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没有心事》抚乔木

16、月是他乡明

　　“池清鱼，我要谴责你了。”

　　“？”
　　池清鱼被突然站到自己旁边、姜昱驰的空座上的王枝芝吓一跳，转过头看向脸色严肃的王枝芝。

　　王枝芝抱着手臂，气鼓鼓道：“你已经连续三天没有吃了晚饭就陪我回教室了，老实交代你去哪里了？”

　　池清鱼说了是琢玉书院，王枝芝更加惊讶，摇着她的手臂偏要问出她去干什么了。

　　池清鱼被王枝芝磨得没有办法，正想开口交代，上完厕所的姜昱驰就走到座位上来了，语气不善道：“跟我去看书了。”

　　王枝芝转过头指着姜昱驰，一脸难以置信，当场就开始演戏：“你，你，就是你拐走了我的小鱼。”

　　“班长要不你以后去做演员，我觉得特别适合你。”姜昱驰见王枝芝浮夸的动作，好笑地评价。

　　“一点也不上道，都不接一下我的戏。”

　　姜昱驰闻言捂住胸口，也是说来就来开始演上了：“噢，你怎么知道是我，难道我多年的计划就要被发现了吗？”

　　“可以可以，以后咱们一起进军演艺界。”王枝芝哈哈哈地大笑起来，池清鱼也被搞怪的两人逗乐了，笑起来的嘴角圆圆的，特别可爱。

　　李依然在前座听了半天，这会转过身来了，笑嘻嘻地把她偶像的小卡捧到他们三面前，说：“那你们以后记得给我要我爱豆签名，最好能要到联系方式，嘿嘿。”

　　说完，她捧着脸一脸娇羞。

　　“去你的吧，下节课要讲的阅读题做完没有？”旁边的袁梓薇比较腼腆，只有熟悉的人说话时才会插嘴，这会做着宋菊华留的作业转过头来说。

　　“啊不要提人家的伤心事了，那个老妖婆，一节课布置那么多阅读，手都写断了。”李依然骂骂咧咧地转身过去了。

　　王枝芝看只有两分钟上课了，给姜昱驰让了位置，回座位了。

　　等大家都回去了，姜昱驰坐下来，问旁边的池清鱼：“中秋节打算怎么过？”

　　池清鱼现在回复别人话的速度都要快很多了，虽然还是只能说一点简单的。

　　“在家。”她说。

　　姜昱驰想起昨天刷到高二七班的班群里，大家在聊周六在县城唯二之一的西河广场上会举办中秋游园会，会有猜灯谜、做灯笼、飞花令等游戏，还会放烟花，李依然带头在约班里的人一起去。

　　县城的娱乐项目真的乏善可陈，除了家里和奶奶家他都不知道能去干什么，所以周六他是打算去瞅一眼的。

　　不知道池清鱼想不想去。

　　他问：“周六晚上在西河广场有中秋游园会，我看他们说挺好玩的，你想来吗？班里很多人要一起去。”

　　池清鱼咬着下唇摇了摇头。

　　她想去但她不能。
　　这是她没说出口的话。

　　姜昱驰看着她面部表情的变化猜测到了什么，眼睛一转，笑起来露出卧蚕：“没事，到时再说嘛，你要是想去了随时可以跟我讲。”

　　池清鱼点点头，知道他在给自己台阶。

　　放假期间，池清鱼基本都是早上在鱼店帮忙卖鱼，到饭点了自己做两人份的饭菜，下午点没什么人了她才可以回屋做自己的事情。

　　所以她的假期过得很快，这次也不例外。

　　周六下午四点半，池强早早地把放外面的鱼槽拉到家里来，又拉下了卷帘门，是最近一段时间收摊最早的一次。

　　这两天放假人多，卖鱼赚了不少，他心情不错，和池清鱼说话的耐心都好了很多：“池清鱼，走了，去你大姑家吃饭。”

　　池清鱼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白色印蓝色图案的圆领短袖和一条深蓝色牛仔裤，刚到腰下一点，因为她瘦的原因所以看起来松松垮垮的。

　　很普通，丢人群里不看脸完全不会被找到的。

　　她把头发散在脑后，没有扎起来。

　　池强在卷帘门外等了她半天才看见她从里面钻出来，看她披头散发地说了一下：“披头散发的像什么样子？扎起来精神点。”

