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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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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芷汀回房,瞧见贾从真坐了起来,眼神也不再呆滞,正一眼不错地盯着自己瞧。她做贼心虚,慌忙问:“姐姐要做什么?”
贾从真愣了一下,随即看向那香,摇头道:“我不喜欢这个味,你要是喜欢,就拿去吧。”
谁稀罕你用过的东西。
她们都要进京,无缘服侍他。范芷汀心底的醋意散了,生了结盟的意思,因此殷勤地帮忙,铲完香就去倒茶水。
天热,茶还是温的。
贾从真接过茶盅,先道谢,再润嗓子。
竟然完全不记得自己曾对她下过手,范芷汀纳罕又庆幸,坐在床边,好声好气说:“我原以为是留在本地,想着有父兄照应,生活无忧。今晚才知道是要背井离乡,去天的那一边,这会完全没了主意。姐姐,从今往后,就是我们相依为命了。”
她说得动情,贾从真红了眼眶,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嗯”。
“姐姐有什么打算?”
贾从真摇头,强忍心酸,不叫眼泪掉下来——她们无权无势,无才无能,无依无靠,能做什么打算呢?
范芷汀心说:看来不堪大用,也好,少一个新人争宠,她更有胜算,只要别扯后腿就行了。
“你知不知道另外两位姑娘是哪来的?”
贾从真摇头,她完全不知道还有两个人也是这样凄苦。
范芷汀随手拉拽了被角,仰头望着帐钩,幽幽地说:“王爷是极好的人,有他坐镇,是溯州百姓的福气。可惜……壮志难酬,总有些小人看不惯,处处刁难。姐姐,就算不为他,不为家人,单为本地父老乡亲,我们也该好生筹划,在宫中有一番作为才是。”
是啊,那位王妃也说过:只有她们出息了,才能庇佑家人。她不求荣华富贵,只求将来官司算到贾府时,能尽力保下其余家人的性命。
贾从真想坐起来,可是头仍旧晕得厉害,起到一半又倒了回去。
她捏了一下范芷汀的手,算作答应。
范芷汀安心了,不愿意在这多待,回了西屋。
屋里的香气浓得让人喘不来气,贾从真拽着床柱艰难起身,开了窗,还嫌不够,干脆走去外间。
香案上有四宝,她心念一动,磨墨画了观音像。
宝相庄严,但又夹杂着一丝熟悉。
她弯腰,悬空抚过这对眼睛,默念:山高水远,再会无期。愿君长安长乐,顺遂如意。
鸡鸣起身,平旦启程,先灌一碗药茶,再给一角包子,连人带包袱塞进马车内。四个座,两个姑娘靠里,两个婆子靠近门帘,木着脸轮番讲规矩。
有人敲车壁,婆子立即住嘴,弓着腰挪到两人身前,用力箍住姑娘们的头按在怀里,将耳朵盖严实了。
马车早早地避让到了一旁,车徽是自家的,没必要盘问。褚廒打马经过,已经走在了前边,莫名不安,又掉头回来,沿着五辆马车跑了个来回。
黑贝慌得腿软,怕露馅,不敢出头。
白宝跪好,把王妃交代的话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
郎家有郎家的心思,王妃有王妃的心思。褚廒并不是一无所知的傻瓜,眼下人不在跟前,他无所顾忌,有心查探一番,拿马鞭指着他,冷声说:“让开!”
白宝跪着倒退开,让出道来。
褚廒翻身下马,用马鞭撬起车帘子,对上两张寡淡无味的脸,顿时丧了气。
“走吧!”
疾驰的马蹄声远去,外头又敲了壁。
婆子松开手,盯着被压红的耳朵,干笑道:“这是拉货的车,咱们占了这便宜,就要安分些。闹出什么动静,叫人听见了不好。”
这不过是一句客套,送去京城的贡品,虽沾个奇字,总不过是个随意摆布的礼。她们不用随行,事了就散,犯不着费心思去讨好几个有去无回的物件。因此不等姑娘们回应,汤婆子又说起了行动坐卧的规矩。
长路漫漫,正是践行的好时机。
夜里住宿,婆子便要亲自盯着她们梳洗,这都容易,只是这睡觉的规矩磨人:只能侧着蜷腿睡,仰卧是大不敬,会冲撞了殿神。
范芷汀是官家小姐,家里为她请过嬷嬷,对此颇为不解。她一睡着,就被叫醒纠正睡姿,来来回回折腾,根本睡不成。她恼了火,忍不住抱怨:“妈妈怕不是哄我吧?我听可靠的人说过,这规矩只在宫女身上,没听说贵人也要这样死板。”
“贵人?”婆子冷眼看着她,嗤笑道,“姑娘趁早认清身份,你爹不过八品,就算是他来了,那也只有称奴才的份。”
“我没提他,我们怎么不是……”
“身份可不是你想要就有的,讨了主子爷的喜再说吧!”
