里一塞,刚要坐下,额头忽然一阵发沉,眼前的字像是在纸上漂了起来。
他用胳膊肘撑着桌面,指尖冰凉,碰了下额头,才发现比刚才更烫了。大概是凌晨淋了点雨,又被那梦搅得没休息好。
前排的同学转过来借笔记,见他脸色发白,嘴唇没什么血色,愣了愣:“淮述,你没事吧?脸怎么这么红?”
他摇摇头,想说“没事”,喉咙却像被堵住,只发出个含糊的音节。窗外的雨还在下,玻璃上的水痕蜿蜒而下,像谁没擦干净的泪痕。他趴在桌上,把脸埋进臂弯里,鼻尖萦绕着校服布料淡淡的皂角味,却压不住那股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酸软。
早读声渐渐远了,他眼皮越来越沉,恍惚间又听见篮球拍打地面的声音,砰砰、砰砰,和心跳撞在一起,乱得让人发慌。
江欲川走进教室时,目光习惯性地往淮述的座位扫了一眼。晨光透过雨雾落在他身上,校服领口沾着点湿气。他看见淮述趴在桌上,后背微微起伏,连书包都没完全拿出来。
“淮述。”他走过去,声音放轻了些,指尖刚要碰到桌沿,又收了回来。
桌上的人没动,只有肩膀随着呼吸轻轻颤了下。
江欲川皱了皱眉,弯腰凑近了点,温热的气息扫过淮述的发顶:“小述?没听见我叫你?”
这次淮述才有了反应,像被惊动的小兽,猛地抬起头。脸色白得近乎透明,嘴唇泛着青,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濡湿,贴在皮肤上。他眨了眨眼,视线聚焦了好一会儿才落在江欲川脸上,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来了。”
话音刚落,又一阵眩晕涌上来,他没撑住,脑袋往前磕了下,正好抵在江欲川的胳膊上。带着凉意的额头贴上温热的布料,淮述下意识地缩了缩,却没力气再抬起来。
江欲川的手顿在半空,随即稳稳地扶住他的后颈,指尖触到一片滚烫的湿意。“发烧了?”他的声音沉了些,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怎么不早说?”
江欲川的眉头拧得更紧,没再多问,俯身将淮述打横抱了起来。淮述轻得像片被雨打蔫的叶子,下意识地往他怀里缩了缩,额头抵着他的胸口,呼吸带着点滚烫的热气。
周围的早读声似乎顿了一下,几道目光投过来,江欲川却没在意,抱着人径直往外走。走廊里的风带着雨气,吹在淮述脸上,他睫毛颤了颤,半睁开眼,看见江欲川紧抿的下颌线,还有脖颈处绷得紧实的线条。
“别动。”江欲川低头看了他一眼,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稳,“到医务室就好了。”
淮述没力气应声,只觉得被抱着的手臂很稳,隔着校服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像篮球场上晒过的阳光,驱散了些骨子里的冷。他把脸往那片温热里埋得更深了点,听着头顶传来的脚步声,混着远处的雨声,竟奇异地安下心来,眼皮一沉,又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
淮述的意识像被泡在沸水里的棉絮,混沌一片,最后那点清明也被滚烫的眩晕卷走,彻底陷入了昏迷。
校医室的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的雨声。江欲川没走,就坐在门口的长椅上,背脊挺得很直,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那里还沾着淮述额角蹭到的汗湿痕迹。他望着紧闭的门,眼底的焦灼像被雨水泡开的墨,晕染得满是沉郁。
不知过了多久,有几个同学抱着作业本经过,脚步放得极轻。其中一个刚要说话,被旁边的人拽了拽袖子,示意他看长椅上的人。
“……江神怎么在这儿?”有人用气音问。
另一个人目光落在江欲川的侧脸,声音压得更低:“你看他眼睛……是不是红了?”
“不会吧?”有人难以置信地凑近了些,随即倒吸一口凉气,“天呐,他好像在哭……我第一次见江神这样。”
细碎的议论像风里的雨丝,飘进江欲川耳朵里,他却没动,只是抬手按了按眉心,指腹蹭过眼角时,带起一点湿润的痕迹。门内的呼吸声很轻,他得屏着气才能听清,那声音像根细线,紧紧攥在他手心里,稍一松就怕断了。
雨还在下,校医说淮述需要留观。江欲川给家里打了电话,说要陪护,然后搬了张椅子坐在床边,借着灯光翻淮述带来的《量子力学导论》。淮述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忽然问:“你以前……也这么照顾人吗?”江欲川翻过一页书,声音很轻:“你是第一个。”雨声敲着窗户,书页翻动的声音里,淮述的心跳又开始像篮球场上那样,砰砰地乱了节奏。
雨势渐大,窗玻璃上的水痕蜿蜒成流。江欲川起身关窗,衣角扫过床边的矮柜,带落了淮述放在上面的学生证。他弯腰去捡,照片上的淮述穿着初中校服,嘴角抿得紧紧的,眼神却亮得很。“那时候就这么严肃?”江欲川把学生证递回去,声音里带着点笑意。淮述接过时指尖相触,像被电流轻轻击了一下,慌忙别过脸:“……忘了。”
江欲川重新坐回椅子上,却没再翻书,只是望着窗外的雨幕。淮述看着他的侧脸,忽然发现他耳垂上有颗很小的痣,和锁骨那颗遥相呼应。“你好像……很容易被记住。”他无意识地说出口,说完又懊恼地闭了嘴。江欲川转过头,眼里带着疑惑。淮述避开他的目光,盯着被子上的褶皱:“就是……不管初中还是现在,好像总能注意到你。”雨声突然变得很响,盖过了他后半句的含糊,却没盖过江欲川骤然变深的眼神。对方没接话,只是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这次是试探性的,像在确认温度,也像在确认某种不敢说出口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