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熙录》柳之海

12、护夫

　　“爹，我妻主不是废物……”
　　齐止南鼓起勇气说道。

　　没等云锦熙反应过来，屋内便传来一声巨响。

　　少女穿过门口两颗桑树，踏上门槛，跑进了家里。

　　厅堂内，地面上是木头碎片，桌子也倒了下去。
　　那个破木碗原来就有裂缝，今日也是壮烈牺牲了。

　　齐止南捂住一侧脸颊，坐在碎碗堆里，手在粗粝的地上摩擦出血丝。

　　“你这个赔钱货!她都不在这，你还维护得那么起劲!她给你吃给你穿了？那么多年，不都是我含辛茹苦养的你们吗？”
　　男人吐沫星子四溅，痛骂完，又软了语气，掩面哭起来。
　　“当初你弟弟非要赘给秀才家，对方要十两陪礼，咱家哪有那么多元子？要不是万不得已，谁愿意把自家男儿赘给云锦熙这种混头!哪怕十两赘礼也没可能!可，止南你也明白，我们家多不容易，你弟弟有出息，攀上了秀才家，只能委屈你了。”
　　“你别怪你爹爹和弟弟，这一切都是你的命啊!”

　　中年男子背对着云锦熙，弯下腰，想把齐止南扶起来。

　　少男眼睛睁得大大的，似要把对面看清，躲过他的手，自个站起来了，眼尾瞥到门前赶来的少女，眼眶“扑通”一下红了，一直忍着的泪也憋不住了，齐刷刷落下。

　　云锦熙一进来就见到齐止南这般可怜模样，连忙上前把少男挡在身后。
　　她心里也有火气了，咬咬牙，对着男子说道。
　　“你这是干什么呢？来我家又打又砸又骂!”

　　“你……是云锦熙？”
　　王可一愣。
　　他虽然做主了这门亲事，但根本没见过云锦熙本人，只听闻过她的坏名声，什么偷鸡摸狗了，什么胡作非为了，甚至有言她貌丑无盐，身材矮小，夜能止啼。

　　对于齐止南赘给这种混子，他不愧疚是假的，可老么亲事将近，他只能做出这种无奈之举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可怜的好父亲。

　　面前的少女一脸正气，又身量高挑，把背后的齐止南挡得严严实实。
　　哪里和传言一样了？
　　他心头蓦然一酸。
　　倒是给齐止南这个赔钱货说上好亲事了!

　　与此同时，云锦熙也在打量他。

　　对面的男人背有些驼，穿得绿衣裳，腰间却别着个桃色巾，脸上涂脂抹粉，正瞪眼看着自己。
　　眉眼和齐止南有几分相似，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的，但由于那股气质，莫名不和谐。

　　“是!怎么了？”
　　云锦熙承认下来，又装不知道对面是谁。
　　“你到底是什么人？又摔我家桌子，又砸我家的碗，还打我的夫郎!”
　　她厉声道。

　　王可浑身一缩，往后一退，跑到门外，大声嚷嚷起来。
　　“各位乡亲们都过来评评理啊!这云锦熙，方圆里出了名的混头，我们孤男寡父就受这种坏人欺辱!”
　　“我之前信了村长的话，以为这人真要性情大变了，没成想，这狗是改不了吃屎的!说好的十两赘礼，结亲前给五两，结亲后给五两，这都结多久了，剩下的赘礼倒是没影了!”

　　他倚在门上哭起来。
　　“我家里顶梁柱去得早，只留下我和三个男儿，我又不会做农活，只能捡起结亲前的手艺，没日没夜地绣花，勉强撑起这个家，把手艺交给三个男儿后，也算是解了些压力，可是男大不中留，赘出去的男儿泼出去的水啊!齐止南这没良心的，一心帮着他妻主呢!没天理了啊!”

　　正值雨天，村里人都早早收工，回到家里吃午饭，听到这番热闹，纷纷凑过来，围成了一圈。

　　“啧啧啧……确实可怜啊，寡夫门前是非多，这人也不容易。”
　　一男子抱着怀里的男儿，满脸惋惜。

　　“爹，难道夫郎不该帮妻主吗？”
　　男儿疑惑发问。

　　“当然该，夫郎就是该为妻主分忧，这个不能学。”
　　男子拍了拍他的背，训斥道。

　　“又是云锦熙惹出来的破事，你们现在谁敢再夸她一句？我早知道她那种人啊，干不成事。”
　　一女子抱臂，不屑一顾。

　　“唉，我真以为她收心要好好过日子了呢，怎么连赘礼都不给人家？”
　　那男子恨自己看错了人。

　　“我敢。”
　　云淼从远处赶过来，插话。

　　女子“噗”得一声笑出来，挤眉弄眼。
　　“哈哈哈，云淼，你平日里最讨厌云锦熙这混头女了，今个是被她灌了迷魂汤？”

　　云淼抿唇，默不作声。
　　那时她和娘吵架被云锦熙撞上，自己虽然怕丢脸跑了，但也没走远，也就听到了云锦熙和云木的对话。
　　她便觉着，能说出“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这种话的云锦熙再混也混不到哪里去。

　　“怎么不说话了？”
　　女子问道。

　　云淼耸肩。
　　“直觉。”

　　这边王可一边哭，一边捶门。
　　云锦熙真怕他把门也砸坏了，连忙上前拉住绿裳男人。

　　王可年龄大，但身段异常灵活，扭身一躲，一屁股坐到雨中泥泞的地里了。

　　“你们瞧瞧啊!这云锦熙不占理，说不过我，就要推我!我这身老骨头，哎呦哎呦。”
　　他像是真摔着了，捂住自己的腿。

　　碰瓷啊!
　　云锦熙没想到，在二十一世纪没遇到碰瓷老人的她，在这个古代世界碰到了。

　　“你别胡说，我可没推你!”
　　少女手足无措，站在原地辩解。

　　王可没看她，转头对外圈的看客说道。
　　“你们都听到了吧？这人还狡辩!我这身子，真摔坏了!她还不愿意担责呢!”

