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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境·灯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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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导素针剂的针头极细,注射时一般不会造成疼痛,但哨兵混乱不堪的感官无限放大了侧颈的针刺感,像有一把钝刀架在脖子上来回划拉,不能给个痛快。
若普刚刚被迫结束联接。闭眼缓了两秒后,他屏住呼吸,快速把针剂从侧颈拔出,即使痛得身体微颤也忍住没有抽气——
3年前他亲手扯断爱人的结合带,现在的疼痛比不上爱人当时遭受的千分之一。
「“不要习惯痛苦,”」母亲的话不停在他脑海里盘旋,「“习惯痛苦的人会忘记他们本该被爱。”」
但你也是因为痛苦才离开我。
哨兵轻轻叹气,还抓着空针剂的手不自觉摸上侧颈。
他依稀记得上次送还荣誉勋章,江别羽伏在他身上舔他侧颈的长疤,承认医学会重逢那天开枪只是为了报仇。
「“射三发是因为我只有三发子弹,”」向导用了力气啃咬,虽然很痛,却让哨兵有理由抱紧他,「“乖狗……有一瞬间我真心想杀掉你。”」
那时爱欲占据大脑,一心只想和他共赴高潮,所以若普没问他最后为什么选择留自己的命。但慢慢回神的江别羽不再提了。他的视线和右眼眶里的假体一样冰冷,不复刚才情迷时似渴求又似威胁的欲言又止,仿佛没什么好说的。
若普隐约能猜到江别羽给他机会的原因,可他犹豫了,没有回应江别羽未说出口的期待——重建结合已是意料之外,事实上他早就做好永远不出现在江别羽面前的准备。
只是命运的安排在十几年前就书写好了,不论是当年的神选计划,还是如今的圣光计划,都将让圣子按部就班完成他的使命、执行不属于他的意志。
而习惯顺从的江别羽一定不会拒绝最终指令。
我原本希望你离战场、离所有人越远越好,包括我……若普沉默想着,望向伤残的爱人时又矛盾得想陪在他身边用一生偿还,因为自己无形中也逼迫他痛苦。
哨兵睁开眼睛,神游症造成的痛楚在向导素生效后减缓不少。那双浑浊的金蓝异瞳重回灿烂,倒映着面前血流满地的尸体和断肢。
这里是【6年前】的地下基地,子体把他封锁在这,美名其曰帮他找到“老师被害的真相”,实则变相囚禁,或许是为了从他这脱身,好去专心对付江别羽。
哨兵死死攥紧匕首,只恨不能立即杀穿那个倒霉子体和那帮故意隐瞒重要情报的阿尔法们——
一分钟前,向导那只海东青的精神波纹彻底消失了。
依据《塔部队洲际任务执行手册》条例,这种情况等于战死。
……
……
随身携带的三支针剂已经被打空两支。
若普无法确定自己在「境」中的行为是否完全影响现实,权衡一番后,把看似空壳的针剂塞回了大腿外侧口袋。
「境」是卡塔斯芬文明的造物,换成人类理解的范畴,则相当于把精神图景外扩至真实世界——
所以哪怕失控能最大限度提升战斗力,他也必须保持清醒,这样才能尽力感知江别羽的信息素和精神波纹,否则只会变成无意识的杀戮机器,彻底迷失在子体打造的陷阱里。
可感知结果是海东青瞬间暴毙了。
不论哨兵向导,精神体和本体都是合一的存在:本体死亡则图景消解,逐渐融化精神体;精神体死亡则图景撕裂,同样导致本体脑死亡。
若普垂眼盯着最后的亮银色针剂,愤怒心想这支要尽量留着,不仅为了在这杀子体,还为了回去杀阿尔法。
「不。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摇头,逼迫自己冷静防止乱阵脚,毕竟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考虑复仇和殉情,而是找到江别羽。
他不知道江别羽面对子体遭遇了什么,海东青死亡已成事实,如果换成别的向导基本可以宣告判决——但这不是江别羽第一只海东青。
上次在巴罗门执行任务,若普看了一眼就了然,而他也很清楚,3年前自己扯断江别羽的结合带,也确实间接杀了江别羽的精神体海东青。
【再坚持一会,江别羽,】哨兵用寂静无声的结合带传话,顺便伸手推过溅了血的白墙借力,好继续在尸骸中前行,【我答应过你,不管在哪我都会找到你。】
……
……
「境」与现实世界存在相通之处,理论上可以找到被覆盖的真实。