范芷汀狐疑,追问道:“汤妈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汤婆子正要回嘴,赵婆子斜插到她前边,木着脸说:“姑娘早些歇着吧,明儿还要接着赶路。”
范芷汀躺好了才想起规矩,赶紧翻身,刚闭上眼,又想起了雄姿英发的心上人,不甘地坐起来,再问:“这里是王府别院吧,主子常来住吗?”
“姑娘,安分些!”赵婆子回头给同伴使了个眼色,让她去点香。
两个老妈子都板着脸,范芷汀不敢招惹了,闭上眼假寐。里侧的贾从真伸手揽住她的腰,贴着她问:“你听,是不是有箫声?”
这都什么时候了,管他箫不箫的。范芷汀随口敷衍:“想是你听岔了,外头正起风呢。”
贾从真忘不了挂在他腰间的锦绣箫囊,这箫声让她想起了他,舍不得将它当成刮过无痕的夜风而忽视。
情窦初开,是这样的魂萦梦牵。好梦难圆,是这样的黯然销魂。
她辗转难眠,想起身去看看,可是两个婆子寸步不离地守着,眩冒之症又找上了她。头痛纠缠不清,折磨得她逐渐失了神志,只能全力先对付它。
“主子,明早还是回去吧,王妃不放心,再三地嘱咐……这不合适啊。照老祖宗的规矩,出城得先奏请。”
褚廒收起箫,回头问他:“千潭,那日你也在,是亲眼见过的。你说她究竟是什么人,又去了哪?”
千潭硬着头皮答:“是啊,我都看见了。那姑娘人美心善,先安抚那老婆子,又开解主子,就像是画上的神女下了凡。主子,这仙踪难寻……也在常理啊!”
褚廒不信这鬼话,也深知这些阿谀奉承的人只会说废话,他仰头望天,摇头长叹。
“主子,夜深了!”
他暗自惆怅,望一眼西边那座院子,转头问:“那几位姑娘是怎么来的?”
千潭又警惕起来,谨慎地答:“天家赐福,机会难得,都巴结上来了。各家都有送,统共有三四十人,精挑细选拣了几个最好的。主子放心,个个乖巧柔顺,不会坏事。”
“我是说……算了,歇息吧。明儿再陪一段就回,你放心,我不会越界,只到离沙河。祖父到了这样的年纪,我却不能亲自去磕头,多送一送,就算是我的孝心吧。”
“是!”
“……失礼了,不知该怎样称呼?”
贾家从真,贾家的……
“家在何方?我正四处找你。”
城西,东西二贾里的西贾,做……
父亲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嫡母屡劝不动,成日提心吊胆。要是照实说了,他会不会被吓跑?
想说也没法说,喉咙又黏又堵,像是被灌满了浆糊。她只能万念俱灰地看着他逐渐变得模糊。
“贾姑娘,贾姑娘,醒醒!”
一巴掌拍在脸上,她艰难地撑开了眼皮,看向面前的人。
赵婆子睁着眼说瞎话:“你坏了规矩,睡乱了。”
范芷汀才是仰躺的那个,心虚地闭上眼,悄悄地转回来蜷缩。
贾从真察觉脸上湿濡,抹了一把,突然清明了三分,反驳道:“妈妈才说打人不打脸,怎么这就犯了?”
赵婆子一噎,随即不悦道:“这是为你好,不打不长记性,你不愿意挨打,就起来受罚吧! ”
宫里还有一条规矩:许打不许骂。
一开骂,就容易得意忘形。万一骂出什么难听或者犯忌讳的词,不小心让主子听见了,那就是捅破了天。小事变大事,吃挂落的人得有一串,掌事的人也没好果子吃。
挨打算好的,罚跪才难熬。
跪也有跪的规矩:再疼也不许晃,不许哭。动了是没出息,没有真心改错。哭了是丧门星,晦气!
贾从真对着堂中央的观音像跪下,闭眼冥思,默背《严华经》。
“……念念相续,无有间断 ……”
“睡下了吗?主子有赏赐,叫姑娘们吃上一碗燕窝粥再歇。这一路辛苦了,得滋补滋补!”
头上悬着一把剑,赵婆子不敢再节外生枝,忙招呼贾从真起身,挟着她回里屋避让,让汤婆子出去接赏赐。
主子不过一句吩咐,自然不会亲自来安抚,虚惊一场。
千潭往那边瞟一眼,压声问了几句,安抚道:“明日晌午就回去了,你们还照先前说的那样做,这事就好办。”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