　　池清鱼摇摇头，低着头看自己的藏青色帆布鞋。

　　她肩颈上的烟疤还没有好完，青紫的痕迹看上去很显眼，她不想被大姑那一家人看见。

　　池强没管她，自己转身走向出菜市场的那个方向：“看在今天赚得多的份上不和你丫头计较，走吧，别在后面磨磨蹭蹭的，蚂蚁都要给你踩死了。”

　　池清鱼闻言快步跟上去，细顺的只到肩膀下一点的头发随风摆动。

　　父女俩始终有一两步路的距离，池强今天特地换了套体面的、压箱底的短袖长裤，但还是没办法遮盖一身的鱼腥味，脸上山川沟壑遍布，皮肤黝黑。池清鱼走在他后面，两人乍一看跟爷爷和孙女一样。

　　路过的人都会多看两眼。

　　池清鱼的大姑家是在西河广场那边，新晋的一块学区房，离织水二中只需要十分钟不到，从池清鱼家的菜市场走过去差不多要三十分钟。

　　池清鱼跟在池强背后走到时候远远地看见在河水旁边修建的西河广场上摆了很多新奇的东西，台子和横幅一应俱全，最前面立了个很大的镂空雕月亮和玉兔的新标识牌。

　　上面还有小灯串。

　　她想起来姜昱驰说今晚会在这里办的游园会，心又暗淡了些。

　　一路走到大姑池萍安家，坐电梯到了十三楼，电梯门正对着出去就是池萍安家。这会她家门敞开着，饭菜的香味从里面冒出头来，屋里很热闹，像无数颗玻璃弹珠在地上跳起来。

　　池清鱼慢了池强一步，被快走到门口的池强拉了过去：“叫人。”

　　围着围裙的池萍安听到动静走出来，笑眯眯地看着他俩：“来啦，快进来，桃桃今天也回来了，池清鱼去和她玩嘛，饭一会就好。”

　　“大姑。”池清鱼勉强地开口，看见里面不大的客厅挤了还有几个人，心中一口郁结的气喘不出来，在客厅的钻石吊灯上盘旋。

　　池强家三姐弟的长相简直是各模各样，池萍安一副心宽体胖的样子，脸很圆润，个子才一米五几，戴着红色细框眼镜。

　　她有一个比池清鱼小两岁，今年刚上初三的女儿，叫胡若桃，老公胡立新年轻时候很帅所以胡若桃长相也很漂亮，从小还学了舞蹈，能说会道能歌载舞的，是家里人的掌上明珠。

　　这会胡若桃双腿踩在沙发上玩平板，闻言看过来一眼，不屑地又把注意力放回了屏幕上。

　　“桃桃快叫人啊，把你姐姐叫过去和你玩。”池萍安见状不轻不重地说了句。

　　“我不和她玩，她又不说话。”胡若桃小嘴轻张，一双大眼睛滴溜溜转过来一下又转回去，说。

　　屋子里欢腾的空气一下子静止了。

　　其他人都是胡立新那边的亲戚，这会在麻将桌前打得不亦乐乎，听到这句话一顿，但都没有站出来说什么。

　　池萍安打了个哈哈，把两人迎进来：“哎我那女儿就是欠收拾了，别往心里去，快来坐，我去炒菜了。”

　　池强带着池清鱼坐在客厅的皮沙发上，坐得笔直，但池清鱼看见他粗糙的手掌在自己膝盖的布料上不停摩挲。

　　这是少数她觉得爸爸和自己在一个阵线的时候。

　　胡若桃就在池清鱼一手臂距离的地方，玩游戏声音外放，激烈的噼里啪啦声。她打了一把游戏，输了后烦躁地把平板往旁边一砸，脚尖晃了晃，碰到了旁边的池清鱼。

　　池清鱼发着呆被人碰了下吓一跳，看过去。

　　“嘿嘿，姐姐你玩过平板没？我给你玩。”胡若桃好像是这会才觉得刚刚的话说得难听，主动对池清鱼说，声音亮亮的，眼睛也是。

　　她身上有一种被爱浸泡的明亮、不知遮掩。

　　池清鱼缓慢地摇摇头，旁边的池强杵了她一肘子，她暗自吃痛，但还是按池强的意对胡若桃说：“谢谢。”

　　胡若桃惊讶地看着她：“你居然和我讲话了。”

