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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7 章 ...

  •   塞斯·杰科靠坐在那张唯一的单人沙发上,上身的背心湿了又干,留下了斑驳的泥点污渍,黑色的西装裤更是脏得一塌糊涂,全是干涸的泥印。他后脑勺靠着沙发背,原本缠绕的绷带早已不知去向。

      外面的雨声已经停了,日光渐显,穿过大开的房门和破碎的窗户射入室内,雨后清新的微风勉强中和了客厅里弥漫的各种臭味——血腥、尘土,以及陈旧气息。塞斯望着昏暗的天花板,深深呼出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要把堵在里面的所有压抑与疲惫都吐出来:“呼……”

      呼完这口气,他像是终于理清了头绪,用一种笃定的语气开口:“所以……你有一个疯狂的追求者。”

      他停顿了一下,舔了舔干燥到起皮的嘴唇,视线依旧无处安放,只能在天花板的纹路上游移。“而他——我是说,‘它’,因为你,它没要我们的命?”说着,他从沙发上抬起头,目光投向坐在对面长沙发上的我。“你是想让我相信这些话吗?”

      我转过头,在光线不足的客厅里对上了他那种“哇哦,我一点也‘不’惊讶——你看我惊讶吗”的古怪目光。然后,我动了动嘴唇,再次发出声音:

      “事实如此。”

      刚解释完一切的嗓子还有些沙哑,但这声音确实是由声带振动以及舌头协同作用产生的。我能感觉到气流穿过口腔,舌尖抵住上颚形成辅音,这一切熟悉又陌生。

      塞斯盯着我的嘴唇,仿佛仍在为这张能流畅说话、甚至进行长篇大论的嘴感到不可思议。他曾用布包裹住我被残忍剪下的舌头,亲手将它交还给我。那时,我们都以为我永远失去了言语的能力。而现在,不过短短时间,我却奇迹般地重拾了声音。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我刚才那些关于“死神”“交易”“暂时平息”的解释,增添了几分荒诞却不得不信服的力量。

      “那么……”客厅里的另一个人清了清嗓子——同样幸存下来的雅各布站在我斜对面,推了推鼻梁上那副已经破裂得如同装饰品的眼镜。他的脸上挂着与我们如出一辙的疲惫,模样狼狈,但眼神里不再有之前那种濒临崩溃的恐慌。“你如何保证它不会再找上我们?”

      “事实上,雅各布,我无法保证任何事。”我看向他,坦诚相告,声音平稳,“因为没人能幸免一死(Because no one can escape death)。”

      “太棒了。”塞斯嗤笑一声,“你现在神神叨叨的样子就像是这儿——”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住进了不得了的玩意。”

      我看回塞斯,欲言又止。我该纠正他吗?告诉他我脑子里唯一确定的不速之客大概是弗莱迪那个神经病,而不是什么抽象的“死亡概念”?算了,没必要,知道弗莱迪存在的人越少越好,最好让他一直见不得光。

      “但我们的确逃了出来……就在卡车即将翻下峡谷之前。”凯特的声音插了进来,透露出劫后余生的虚弱。她与她父亲站在一起,身上仍披着塞斯的西装外套,干涸的头发粘在苍白的脸侧。“而且,我们现在仍好好地站在这儿,所以……我想这应当是第二次机会——死神给予我们的第二次机会。”

      “死神”这个词从她口中说出后,我们几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一群本该按照某种残酷剧本死去的人,又一次聚集在了这栋失去主人的房子里。脚边是两具开始散发异味的尸体——锈钉和斯科特。我们的鼻子已经习惯了这种混合着血腥和腐败的气味。凯特和雅各布对于斯科特的“二次死亡”已然麻木,毕竟他们刚刚才从峡谷边缘捡回一条命,而斯科特早在更早之前就已经真正离开了。我们谁都没有力气再去处理尸体,只是占据着这个暂时的落脚点,喘息着,迎接这来之不易、却依旧看不清前路的黎明。

      而且,显而易见地,没人愿意再去深究我和那个“死神”之间乱七八糟的纠葛。经历了如此漫长而恐怖的一夜,我们都太累了,身心俱疲。

      沉默持续了几分钟,塞斯再次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双手撑着膝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好吧……我想我们该分道扬镳了。”他随意朝门外指了指,眼神有些飘忽,“大家好聚好散,就这样。”

      说完,他在原地磨蹭了两秒,目光在我们三人身上快速掠过,在我这里短暂地停顿一下,很快又收了回去。他烦躁地挠了挠头,甚至没有向凯特索回自己的西装外套,就这么带着一身邋遢与疲惫,转身离开了。

      我抬起眼,看着他走出房门,踏入外面逐渐明亮的日光中,直到背影消失在门口的光晕里。

      “你不去追他吗?”