若普短暂停下脚步,抬头仔细观察廊道天花板那一长串灯管。
阿尔法协会当初找他合作,为了竭尽所能表示诚意,将关于卡塔斯芬文明和阿尔法星球文明的已知情报都如实相告,其中就包括「境」的研究。
「“我们不是人类,”」克洛伊很少露出黯然伤神的表情,除非提到故乡,「“卡塔斯芬摧毁了我们的星球。用你们的话说,我们是阿尔法星最后的希望火种。”」
不幸的是,阿尔法人承载火种的宇宙飞船航线偏离,迫降地球后发现这里也遭受卡塔斯芬的冲击,而地球的科技文明甚至还不如阿尔法星:一旦真正的卡塔斯芬降临,地球绝无胜算可能。
幸运的是,这里就像还未扩散的癌细胞,只要有挽回余地他们都决心力挽狂澜——
尤其拥有「弗洛赛柯」力量的圣子才诞生不久。
所以明知若普会随时调转杀意,阿尔法协会也坚持邀请他相互利用式合作,为了压制圣洛普斯教会错误的独裁,为了阿尔法文明日后的复兴。
「“阿尔法是战败了,但我们对卡塔斯芬并非一无所知。它们创造的境也不一定十足完美,有打破可能。”」
若普记得克洛伊提过这事,如果被困在境里,首先要找到虚幻与现实的边界,即反常的地方。
……灯好像变暗了一点。
哨兵又认真分辨通风管道里传来的过滤机运转噪音,发现确实和刚开始进来时不太一样,变得卡顿起来。
他后知后觉子体果然骗了自己,所谓的交易根本就是个幌子,因为它至始至终都没提过诉求,反倒一再利用筹码引诱。
只是他没能定心,也确实很想知道乔衡真正的死因,这才让子体有机可乘,把他封锁在6年前地下基地的境里——突然明亮的环境和腥臭血河刺激得他神游症当场发作,好半天才缓回来。
「如果境和现实世界互通,是不是说明现实的地下基地被江别羽启动了?」
若普思忖着,认为这个结论可靠,因为6年后的地下基地年久失修,照明和过滤系统应该会有不同程度损坏,进而影响虚假的境。
种种迹象表明,二人此次面对的子体是思维拟态产物,它没有实际行动能力,倒很有可能通过境操控江别羽启动基地。
它为什么要这么做?
至于不选我的原因……若普微微皱眉,心想恐怕是它发现自己拥有来自阿尔法的力量,所以知道自己会轻易识破,优先选择了回避。
要想启动地下基地只能去中控室,哨兵终于有了眉目,立即按照科学理事会提供的地图动身。
……
……
中控室内没有江别羽的身影,有的只是防守失败和聚释生物同归于尽的士兵尸体。
和受到教会熏陶、真心怜悯牺牲者的江别羽不同,若普见惯了死人,只有关系近的亲友死去才会触动。他直接抬脚越过几具尸体,想找现实刻印在境中的蛛丝马迹,可惜一无所获。
思路又断了。
哨兵有些失望,但没完全气馁,毕竟刚才的推论无误,从莫名闪烁出现数据漏洞的监控端来看,地下基地系统确实在现实被启动了。
「你发现不对劲才被伤害么,」他心想着,压抑情绪的目光来回扫视整间中控室,「如果我是你,我会怎么做……」
寻找中,他注意到地上有半行血字,一旦发觉就变得异常惹眼——是一句残缺的“对不起”,就写在附近死去的尸体身边。
只顾找搭档无暇关注战场的哨兵微怔,想知道这是谁写的,又在对谁忏悔?
似乎触发了关键节点,若普再次听见耳熟的声音。
他猛地回头,果然看见6年前的裴吉站在中控室门口,正朝“自己”说话——上一次看见境中的裴吉,还是子体刚把他投放进来的时候,后来他感知到江别羽出事,才把这件事彻底丢开。
子体或许真的在告诉他真相。
「“这位管理者不让你接管系统,这是阻碍方舟光明未来的错误举动。他的牺牲是必要的,不要害怕,不要难过。过来吧,F$6!?,更重要的任务还等着你完成,”」裴吉温和道,却说着令若普毛骨悚然的话,「“乔衡是个好孩子,你一会尽量不要让他死得太痛苦……愿主保佑你们。”」
教士从门口离开了。哨兵立刻追出去,却惊讶发现他已经快拐过十米外的廊道尽头。
堆积的尸体减缓了若普的追击速度,似乎是境有意为难,每当他快追上时裴吉总会瞬移到下一个廊道拐角。若普屏住狂躁的呼吸全力追赶,却在意识到这可能是另一层陷阱时立即停下。
裴吉彻底不见了,而神游症又被激发。哨兵愤恨锤墙,砸出一个凹坑。
……我为什么谁都找不到!?
剧烈喘息中,眼前逐渐模糊起来。他收回砸墙的手摸脸,发现自己哭了。
“……”
若普愣愣发呆几秒,迅速用袖口把眼泪擦干。视线重回清晰后他却陷入迷茫,哪怕他想前进,走不尽的廊道迷宫和绝望都压得他不知道该朝哪前进。
因为他的灯塔不见了。
“江别羽……”他低头失声道,在身体的轻颤中再次抬手按住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