　　池清鱼没有再回，胡若桃自觉无趣地回去捡起自己的平板玩。

　　池清鱼这时候感觉自己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下，这是她前几天回来特地设置的信息提醒，因为某人总是说她收不到消息。

　　但她没有拿出来，因为池萍安端着菜出来说要吃饭了。

　　一家子人浩浩荡荡地挤在大圆桌上，小孩子就在麻将桌上吃，碗筷传来传去的声音在池清鱼耳朵里也像噪音。

　　她强忍心里的不适，坐到了池强旁边。

　　池萍安在饭前先举着酒杯发表了一顿中秋感言：“各位家人们，又到一年中秋节了，大家今天聚在这里希望都能玩得开开心心的！不要拘谨，也祝大家多团圆哈！”

　　大家都在鼓掌，除了不知所以的池清鱼和在另一边爱答不理的胡若桃。

　　胡立新长相很温和，笑着招呼大家都快吃了。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大人们酒也过了一巡了，酒味和菜味混杂在一起很古怪。兴致上来的人们开始把话题转移到小辈身上——

　　“我听说若桃一直在学舞蹈，唱歌也不错啊。”一个亲戚说。

　　“对的，这不也是想着多个技能多个出路，她自己也喜欢。”胡立新和池萍安一样是女儿奴，闻言回道。

　　“那要不来给我们表演一个啊，让我们欣赏一下。”

　　爱炫耀的池萍安笑得合不拢嘴，挥了挥手把胡若桃招呼过来：“来来来，桃桃给大家表演一下。”

　　胡若桃甩了甩头发，脸色不善：“我才不要，我要吃饭。”

　　“哎呀，耽误不了你几分钟，唱首歌给大家听一下。”池萍安哄劝道，她一向是最喜欢这种可以展示自家小孩的环节的，因为她认为她就养出了一个非常精致的展品。

　　胡若桃正是叛逆期，哪能随了池萍安的愿：“说不要就是不要，那你怎么不让姐姐表演咯？她要是愿意唱歌我也唱，凭什么只让我一个人。”

　　“嘿你这个孩子——”池萍安有点生气了。

　　胡立新帮忙打了个圆场：“没事没事，坐下吧老婆，等桃桃吃完饭再说。”

　　“对对对，我们就是随口一提，娃儿不愿意就算了。”提出这个话茬的亲戚说。

　　池萍安坐下来，横竖觉得这口气不能被别人吹灭了，于是她目光一转扫到对面在小口扒饭的池清鱼，女孩刘海耷拉着，看上去像打霜的小草。

　　“哎池强，你家清鱼是不是上高二了？成绩怎么样？”她问。

　　池强其实根本不了解，随口说：“她啊，就那样一般般吧。”

　　“一般般？中考这孩子可是考上了全县最好的理科班呢，你要让她多来教一下我家桃桃学习方法啊。”池萍安道，语气听起来很诚恳。

　　池强受用地笑笑：“哪里哪里。”

　　“就是不爱说话这个要改一下，不然以后进社会怎么办呢？你别看桃桃脾气不好，但说话可是好听得很，在外面社交那是一顶的棒。”池萍安切入了她想表达的正题，声音都大了一点。

　　池强无奈道：“我也没办法，就是不开口啊，也不知道是不是随了她妈妈那小娘们……”

　　池清鱼拿筷子的手一顿。

　　“害，孩子也是可怜，是九岁妈妈就走了吧？没回来看过孩子吗？”池萍安想起这码事，问。

　　“对啊，九岁那女的就跑了，我估计是跟哪个野男人跑了！”池强说话很粗鄙，毫不留情道。

　　“这是真没良心，对孩子一点感情都没有吧，也难怪女儿这个样子了。”池萍安好像完全注意不到被议论的当事人就在饭桌上，装模作样地感叹。

　　“就是个贱娘们——”

　　“啪！”

　　池强话才开了个头，旁边的池清鱼突然重重地把筷子放到了碗上，起身。

　　全桌人都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镇住了。

　　池清鱼垂着头表情阴沉，黑黑的眼睛没什么神采地扫过餐桌上众人，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厕所。”

　　然后她就转身去池萍安家厕所了。

　　关上厕所门后她痛苦地蹲下来，紧紧抱住自己的脑袋，外面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圆月高悬唯独没照亮她。

