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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回忆:围猎(下) ...

  •   户部尚书振袖出列,直言自己准备了一份特别的演出,还望圣上能移尊驾,前往林槛观赏。

      一行人有条不紊地来到林槛,登上了观台。登高远望,台下的景象一览无余,粗木高板围成一椭圆形的圈,圈中央是一盖着黑布的大物,比围栏都要高。

      黑布猛然被掀起,里面原来是个大粗铁笼,定睛一看,牢笼中还关着一个人。那人的脸色似有一层黑色的灰,致使无人能看清真实面容。

      手脚上的镣铐在阳光下反射出强烈的光芒,貌似黑灰的衣服包裹全身,层层叠叠,却异常单薄,上面布满破损与污秽,以至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那人合着眼睛,身子倾斜着靠在牢笼上,头发却梳理得整整齐齐。突如其来的阳光,并没有使其睁开双眼,直到笼子被打开。

      她猛然站起,身材意外地高大,却并没有立即离开铁笼,而是静静地望着侍卫离开,偌大的场地里只剩她一人。

      由于太阳的直射,地上的积雪已经开始融化,雪水与地上的黄土混在一起,泥泞不堪。黑布靴子站在勉强干净的雪块上,不再移动,神情淡漠如雪,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过分的镇定,让人忍不住注意。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处境,包括她自己,但她的冷漠还是激起了众人的兴趣,如烈火浇油,一发不可收拾。

      果不其然,随着铁栅门的轰然升起,本场演出的重要角色登场。

      虎啸撕裂寂静,一金睛圆睁的老虎猛然扑向女子,身似弓,快如电。强壮有力地利爪并没有如意料般撕碎女子,而是打在了地上,激起一滩泥沙。

      早有准备的女子躲过老虎的扑袭后,乘其不备,瞬间跃至后背,用手上的铁链缠住它的脖子,似乎是要将其活活勒死。

      随着猛虎的剧烈甩头,女子注意到它瞎了一只眼睛。女子趁其力竭倦怠,刚要用手指戳瞎它的另一只眼睛,却因卸了力的缘故,被其甩飞。

      她迅速爬起,却正对老虎的血盆大口,只得绷直手链抵挡,也因链条过短与不断的撕咬,而无法动弹。老虎的口中粘液落到女子身上,它貌似是饿了很久的样子,拼命地想吃掉眼前的猎物。

      锋利的爪子划破她的血肉,鲜血洒地,落在泥与雪上,只在白雪上开出朵朵梅花,又转眼间随着翻滚、拖拽而化为乌有。

      她猛然将镣铐向下扯去,连带着尖牙一起,将链条从虎口中拽出。猛虎瞬间暴怒,人立而起,不料女子用力过猛,脚下的镣铐缠在一起,且雪地软滑,导致她一时间难以直立。

      迫不得已,她只得继续用手铐去阻挡即将到来的虎口,尽管这次她的手会被咬掉。

      她眼睁着等待这一幕的降临,但她的手没有像她想的那样被咬掉,锋利无比的箭刺入猛虎的咽喉之中,洁白的尾羽上沾染鲜血,强势地占据了她的所有目光。

      几乎在一瞬间,女子反应了过来,她知道不会再有下次机会了,她立即起身,扑向老虎,手上的链条也随之崩断,许是老虎咬的。

      断裂的链条被硬生生插入老虎的脖子里,她的力气似乎格外得大。她按着链条,用力向下划,直到老虎彻底没有动静,才摸了一把鲜血淋漓的脸。

      老虎的鲜血流淌出来,雪瞬间变为红色,源源不断的血,终于浸染了土地,也将其化为红色。

      她起身回头,站在老虎的尸体前,静静地望向观台上那些衣着华贵的人,灰绿色的眼睛安静地审视着每一个人。

      最初与猛虎搏斗时,女子还能听见那群人的叫声,现在什么声音都不存在了。

      她不喜欢这群人,因为每一次的“演出”都是她们强迫自己的,如果自己不上,就会有她的“家人”上场。

      她们会死的,而自己还有一线生机。所以,她不得不上场。

      所谓家人,就是她在这里的狱友,可以这么说,她觉得自己就是在囚牢之中生活的。

      她从六岁时,就被关了起来,也在成长中遇到了“家人”。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她们说自己有罪,是死罪,能够关在这里是恩典,她知道这是谎言。

      因为她不相信怀有身孕的女子会犯有死罪,她不相信咿呀学语的小孩会犯有死罪,她不相信和蔼可亲的老妪会犯有死罪……她不相信,所以她固执地把这群人当作真正的坏人。

      可坏人居然帮助了自己,就像那天的她一样,在她离开后,自己得到了勉强能吃的食物,不再是生蛆的,生活的环境依旧阴暗肮脏,至少不再潮湿,也少了不少打骂。

      她的身份应该和这群人一样显赫,否则自己的生活不会发生如此变化,但女子并不想把她当作坏人,她被划分到了第四类,其他三类分别是家人,坏人,无关紧要的人,第四类里只有她,起码目前是。

      女子忽然很想从人群中发现那个射箭的人,或者说她渴望是她,想要再见她。

      忽然,灰绿色的眼睛定定地注视着某一点,不再移动。她看到了银色的箭弩,正在对准自己。

      是一位坐着轮椅的人,是面容苍白但精致的女孩,是她!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帮助了我,此时又想要杀我呢?

