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9、第 29 章 ...
-
她竭力抑制颤抖,讽道:“凭你们家的本事,竟吃不起紫河车?”
他艰难回答:“不是。”
她逼近了,再质问:“他就不怕吃到自己的骨肉?”
他和那人之间只有虚情假意,只能猜测,摇头,面如土灰答:“小叔叔之后,再没传出过喜讯。”
“喜讯?”她脸上闪过一丝诡异的笑,转身背对着他说,“日夜守在这活死人墓里,婴灵纠缠,你不觉得恶心吗?”
他不能答。
她转回来,再问:“想不想走?”
他从来没有自由自在地说过什么话,即便彼此心知肚明,他也没法说出口。
她扬起脸,毫不避讳地说:“他就在这里间,昏睡,至少两个时辰才会醒。替我弄些好菜来,肉要多,大肉,红肉。”
“你这是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膘肥体壮,我服侍起来费劲,不多吃点怎么做得到?你又不是舍不得花费,何必啰嗦,赶紧弄去。炖煮煨炒,怎么便利怎么来,熟了就成。不要弄花样,也不用藏着掖着,正大光明往里送。他是仙人,餐风饮露,吃草食花,那才够雅,够净。这些人间浊物,我勉为其难代劳。行了吗?”
给主子吃草料,自己吃香喝辣,这是放肆!偏她说得理直气壮,一时之间,他还真找不到理由反对。
她确实有狂妄的本事,未正(14点)三刻吃一顿大肉,酉初又吃上了:半桌荤,半桌素。
他们在东暖阁用膳,他在偏殿抄《静经》,两头都开了半扇窗,隐约能听见那边传来的说笑声。
食不言寝不语。
再牢实的规矩,到了她这,都不算什么。
开福捧着赏赐送进来,笑呵呵说:“这是额外叫的精致小菜,没碰过。娘娘体恤,叫奴才送来给您垫垫肚子,还说不能委屈了您,这事不着急,抄一半就先回去歇着,明儿再来。”
原话是小辈孝顺,我们也该心疼。
他也听见了——人家压根没想遮掩,声高,吐字清楚。
指派抄经的正是她老人家,突发奇想说天家的血脉最有灵气,外头找来的人,八字再好,也不如家里的贵重。
老神仙睡好了,红光满面,耳通目达,听得进话,深以为然,就近指了他。
她要闹什么花样?
毫无线索,捉摸不透。
开福一面布菜,一面说悄悄话:“老神仙见了肉,移不开眼,嫌做得糙了些。玉姑劝他,说这是人间留恋,割舍得下,才能脱俗。特意做得朴素,是不想勾得人动凡心,如此这般哄上一段,老神仙乖乖地吃菜叶。玉姑皱着眉吃肉,一盘接一盘,吃到直犯恶心。老神仙心疼,说不必如此,往后不上这些菜就是了。玉姑又有一套说辞,说她是在替老青山吃。老青山在地上做了几十年的神仙,如今要往天上去,人间生灵必定舍不得,一经发现,只怕要想方设法阻拦。她吃两人的份,暂且遮掩过去,好叫老青山顺利一飞冲天。”
他听得啼笑皆非,不觉发问:“一飞冲天?”
开福也想笑,强忍住了,点头应是,接着往下说:“她说她不是那么死板的人,期间夹了两筷子给老神仙。老神仙想吃得不得了,一直盯着那块肉,嘴上却说着推让的话。玉姑说这是她的心意,她舍不得老青山,想替天下万民留一留。老神仙如愿吃到油水,乐成了弥勒佛。”
端王想起了十四叔训狗的往事,笑不动了。
开福担心那边要人,赶紧请示:“娘娘要石青,闲来无事,想作画。”
这是从头到尾坚持不变的东西,没什么可疑。石青华贵鲜艳,常用在礼服和山水绘制上,大片大片地涂抹,费料多。
“早点吩咐下去,多给她弄些来。石青分几种,叫懂行的人去挑,不能马虎。”端王顿了顿,又说,“往后这样的事,不用拿出来说,除非……”
刀、箭、暗器、毒药自然不能随便给。
“奴才明白。”
吃穿管完了,住处换了,接下来是行。
玉姑说骨头发了霉,到老神仙跟前求情,想去纯青台逛逛,晒晒太阳。
那是好地方,不能阻拦。
她刚出门,老神仙就有些心慌,坐立难安,打发人把闫监副叫来。
闫监副是钦天监的老人,比监正资历更老,一直得重用,在这里边还算吃得开,来的路上小声打探两句,进门前就琢磨透了,请过安,主动禀报:正是出门的良辰吉时。
果然!
老神仙等不急,不要轿子来抬,匆匆忙忙朝纯青台赶。
宫人留在台下守着,玉姑独自盘坐在台中央,仰头沐浴金光。
一众人赶来,动静不小。她好似听不见,纹丝不动。等到老神仙上台,近身呼唤,她才睁眼,恍恍惚惚问:“您是来接我的吗?”
目光涣散,像透过他看到了什么奇异景象,嘴角含笑,是一副沉浸在幸福之中的安详面容。
老神仙激动不已,弯腰,慎之又慎地问:“玉姑瞧见了什么?”
她打了个哆嗦,梦醒一般接连眨眼,而后定睛看向他身上的绿松石带扣。她费了一番工夫才认清,摇头,歉疚地说:“日暖风恬,不经意就犯了懒,睡着了,什么都没看到。老青山,我无才无德,辜负了您的期望。”
她说着这样的话,同时惬意地伸了个懒腰,随即又回神,忙为这懒散致歉。
有两副样子才对!
“不要紧,仙缘不该强求。”老神仙看得眼热,笑问,“真这么舒服?那我也来坐坐。”
她笑眯眯地点头,带着一点小得意,看起来很享受这份宠溺,欢欣雀跃起身,从座下挪出多预备的碧草蒲团,让给老神仙。她见他看过来,就软绵绵地问:“梦里见过这个,胡乱绣的,您不介意吧?”
“不不不,好看又别致,玉姑手艺了得,非常人能比。”
那是,规规矩矩、细细致致下针,绣不出这股狂野的劲。
老神仙原是为哄她才夸了这话,可是渐渐发现不对劲,人坐在上边,明明太阳在头顶,晒不到衣摆下的它,但就是越来越热,热到脚板、腘窝出汗先于额头和背心。
寻常蒲团可不这样,莫非这草里注入了法力?
老神仙深知不能问,玉姑要是知情,一定会告诉他,不说透,那就是神仙暗暗相助,说不得!
玉姑又睡着了,脑袋歪向左肩,身子却稳如磐石。
厉害!
确实是个吉日,上头有十月天的太阳,温和的暖,风不多,底下有法力加持,天赐加神赐,比守着炭盆暖炉舒服多了。回程仍旧靠双腿,走走逛逛,回去后浸个药浴,再是通头、捏脚,又得一个好觉。
她这样体贴,老神仙这阵子睡得香,便溺顺畅,再没犯过腹胀或恶心。不用那曼陀罗,也不会半道咳醒,浑身舒服轻快。
他清减了,精神了。玉姑发福了,容貌越发普通。
胜天说得对:玉姑是仙姝真身,已经修得仙缘,再沾尘世元阳真火,恐怕要坏了修为。
老神仙对她动不了邪念,但没有彻底清心寡欲,起了兴致就要召王仙人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