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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复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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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座破观孤落于司州虎顶山巅。
观内供奉一无头妖女,传闻乃商朝大巫。昔年村民想纵火焚观以得其地,大火三日不绝,火尽观宇如旧。可那些焚烧者自回家始便高烧不退,命悬一线。
百年后,天降大雪,阻断下山之路。五个无知山贼带着一女尸破开那尘封已久的大门。
当尘土伴随吱呀声落地,一人环顾灰暗四周惴惴道:“老大,这地方阴森森的……我怕。”
贼首随意盘腿于地面,将装满五铢的袋子重重放下,清脆声引来所有目光:“又不是第一次干这事,怕什么!?”
贼首瞥了一眼那蜷缩在阴影中的女子,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大哥,雷宗堂赵小姐为啥要杀了这女人?她们不是同门吗?”
“啧,你管那么多做什么?有钱谁不赚?”
山贼们围着一圈,数着用人命换来的钱。
然而在看不见的地方,一缕暗光潜入少女的身体,那僵硬的指尖微微一动。
突然有人想到什么,哎呀一声道:“那煞神路一迦也跟着赵大小姐上了山,您别忘记上月咱开罪他的事,还是早点离开为妙。”
贼首头点头,道:“说的是,依照他路一迦的性格,不剁了咱们已是幸运。也不知他跟着赵小姐做什么?莫非……”
众人的眼神开始变得微妙,正当时,天边大雪霎时间撞破大门,砰然之声吓了众人一跳,皆以为煞神“路一迦”闯入,一行人跳着分散于四处。
贼首刮了他们一眼,恨铁不成钢道:“吓成这样,胆子忒小。”
转头间,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距离他不过一尺,早已死透的女子突兀坐了起来。
“你……你!?”巨变骇得他跌落于地,山贼不敢置信,早在半个时辰前这女人就没了呼吸。
惊慌间又往后退了退。
祀秧微微动了动手腕,适应这具新的身体。
“你是人是鬼!?”贼首方从惊恐中回神,唰的一声,拔刀朝祀秧而去。
她目光凌厉,扬起手时,却觉有东西禁锢着她。祀秧未多想,摁住他的同时手指直逼双目,吧嗒一声,两颗眼珠子至她手中脱落于地。
贼首口中发出“咯咯”微弱之声尚未及反应,便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徒留下两只血窟窿。
眼见他没了呼吸,其余山贼面面相觑,寻思是战是逃。祀秧没给他们机会,以刀刃划破手心,鲜血自她手腕顺势滴落于地缝之中。
霎时间地面震动不止,杂草得了她的血液,疯狂生长破土而出,茎叶直朝四人而去——
那些人惊恐未定,口中叫着“鬼”,纷纷弃刀冲出破观。然未及门框,只觉小腿一麻,下一息天地已换了个位。
“你究竟是什么人!”倒吊的山贼胀红着脸叫嚷。
祀秧对这具新得的身体十分满意,正欣赏着,却见手腕上几道刺目的裂痕泛着些许红丝,格外吓人。
未待她回神,只觉体内一股力量撕扯着她,喉中腥甜也不断涌上。她捂着胸口大口吐血,十分痛苦。
那些山贼见此好时机,藤蔓没了支撑,轻而易举被挣脱开。
“贱人!”眼见有机可乘,他们捡起地上大刀,包围祀秧。
“管你是人是鬼,今日都要成为我们的刀下魂——”
话音未落,寒光闪过,开口之人晃悠着身子倒在地上。祀秧捂着胸口气息不稳:“今日我就算身死,也要将你们收拾一番。”
……
虎定山脚大雪骤停,天地上下融为一体。观明山弟子暂时扎营于平地,等待封路的雪消融。
祀秧拖着几乎崩裂的躯体一步步朝山下走去,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血迹,在苍白中格外醒目。
强忍着体内不适,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体内少女残留之魂不断挣扎,亡灵尚未安息。若不替她出了这口恶气,自己也撑不了多久。
“我知道你不甘心,可眼下我如何替你报仇?”她自言自语,似又在宽慰体内残留亡灵。
猛然间,眼前一片昏暗,黑血突兀被她吐出。那少女的不甘与愤怒竟也传达至她的心中。
一时间那些年被同门的欺辱,被长辈的无视,以及死前所受屈辱如潮水般涌上,竟也使她落下泪来。
她知道,少女未曾离开。
手指不受控制地指向一处,隐隐约约还能听见人的欢笑之音。
祀秧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照理讲,凭她的力量杀几个弟子倒也不是难事。可少女身体孱弱,承受不住太多巫术。
可若不依她所言,又怕少女鱼死网破,到时候莫说彻底占据她的身体,连灵魂是否得以保全都是问题。
她头上汗珠滴落,咬碎了牙道:“我答应你!”
