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绛唇》十万北亭

1、庆阳巷口

　　寿阳城热闹。
　　热闹是因为即将要开始的踏青时节，难得是个暖春，寿阳城内二十四坊司都欢腾得不行，车如流水，马若游龙，日光倾泻进宽阔的街巷与狭长的回廊，照得各处亮亮堂堂。
　　不过，也并非处处热闹，人潮都往天灯高耸处走，往酒肉楼阁里钻，没人有心思吟诗作对，附庸风雅。也正因如此，秦潋秋的废纸作坊就无人问津了。
　　对此，秦掌柜本人倒是毫不担心，乐见其成。
　　这是因为她前些日子接了个大单，是封痴情书生写给大户小姐的情书，那书生文采不佳，却穷酸迂腐，既要风月柔婉之辞，又要端着一副君子架子，难伺候得很。但毕竟小本生意，她也不好说什么。这几日，她伏案写了万余字，早就累得腰酸背痛，连门也不想开了，只想躺着，交了差，好盘算盘算自己的小金库。
　　还没等她把自己的营商版图盘算明白，门外就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不是吧，都出门踏青了，还能有买主上门？
　　秦潋秋是个合格的手艺人，能兢兢业业把每任雇主伺候好，但并不代表她始终对衣食父母毫无怨言，手艺人地位不高，但也是要闭门休憩的！
　　不过，在她匆匆蹬上鞋子，踩过一地的废稿跑过去时，突然转念一想，如果是个阔绰的雇主，又是个急活，保不齐能多给点，就可以给东昌老家的父母买点时兴衣服送回去，聊表思乡之情。
　　是的，秦掌柜就是很会开解自己，毕竟初春常有而雇主不常有，这样想着，她微整衣衫，脸上堆笑，春风满面地开了门。
　　门外，林宥正抬着一条腿，准备踹门。
　　她这一迎宾，门是毫发无损，只是带出的灰尘黄土伴着林宥有力的脚功，结结实实地一股糊在了秦潋秋的脸上。
　　“啊！秦姐姐！对不住，实在对不住！”
　　林宥吓了一跳，忙收回脚告饶。
　　秦潋秋想说话，但嗓子里夹了尘灰，一开口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她指着林宥，颤抖着手指挤出一句，“你、你是不是要谋害我！我要带你去报官！”
　　“姐姐，是您昨晚差人告知我，今日务必把货送到安阳桥东的，这都巳时初刻了，我怕误了您的事，这才直接来敲门的。”
　　林宥急头白脸地解释完，才看秦潋秋还扶着门框，喘得像牛一样，鞋都穿反了。
　　这位姐姐身量不高，向来懒散和善，素面朝天，发髻都不常盘起，衣裳也是水绿与湖蓝来回倒换，毫无新意。不过，有时笑起来眼波流转，倒是也能看出几分古灵精怪，婉约柔情。
　　但不包括现在，见她咳得滑稽，少年没忍住笑了一下。
　　秦潋秋立刻瞪了他一眼，把林宥吓得不轻，他咧了咧嘴刚想告罪，就被打断了。
　　“小宥，”秦潋秋指指屋里，“书案上那个盒子，拿去送吧。”
　　林宥应了一声，心想秦掌柜还真是这条巷里难得的好脾气。他走到屋里，先闻到一股幽静的茉莉香气，又在一片废纸中看到一个装饰素雅的包裹，那大概是个盒子，为掩人耳目，拿重重黑布包着。他拿起盒子，正欲转身，余光扫到桌上有点碎钱。
　　“哦，险些忘了，”秦潋秋转过身来，倚着门框笑笑，“给你的，辛苦一趟，去吃点东西吧。”
　　林宥千恩万谢地拿起拜别。秦潋秋安静地目送他，用手轻轻揉着胸口，那脆弱的东西还在被惊吓的余韵里砰砰作响。
　　该死，忘了吃药。
　　林宥自然没有注意这些，他雀跃地跑着穿过安静幽辟的庆阳巷，撞进了北阳大街的人群与日光里。
　　只不过，他还没走几步，就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从城南响起。
　　他精瘦矮小，被人一围，什么也看不到，只感觉人群开始惊叫躲闪，迅速往大道两侧躲避，把他整个人都架了起来，双脚离地，动弹不得。
　　他连忙问身边人，“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话音未落，就听到一声高亢的锣响，马蹄声已行至附近，一位兵士出现在他面前，高声叫道，“廉将军班师回朝！闲杂人等即刻避让！廉将军率雁北军班师回朝！”
　　“廉将军？”
　　林宥身边的老人小声应道，“是啊，就是那个在外三年的小将军。”
　　“那是廉家最后能打仗的血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