　　尽管如此，外面的声音还是传进了她耳朵。

　　“哎强子你一定要好好管教一下了，你看这性格，那站起来眼神都不正常，哪有小女孩像这个样子的？”池萍安的声音。

　　“我看啊，她和她妈就两个神经病，当时她妈不也成天疯疯癫癫的，老子好生伺候着她娘俩，结果呢，一个跑了，一个哑巴！”池强回答道。

　　“我看早点嫁人最好，省得一天看着我心烦，看她这个样子也不像考得上好大学的……”池强又接着说，好像所有的愤懑、生活的不满都是源于池清鱼和前些年跑了的于清丽头上，骂出去就能和自己的愤怒抵消了。

　　“你也不要那么激动，孩子嘛好好教就是了，就是池清鱼确实太怪了。像我家桃桃之前也叛逆，现在好很多了，经常被老师夸呢。”池萍安絮絮叨叨说。

　　池清鱼隔着一扇玻璃门蹲着，感受着时间在这些话里静止，钝刀子在她心里割。

　　忽然，裤兜里的手机又震动了好几下。

　　她拿出来，点开那个小小的企鹅图标，一下子弹出来好多条来自同一个人的消息。

　　宇宙无敌帅哥：来不来啊？
　　宇宙无敌帅哥：哦你可能忘记了，是西河广场这里的中秋游园会。

　　这两条是半小时前，池清鱼吃饭前收到的。

　　其他的都是刚刚发的。

　　宇宙无敌帅哥：来玩嘛，这里还挺好看的［图片］

　　图片是西河广场拱桥下面各种沿河流摆摊设点的游戏区，还有长长的猜灯谜架子在广场正中间，所有的东西都有黄色灯串，暖融融的灯光像星星，姜昱驰还拍到了挽着黄莺飞手的李依然。

　　宇宙无敌帅哥：要来跟我讲，我可以来接你。
　　宇宙无敌帅哥：［图片］

　　这次的图片是一张看起来找了几次角度才发出来的自拍，姜昱驰站在灯笼架子前面，红色的黄色的白色的灯笼在他身后挂着，他咧开嘴笑得很开心。

　　池清鱼突然鼻酸起来。

　　姜昱驰确实是找了好几次角度，琢磨了半天自己左边脸更帅还是右边脸更帅，还把照片怼到了李依然面前：“看看，帅不帅？”

　　西河广场人很多，小孩子尖叫着跑来跑去，李依然没听清，看着姜昱驰的自拍照问：“你说什么？”

　　“我说，这张照片帅不帅！”姜昱驰声音放大了，周围的路人都转过头来看他了。

　　在另一边玩的王枝芝和姚方贵都给吸引过来了，都凑过来看姜昱驰手机，和照片。

　　“你干嘛，要发给女生啊？”李依然抓住重点，问。

　　姜昱驰不太自在，又问了遍围过来的众人：“别瞎说，你们就说帅不帅吧。”

　　“超级无敌爆炸帅，宇宙第一帅。”王枝芝一副看穿一切的样子，捂着嘴边笑边说，眼里莫名兴奋起来了。

　　姚方贵吹了个口哨：“是帅，就是和我比还差点。”

　　“你也忒自恋了吧。”王枝芝白了他一眼。

　　姜昱驰得到满意的答案后把照片发了过去，然后边和大家参观游园会布置了些什么边等回复。

　　但是他完全没想到的是，几分钟后池清鱼竟然给他打了个语音电话。

　　由于实在太震惊，姜昱驰都犹豫了好几秒，又自己跑到了人少的地方，才接起电话。他开口的声音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和紧张：“喂池清鱼？怎么了，你要过来吗？”

　　姜昱驰这边很热闹，像一壶沸水，满溢欢愉的气泡。

　　池清鱼那边特别安静，安静到姜昱驰都怀疑电话是不是已经挂断了。

　　但他耐心地等了很久。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姜昱驰手都有点酸了，池清鱼那边才重重地呼了口气，特别安静，这一口气像在完全荒无人烟的地方呼出去的，没有任何的回应。

　　“池清鱼？你在哪？”姜昱驰意识到不太对，小心地问。

　　池清鱼吸了吸鼻子。

　　姜昱驰这会从轻微的回声里感觉到了，池清鱼不会是在楼梯间里吧？

　　“……姜昱驰。”

　　池清鱼在那边开口，声音如蚊喃，第一次叫了姜昱驰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