      凯特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我一愣,转头看向她。

      她微微动了动脑袋,眉头轻蹙,似乎对自己提出的这个问题也不是那么肯定。“他是你要追的逃犯,对吧?”

      经她这么一提醒,那段仿佛发生在很久以前的记忆才重新变得清晰。最初,这仅仅是一场源于愤怒和责任的追逐。为了殉职的厄尔警官,我孤身一人踏上了追赶杰科兄弟的道路,却一脚踏入了更深也更黑暗的泥潭。在由白昼转入黑夜、又迎来黎明的短短时间里,我经历了太多超越认知的遭遇。心中那份坚守的正义感,也在这一连串惊心动魄的变故中逐渐被忘却了。

      也许……正义什么的,暂时还轮不到我这样一个自身难保的人,去不自量力地捍卫。

      我在心里苦笑了一下,发现自己竟然失去了再次追逐塞斯的勇气与决心。

      而且,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即便像塞斯这样的混蛋,也会在关键时刻良心发现,选择拯救我们这几个与他非亲非故、甚至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间接导致他弟弟死亡的人——最后这一点,我指的是我自己。

      无论昨日的枪支走火是否有“死神”在幕后操控,最终手握着夺命武器的人,终究是我。所以,我也没我自己想象的那么清白无辜。

      想到这儿,我的目光掠过地上那把曾经视为依仗的双管霰|弹枪,却再也没有将它当成宝贝的念头。

      但我也不会允许自己一直沉溺在纠结与懊悔中。我仍然有自己的路要走,而这条路,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了。

      所以……如果你有能力做点什么,为什么不去做呢?

      再次坚定决心以后,我站起身,在凯特与雅各布的注视下,朝着门外走去。我身上的伤都已奇迹般痊愈,速度快得惊人,舌头更是在我昏迷时“自行”复原了,代价是兜里的断舌不见了——我此刻的思绪并未停留在这不可思议的恢复上。我踏入门外的微光之中,踩着仍旧湿润的土地,望向不远处那个正逐渐走向地平线的身影。

      一步,两步……然后,我跑了起来。

      “塞斯!”我呼喊出那个名字,声音在空旷的荒野上显得有些单薄。

      他停住了脚步,回过头。逆着光,他的面容有些模糊,但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他内心的复杂程度,想必不亚于我。他朝我抬了抬下巴,语调上扬,用我的名字作为回应:“亚当?”

      见我没有立刻说话,他扯出了一个放荡不羁的笑容,配合着他此刻灰头土脸的狼狈模样,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反差感。“还是想把我扭送回警察局?你对我的执着真不亚于你的那位‘追求者’——”

      我没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的问题:“我们还能再见吗?”

      塞斯彻底愣住了。逆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让我看不清他具体的表情变化。

      “……再看吧!”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答,并且特意提高了音量,仿佛要驱散某种情绪,也可能只是怕我听不清。“如果哪天我还走这条公路,如果你还在那个破店当收银员的话。”

      意思就是……没可能再见了。

      我也笑了笑,但心里没有半点喜悦,更多的是一种新奇的惆怅。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没一个赢家。塞斯赢了吗?他也是一无所获。

      这个曾让我奋不顾身追逐的男人,终究是带着满身伤痛与一颗永远无法愈合的心,踏上了一条不知终点的流亡之路。而我,将会走上与他截然不同的道路,面对我早已有心理准备的命运——抗争、不断抗争,然后……活下去。

      两条短暂交错的命运枝桠,终究要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渐行渐远。

      我没有对他说“保重”,没有求他“留下”,没有让他带我走,没有问他那迷人纹身背后的故事,更没有道出他曾带给我的、那些许难以言喻的悸动——那是我拥有这段记忆以来,唯一一次清晰感受到的、源于他人的体温与牵扯,弥足珍贵。

      我只是看着他。而他也只是看着我,像是在等待某个永远不会说出口的答案,又像仅仅是想要记住我此刻的样子,最终,在时间无情的长河里,将这一切遗忘。

      而后,他再次扯出轻笑,摇着头,转过身去,朝着那片浅黄色的、被暴雨洗涤过的地平线走去。他的背影在我的视野中逐渐缩小,最终化成一个难以捕捉的黑点,彻底融入了远方的风景。

      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感受着混合青草与泥土气息的晨风,以及今日第一缕真正带有暖意的阳光照在身上的感觉。它们似乎在努力驱散我心中挥之不去的惆怅,以及那点未及成形便已夭折的微弱热意。