帐内,赵如凌坐于羊毛垫上,左右弟子不断恭维道:“赵师姐妙计,先引开路一迦,,再设计让何妙君上钩,凭她的脑子到死也想不到是咱们害了她!”
赵如凌嘴角一勾,道:“这路一迦还真是讨厌,明明是收了我叔父的钱保护我,却没想一路上都有意无意护着何妙君!”
还未显得意,那帐帘突兀被人掀开,一股难忍的血腥味从外而来。熟悉的身影跌撞闯入,其人鬓发散乱,脸颊留有血污,十分狼狈。
“何……何妙君……?”众弟子瞧了半晌,惊疑不定,方才开口。
赵如凌见她,心中埋怨竟这般也杀不了她。忍下怒火,明知故问:“何师妹,你这是怎么了?”
“我被山贼掳了去”祀秧道,“若不是我急中生智,恐怕早死于他们手中。
赵如凌语气古怪:“那还真是可惜。”
只是不知这“可惜”的是何妙君遭难,还是可惜没将她杀掉。
祀秧假意未懂,一旁的弟子叱责道:“平日不用功,如今被山贼掳去,真是丢观明山的脸。”
“若非赵师姐坚持等候,我们早就离去,你可真能耽误大事,还不快谢过师姐。”其余弟子纷纷附和,皆道她是如何无用,反衬赵如凌何等心善。
赵如凌正听得舒心。祀秧眉端稍蹙,冷然道:“赵师姐如此心善,为何只留于此处,不上山救人?莫不是怕了那山贼?”
此言一处,空气霎时间凝固。众人暗自偷窥赵如凌,生怕拍错了马屁。
“胡说!”她狠狠一拍桌案,果然恼羞成怒。
身旁弟子急辩:“赵师姐乃是雷宗堂堂主之女,传承两门武艺于一身,岂会怕了山贼!?你再胡说,我们可要对你不客气!”
祀秧佯装害怕,道:“我也只是随口一说,不过……”
众人好奇:“不过怎样?”
女子道:“师姐虽未亲自上山,我也的确因师姐获救。”
赵如凌不解其意,道:“你什么意思?”
“我对山贼说,若他们要杀我,赵师姐不仅会带观明山的弟子,还会带雷宗堂的人来救人。”
“就这?”赵如凌没了兴趣,山贼拿了她的银两,岂会轻信。
不料祀秧又道:“起初那些山贼还笑我天真,说我被掳上来是因为师姐。”
赵如凌心头一紧。
“我不信他们的话,便道师姐此举是引蛇出洞,让他们等着,观明山和雷宗堂的人马上来。”
“他们信了?”
