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绛唇》十万北亭

9、月下初遇

　　林宥，年十五，他从小读书不成，习武不就，偏长了一副精瘦模样，父母亡故后，跟着一个杂耍戏班讨生活，练就了一双飞毛腿。后来，他辗转流离来了庆阳巷，这里送货的差事又多又急，众多伙计里就他敢打包票，除了他没人能一日之内送得完，各位掌柜都很满意他，日子长了，他也就在巷内安顿了下来。
　　他也知道这些货里不少是不能外传的权贵密辛，他不敢看，也看不懂。起初他还心惊胆战，但时至今日他还没被什么官兵老爷管束过，也就放松了警惕，只当自己是个普通差役。
　　今日，他送了多半天的货，早已精疲力尽，打城外长亭回来的时候，连馆驿的牲畜都歇息了。林宥扫了眼远处已经千灯长燃的都城，忧伤地叹了口气。
　　连觉都没得睡，这日子过得还不如牲畜呢。
　　他拖着疲惫的步子，不知不觉走到了北营附近，又想起秦掌柜交代的那封家书，不知道送到那位沈将军手上没有，他少不更事时也总想从军，可过于瘦弱，里正只看了他一眼，就把他的名字划掉，让他哪凉快哪呆着了。
　　揣着自己破碎的行伍梦，林宥又走近了两步，这时，军营前的火把刚刚燃起，那位点火的兵士倒让林宥觉得眼熟，他眯着眼还没看清楚，对方就先看见了他。
　　随即，那位军士发出了一声咬牙切齿的喊叫。
　　“好呀，无巧不成书，臭送信的，原来你在这里！走，跟我去见将军！”
　　什么将军？
　　林宥下意识拔腿就跑，还没跑出两步，就听见后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随后，一声响亮的利剑出鞘声破空而来，几乎射穿林宥的脊背。
　　他硬生生停住了脚步，血液发凉。
　　后来，秦思衿询问林宥时，林宥已经记不清自己是如何被押着肩头，走过一群森然站立的士兵，走到明火高悬的中军帐的了。
　　他只记得自己一抬头，两侧立着两位将领，都是手持兵刃、面沉似水，正中一位将军桌前端坐，她面容清隽，怡然自得，正在似笑非笑地把玩着手上的一把弯刀。
　　仿佛刚察觉到林宥到来，那位将军俯下身，手里挽了一个漂亮的刀花，“哦？想必这位就是今日给我的副将送家书的神行太保了，我姓廉，叫廉怀弈，幸会。”
　　那股威压似有实质，伴着廉家响亮的名号朝林宥砸来，他终于不堪重负，颤颤巍巍地跪下了。
　　听到林宥的哭声时，秦潋秋刚刚换了衣物准备睡下。听到声音，她一个激灵爬起来冲到门口。
　　那断断续续的抽泣时远时近，整个庆阳巷都听见了，当然，大家都在盘算自己今日是否有大生意经了林宥的手，会不会被暴露，没人敢出来探个究竟，巷道的夜色此时格外幽微。
　　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对这个小弟弟的担心占了上风，秦潋秋把猫抱到卧房，披了件外衣就拉开了门。
　　林宥就在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灰头土脸，满脸泪痕，不停用手抹着眼睛，抖得如风中枯叶。
　　“小宥！”
　　秦潋秋忙冲上去把人扶住，林宥嘴里一直在断断续续向她道歉，道得秦思衿心里有点发毛，她还没检查完林宥的身体状况，突然，一个温柔持重的声音在暗处响起。
　　“秦掌柜，久闻大名，幸得相会。”
　　秦潋秋把林宥护在背后，皱着眉看向声音的方向，一双长靴慢慢走进月光里，悄无声息地在她面前站定。长靴的主人身量高挺，肤色又深，头发完全在脑后束起，逆着月光看时，像是座岿然不动的黑色雕塑，只有一双眼睛，像是鹰隼一样死死锁住了秦思衿。
　　秦掌柜才上京两年，哪见过这种人，心里忐忑不安，但依旧壮着胆子回应道，“正是草民。敢问阁下是？”
　　“哦，忘了自我介绍，在下姓廉名怀弈，隶属大成雁北军。”
　　秦潋秋眨巴眨巴眼睛，并不知道廉家的名号，“不知廉将军到此，有何贵干？”
　　廉怀弈看着她四六不上道的样子，没忍住笑了一下，“我的副将姓沈名段，今日刚收到一封家书，言辞恳切，让我心神涤荡，我找到这位林宥小哥，这才知道——”
　　秦潋秋脸色一变。
　　廉怀弈走近了一些，看着“这封——家书？似是出自掌柜手笔。”
　　秦潋秋完全失去了责问林宥的心思，在脑中疯狂寻找大成律法中是否有弄虚作假这款法条，但旋即，她又冷静下来，算了，干这行的，人在桥边走，哪有不湿鞋，为今之计，只能暂时缓住这位看起来面色不善的将军，看看她还知道些什么，再作打算。
　　于是，廉怀弈眼睁睁看着刚刚还金刚怒目似要拼命的姑娘，瞬间换上了一副店小二的笑脸，殷勤备至地冲自己施了一礼，夹着声音道，“原是小民有眼不识泰山，并未高接远迎。家书一事，实是受人之托替人办事，小民也有冤屈。将军若不弃，肯赏脸进屋喝杯茶吗？”
　　你方才分明刚烈得很。廉怀弈默默在心里回了一句，但兴趣愈发浓厚起来，于是点点头道，“那就劳烦秦掌柜，近前带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