      女子没有移动身体的打算,许是太疲惫了,许是在等待着箭的射来。

      如果是你要杀我的话,我可以……

      下一秒,箭射出,她躲开了。

      不行,我不能就这样死去,我还有家人,我还有疑问,我还要……见她。

      银色的光消失了,她把箭弩收了起来,她在对那位威严的女人说着什么,太远了,自己听不见。
      只知道有位管事的人来到自己身边,将自己领走,说是永昌公主要了自己作仆人。

      童徇齐觉得太有趣了,尤其是那只灰绿色的眼睛。

      像极了她见过的一幅画,白茫茫的雪原上,一条由深及浅的动物足迹延至天际,一只孤独的狼前行之时,猛然回首,灰绿色的眼睛是黑夜里唯一闪烁着的光。

      太师告诉她,这匹狼是在寻找自己的族群,察觉到了危险才回头的。这幅画表现出狼顽强的生命力、坚韧不拔的意志与绝境中敏锐的警觉能力,教导公主要勤奋学习,不怕困难,迎难而上。

      她不这么认为,她认为这只狼并没有在寻找家人,相反似乎在远离,它在靠近……危险。

      太师耐心教导解释:“狼是群居动物,没有族群,落单的狼是活不了多久的。”

      “是吗?”童徇齐的声音轻飘飘的,在回应太师的话,又不关心话的具体内容,反而问向旁边的童宴临,“姐姐,你觉得它在寻找什么呢?”

      “月亮吧。”童宴临沉声回应,“‘狼啸夜深幽,月孤云端凉’,孤狼总与月亮一起出现,它应该在寻自己没有的东西,这幅画中并没有月亮的身影,却有月光。”

      “也许,它什么都没在找,它只是在前行,在途中偶然回头,恰巧而已。”童嘉行很喜欢这幅画,却不喜欢她们刚才的解释,“画中看似只有它,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会孤独。那儿不仅仅有它。”

      童嘉行的话给童徇齐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但这段谈话只是学习中的小插曲,她们很快便将注意力从那幅画转移到书籍上,听太师教授知识。

      “这画要是会动就好了。”

      这是她那时最后的想法。

      但那只灰绿色的眼睛始终印在了她的心里。

      现在她又遇到了灰绿色的眼睛。

      童徇齐觉得这女子像极了那头狼,尤其是那灰绿色眼睛,身形却又像一棵树。

      但谁能想到一棵树或是一只狼的心中竟然有这么多想法呢?

      晚霞染红苍白的天空,艳丽的颜料毫不吝啬地涂抹在洁白的画布上,其中的云彩宛如神话中的七彩祥云。靠近天际的树木、飞过的鸟儿、高山上的白雪……无一不出现红晕,浓墨重彩的画卷铺展开来,任人欣赏。

      醇厚的葡萄酒倾倒入琉璃杯中,芳香的花茶流淌进青花瓷杯,新鲜的蔬果摆放在每张木桌上,美味的佳肴堆放在君臣面前,动听的旋律奏响,优美的舞蹈演绎……宴席上君臣相知,宾客相见,氛围其乐融融。

      童嘉行弹奏了自己撰写的曲子,童宴临本来准备了一段剑舞,但因手臂受伤,皇帝便不让其表演。

      虽然在户外,但由于暖炉的存在,童徇齐的身边异常温暖,不像寒冬,而似暖春。

      但也因此小雪人开始融化了,她把腿上的暖炉拿到水晶糕的旁边,又将手边的暖炉推远,还想让黄嫫把身后和桌下的暖炉拿走,她不想让小雪人融化掉。

      黄嫫的第一反应是看向皇帝,读出了帝王眼中的禁令,她没有按照永昌公主的意愿做。童徇齐推翻了距离自己最近的果盘,脱落的水果和破碎的瓷盘表达了她的不满。

      高雅如山泉的琴声中断,童嘉行和其他大臣一起看向童徇齐。早就关注着童徇齐动作的童宴临立即起身,将桌上的小雪人拿起来。

      速度之快,让童徇齐都来不及反应,她只得生气地瞪着童宴临。这在童宴临眼中毫无杀伤力,反而更像是在撒娇。

      她蹲下,身子凑近,低声嘀咕了几句,童徇齐居然露出了微笑,不再恼怒,连刚才拒绝食用的葡萄,也能让黄嫫顺利地送入公主口中。

      这让黄嫫不由得看向童宴临,慈爱的眼眸中含着谢意与钦佩,毕竟她知道永昌公主的脾气有多难搞。周围大臣的脸色也隐隐流露出不同程度的佩服,比刚才见她猎杀黑熊时更甚。

      她们或多或少地听闻过、见识过永昌公主的骄纵脾性,毕竟皇帝对永昌公主的宠爱,人尽皆知。
      永昌公主从小便飞扬跋扈,横行霸道,只要看上的东西,就一定要归她所有,无人敢忤逆,常常搞得侍从焦头烂额,只是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听话的时候。

      童宴临坐回自己席位中,正好对上皇帝满意的目光。皇帝又令童嘉行继续弹奏琴曲,仿佛刚才的插曲并不存在。

      “圣上洪福齐天,公主连枝同气,姐妹情深。”丞相举杯,声动梁尘,“孝悌之心可昭日月。”百官应和,玄墨的九旒垂珠轻晃,珠影在醇香的美酒上游走如蛇。

      皇帝抚掌而笑,邀百官共饮,同享宴乐。

      素影动觥筹,兽樽将彻。童徇齐打起了哈欠,原先扬起的嘴角也耷拉了下来。

      “母皇,三妹乏了,儿臣先行将其送回营帐中。”童宴临随即起身,身线沉若古井,向皇帝禀明情况,等待准许。

      龙目扫过童宴临仆从手上的玄狐裘,叮嘱道:“裹严实些,入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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