      黎明,已经来了好一阵了。

      -----

      半个月后,德州大斯普林,霍华德县法院。

      拘留听证会已经开始一段时间了,但进程却出乎意料地缓慢且不顺畅。我穿着统一的橙色囚服,站在被告席上,保持沉默,但眼睛忍不住四处打量。

      检察官在开庭后不久就突发状况,请求休庭去洗手间,但那已经是十五分钟以前的事了。他的缺席正在耽搁法官的时间,不过,从我的立场看,这未必是坏事。

      那位检察官从入席开始,就死死揪着针对我的几条诉讼不放——“偷窃警车”“冒充警务人员”等等,言辞激烈,仿佛我犯下了什么十恶不赦的重罪,誓要把我送进监狱里度过即将到来的圣诞节。尽管凯特和雅各布之前都尽力为我作证,描述我是一个“过于热心肠”甚至“救了他们命”的人,连我的前任老板本尼都夸我是个很会耍枪的硬汉,“不愧是我的员工!”这是他的原话——所以,我内心巴不得那位检察官在马桶上多蹲一会儿,最好拉虚脱了。

      陪审团的位置不能说是空的,但人的确少得可怜,比我上次在埃尔帕索分院出庭时看到的人数要多一些,但也仅仅只有六个人,并且正因为检察官的长时间缺席而窃窃私语。

      上次出庭更加离谱,陪审团只来了三个人,那场审判根本无法进行,我就像是被拉来走个过场,站了一会儿就被押回了牢房。后来,我才从我的委派律师哈姆林先生那里得知,那三位缺席的陪审员,要么在来法院的路上出了致命车祸,要么是在家里吃早餐时遭遇了诡异的火灾,更离奇的是有一位在清晨洗澡时滑倒,据说下巴都摔烂了。这些事情串联起来无比古怪,但在绝大多数正常人眼里,它们只是概率极低且十分不幸的“意外”罢了。

      我的目光扫过陪审团坐席,在靠后排的位置,注意到了一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男人。他穿着一身熨烫得过于平整的深色西装,内搭同色系马甲,一丝不苟的打扮让他显得格外醒目。他并没有看向法庭中央,而是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手中拿着的某样小东西。我猜测他可能是那种在全国各地奔波、处理特殊案件的联邦探员,或许是因为这起案子中某些无法解释的“意外”而被吸引过来。但这也只是一个猜测,一个无聊等待中的胡乱猜测。

      法官似乎也失去了耐心,他招手叫来书记员,低声交谈了几句,眉头紧锁。不一会儿,一名法警步履匆匆地闯入法庭,径直走到法官身边,压低声音快速汇报着什么。从我的角度,只能看到法官的脸色骤变,又急切地向法警追问了一句,得到确认的回复后,他才强作镇定,敲响了法槌。

      “鉴于突发情况,本次听证会延期举行。同时,法庭区域将暂时被封锁。”法官声音里的紧绷很难藏得住,“我刚得知……检察官先生在卫生间内意外身亡。”

      法庭里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和议论声。法官不得不再次敲响法槌,要求保持肃静。我皱紧了眉头,心里已然有了答案——除了“它”,还有谁能以这样的方式宣示存在和影响力?但我不打算说出来,因为说了也没人信,我反而会被扭送到精神病院,那结局可能比监狱更糟,我也说不准。

      只要它别再尝试干掉我就行。我默默想道。

      又有几名法警进入了法庭。法官开始安抚在场人员,并吩咐法警对所有人进行身份登记和初步问询。奇怪的是,他们似乎都默契地无视了那个坐在最后排、至今仍低着头的西装男,仿佛他只是一团不存在的空气。

      当一名法警朝我和我的律师哈姆林先生走来时,我瞥见那个神秘的西装男终于抬起了头。他的目光越过走动的人群,精确无比地锁定在我身上。

      他看上去三十岁出头,长得十分英俊,五官深邃,嘴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但那笑容很显然并未抵达他的眼底——我敢肯定我从未见过这个人。

      我被法警引导着离开被告席。而他的目光始终如影随形,毫不避讳我投去的困惑与审视。就在我经过他座位旁边的那条过道时,他甚至微微向后仰了仰头,只为了能更清楚、持续地注视着我。那双蓝绿色的眼睛里倒映出我身着囚服的身影,仿佛试图将我的影像彻底框住、囚禁于他的视线之中。

      然后,我听到了他低沉而动听的嗓音,轻得像是一声耳语,却又清晰地穿透了法庭里细微的嘈杂声,钻进我的耳朵。

      “嗨。”他如此说道,语气平静得令人不安,“好久不见。”

      而置于他膝盖上的,是一本小册子,上面画着一个栩栩如生的男人——那是身着橙色囚服、正侧头望向后方陪审团的我。

      【末路狂徒 结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第 3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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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挂挂预收→[综英美]上司可以啵下属嘴吗,cp阿蝙。这本写完应该就会开。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