“当然。”祀秧道,“那些人皆知师姐乃名门正派之后,岂会与他们同流合污,一边说着师姐言而无信,一边磨刀准备。我见准时机便逃了出来。”
赵如凌方松了一口气,祀秧又开口道:“我走时,他们还说着,此次您下了“战帖”,就要与你一决胜负。如若不去,便说您小人做派,让您以后在江湖上抬不起头。”
众弟子皆知事关重大。一向与赵如凌交好的人低声劝道:“赵师姐,此次回去是为伯父金盆洗手一事,若因此事影响声誉,得不偿失。”
赵如凌一张脸憋得通红,看向祀秧的眼神也变得恶毒起来。
“赵师姐……您要去吗?”
祀秧恰在此时道:“师姐,若连您都打不过,那咱们还是逃吧。”
“逃?”她听不得这一字,赵如凌也绝不能让家族跟着她蒙羞。她心中虽有犹豫,转而又想,连何妙君这等废材都能逃出来,杀一个山贼有何不可。
遂拿起倚在一旁的宝剑,直冲帐外,厉声道:“你给我等着,等我杀完山贼再来收拾你!”
“师姐!”祀秧突然抓住她,手中的血迹沾了她一身。
赵如凌嫌弃地将她推开,可那血迹是无论怎样都搽拭不掉,只道“倒霉”二字,气冲冲离开。
众弟子身后,祀秧半倒在地上。有了那几滴血,赵如凌这种肉体凡胎怎能敌过那些山贼。
……
虎顶破观。
余下三个山贼方死里逃生,正要离开,就见赵如凌带着几个观明山的弟子上了山。
一人认出她来,想到他们有所遭遇皆因她,恶狠狠道:“三哥,那该死的女人上来做什么?”
“谁知?”三人正要溜走,却见赵如凌踹开了门。
见三人报团瑟缩,嗤笑道:“一群鼠辈,不是要打吗?拔剑啊!”
说罢,宝剑出鞘,剑光微冷,朝向三人。
被称三哥的人见祀秧跟在众人身后,猛吸一口气,认命般拾起身前断刀,道:“贵人既然要戏耍,咱只好舍命相陪。”
他大喝一声,抱着必死决心而上,赵如凌微眯双眼,扬起剑朝他而去,刀剑于空中对冲——
咣当一声,赵如凌手中之剑骤然断开,刀片尽数碎在地上。
那山贼也是一愣,连退几步,复又紧了紧握住刀柄的手。
“你——”赵如凌面上过意不去,气急败坏,随手夺过一弟子的剑道,“我今日一定要杀了你们!”
三人还在震惊中尚未回神,又见祀秧已不在此处,便觉事有蹊跷,低语商量:“那女鬼跑了,她是什么意思?”
“我瞧这赵如凌也不似她那般厉害。”此话一出,三人对视一瞬,眼神突然变得狠戾。
“原来是个纸老虎!今日就拿你祭奠死去的弟兄!”
赵如凌见状,娇喝一声,全身内力灌注于长剑之中,直朝山贼面门。正要刺中,被山贼格挡开来。那人落地回身,以右足朝赵如凌腹部踢去。一声巨响,女子被砸在柱上,鲜血大口吐出。
“师姐!快起来啊!”众弟子瞬间失了血色,又见余下二人阴笑。他们别无选择,哆嗦着举起手中利刃对准他们。
然,还未起势,见刀光横劈而来,神像上赫然留下深痕。
“跑!快跑!”有人反应过来,连滚带爬,朝那道大门狂奔!
祀秧反手落闩,阻断众人生路。屋内刀剑噌噌作响,斑斑血迹泼溅在糊窗白纸上。
“有人吗!救命啊!”声音虽如催命一般,但祀秧始终抱臂于一旁,仿若未闻。
“何妙君!我知道你在外面!开……呃!”声音骤然停下。
她难得地勾起唇角,转身正要往观外走去。
此时,上方突兀传来男人愉悦的轻笑,青枣破风而来,被她稳当接住。
她寻声望去,白衣少年不知何时坐落于房顶瓦砾之上,一条腿于空中晃动。腰间佩剑白得晃眼,他低头如此评价:“好美的女子,好狠毒的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