　　“她没推你。”
　　云淼站出来，把唇间的狗尾巴草呸出。

　　王可没想到这看戏的人里居然还有支持云锦熙的，而且竟然还有人能看出他的把戏。

　　云锦熙也没想到。
　　她俩，前天不还在互骂吗？
　　这云淼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啊!

　　陆陆续续有几声应和的，似乎都是些种田间眼熟的面孔。
　　“就是，你有事说事，碰瓷人家干什么？”
　　“别到最后，之前都是你装的吧？”
　　“我可看得真切呢，云锦熙想拉你，你自己一下子坐下来了。”

　　剩余的人面面相觑，选择相信这些人的话。
　　“别继续在地上坐着了吧，不然没事也得有事了。”
　　“本来看他怪可怜的，寡夫养三个男儿，没想到居然这样。”
　　“你也不想想，心里没点弯弯绕绕，能扯大三个男儿？这说不定是他惯用的伎俩呢!”

　　云锦熙想扶王可，可男人不领情，愤愤地抓着地上的泥水。
　　“好啊你们!云村的人一个个都向着本家人是不是？尽会睁着眼说瞎话!”

　　“你说我欠你五两赘礼，可有什么证据？”
　　云锦熙见周围人都站在她这一边，冷静下来，蹙眉问道。
　　“凡事都要讲证据，要不然谁都能乱讨债了!”

　　王可心虚，眼珠一转。
　　“这农家通亲，哪有什么证据？你就是不想认账是吧？”
　　这五两，任村长云岩来了也得认!

　　齐止南清醒了些，低着头翻找起来，而后扯了扯云锦熙的衣袖。
　　“妻主，我们有结亲书……上面写了赘礼五两。”
　　他方才被王可一闹，糊涂得不行，连这个都忘了，幸亏妻主冷静。

　　想到这里，齐止南心又是一冷。
　　这云村的结亲规矩，爹爹都不知道，看来是真的没有在意过他这门亲事。
　　爹爹只贪念那赘礼。

　　云锦熙接过。
　　这结亲书，红底黑字，其上誊着妻主姓名，夫郎姓名，赘礼数目，并盖有村里的特印。

　　她反手展示给众人看，说道。
　　“你没证据，我有!这上面写的明明白白，赘礼五两，还有印!”

　　王可跳起来想抢过云锦熙手里的结亲书。

　　云锦熙也一躲，没让他抢到，笑呵呵。
　　“您老人家这会怎么又生龙活虎了？”

　　“云村结亲是有这个规矩，就是防止后续扯皮呢，这人像不知道一样，居然拿赘礼闹事!”
　　“你看他现在动作灵活得很呢，刚才果然是骗人的。”

　　“不孝男啊!赔钱货啊!你这个没良心的，和你这妻主真是绝配!”
　　王可见事不成，开始哭骂。

　　云锦熙比他更气。
　　就是这个泼猴，来她家又唱又跳的，把一切搞得一团糟。
　　“你才是没良心的吧，一心只为了小男儿的亲事，把齐止南当过人吗？”

　　“我……”
　　王可望向云锦熙背后，可看不到齐止南的身影，只能瞥到他的衣角。

　　“齐止南，你出来!你出来说说!我这个当爹的，可曾对不起你过？”
　　王可脸上的粉都掉完了，滑稽得不行，试图把齐止南扯出来。

　　云锦熙连忙护住少男。
　　“你别动他了!今个扇了他一巴掌还不够吗？还有我家里摔坏的东西，你必须赔!”

　　“我赔!你让我和我男儿说说话!”
　　王可不罢休，突然像着魔一样，把钱囊塞云锦熙手里。
　　他是不服气，这个世道，又有那个寡夫能做得比他更好？凭什么他养大的男儿要这样恨他？他是伤谁的天？害谁的理了？

　　云锦熙还是不退让。

　　“妻主……我想和他说几句。”
　　齐止南怯怯说道。

　　少女震惊，但还是给两人留出点位置，让其面对面。

　　“爹，你对得起我，对不起我，我都不知道了。这些年来，我绣过的东西换来的钱，几乎没有进我的口袋里。”
　　齐止南见对面登时气愤的神情，忍不住往少女身后藏了藏。

　　“你说的什么话？你吃的穿的不是钱？”
　　王可又想动手，被云锦熙拦下。

　　“您，就当五两卖了您的男儿吧!从此，各不相干!”
　　少男闭上眼说完，不敢看王可的面容 ，这次是真躲到云锦熙身后了。

　　“好，好得很!我就当没你这个男儿过!狼心狗肺的东西!白眼狼!”

作者有话说

　　云小牛霸道护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