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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变故 ...

  •   如藤泽村长所说,他为灵幻新隆一行人准备的,确实只是再简单不过的家常便饭。

      除去此前就提到过的豆腐火锅和熏肉外,还额外附赠了一碟卖相看上去相当不错的韭菜煎豆腐。

      “说起来,这韭菜还是我去隔壁村采购的时候买的。”藤泽村长笑着摇了摇头,叹息道,“现在我们村除了豆子,连一片儿绿叶都瞧不见,就算偶尔嘴馋了想嚼点儿菜叶子,也得专门去隔壁村的农贸市场才能买到,路远不说,价格还……”

      “行了,在客人面前说这些做什么。”不待藤泽村长把话说完,一旁忙着布菜添饭的妇人,抬手拂了一下耳鬓滑落的花白发丝,嗔怪着打断道,“这么多菜也堵不上你那张爱抱怨的嘴。”

      说着,只见妇人往手中已然盛满米饭的瓷碗里再添了一勺,直至将米饭压成金字塔似的小尖,这才将满满当当的瓷碗‘啪’的一声跺在藤泽村长面前。

      藤泽村长:“……”敢怒不敢言。

      “灵幻大师,他这些没完没了的抱怨您只当是耳旁风,千万别往心里去。”没有再理会一脸幽怨的藤泽村长,只见妇人重新拿起一个空的瓷碗,转而看向与藤泽村长相对而坐的灵幻新隆,温和笑道,“家里就这些东西,不算什么好菜,您别嫌弃。”

      “不,这些比起我平时吃的那些盒饭便当,已经是盛宴了。”灵幻新隆稍稍站起身,双手接过瓷碗,脸上挂着的职业笑容不变,有礼有节道,“您实在太客气了,藤泽夫人。”

      闻言,藤泽妇人掩唇笑道,“灵幻大师才是,只当这里是自己家,尽管放开了吃,别拘束了才好。”

      “多谢您的好意。”

      灵幻新隆笑着应下,“不过,因为刚才在外面简单做过一些调查的关系,用手碰了其他东西,所以……不好意思。”灵幻新隆站起身,双眼却是不经意看向了邻座的空位,神色微顿,说道,“恐怕我得先借用一下你们的洗漱间才行。”

      影山律正在洗手。

      饭前便后勤洗手,这是简单到连五岁幼稚园儿童都明白的道理,影山律自然不会例外。然而,稍有不同的是,他已经站在洗手池边上将近有一刻钟之久。

      纯白中透着虹色折射光的泡沫,将影山律的双手近乎完全覆裹,只见他的手指规律而用力地穿梭在泡沫间,不断挤压揉搓着双手的每一寸肌肤,无论是指甲缝隙,又或是纵横的掌纹沟渠,一厘一寸,没有半分遗漏。

      即使原本白皙的手背、掌心,无一例外变得异常通红,乃至有将将要破皮的迹象,影山律的动作也丝毫没有任何停歇的意思,仿佛双手痛觉神经麻木失灵。

      少年双眼紧盯着自己的双手,面色平静,眸底却隐隐透着一抹浓稠的偏执意味。

      还不够,影山律心中默默想到,必须要彻底洗干净才行。

      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影山律患了轻微的洁癖。不过,与一般洁癖症状强迫性地关注、清洁周围稍有不同的是,他的洁癖明显要更加专注于自身。

      除去身体上的接触外,影山律并不在乎其他人是否碰过他的物品,也对所处环境没有过多要求,他的洁癖几乎只体现在一点上:清洁自身的时候。

      洗手、早晚洗漱、泡澡揉搓身体……相比起过去的点到即止,影山律在这方面所花费的时间,正悄无声息地与日俱增着,而他本人对此却似乎并不在意,或者说,无法抗拒。

      一旦过早停止,莫名的焦躁与恐惧将如同膨胀的球,瞬间塞满他的心房,并随时都有爆炸的可能,影山律无法仅靠自己忤逆这份源自于自内心的惮慑,只能借助水流的冲刷、反复的搓洗,将它一点一点带走。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份情绪只表现作用在自身,加之影山律有意隐瞒,他的‘洁癖’至今未被外人发觉。

      即便如此,影山律也完全不认为自己这是在自虐,他更倾向于将这当做一种发泄的方式。

      不过很显然,灵幻新隆对此并不认同。

      “律。”一声干涩到似有些压抑的呼唤,骤然在影山律的耳畔炸响,“你在做什么。”

      影山律动作一顿,加诸在双手上的折磨终于得以停止。

      “如果只是洗手的话,已经足够了。”

      只见灵幻新隆上前一步,为洗手池前一言不发的影山律将水龙头拧开,伴随着哗哗的水流声响,他不由分说地握住了对方过分纤细的手腕,引导着来到了温热适宜的水流下,低声道,“把手上的泡沫冲一冲吧。”

      影山律没有说话,被冲洗的手却止不住微微颤抖起来,只不过这一次灵幻新隆狠下了心,纵使在一开始就发觉了,也并没有理会,而是细致地将少年双手上的泡沫悉数冲洗干净后,方才松开了一只紧握住的手腕。

      “好了,我们去吃饭吧。”

      灵幻先生甩了甩手上的水渍,整个过程中外露的情绪没有表现出任何起伏波动,而是一直以一种沉稳、冷静的态度对待影山律,只偶尔穿插一点儿无伤大雅的打趣调侃,“尝尝看藤泽村长他们准备的豆腐宴。”

      “对了,我记得你不是挺喜欢豆腐的?”灵幻新隆垂眸看向影山律,注意到对方的手落在身侧后,不知何时复又死死攥紧,神色一顿,若无其事道,“待会儿可要多吃一些。”

      “灵幻先生……”影山律低垂着脑袋,嗓音稍稍有些发涩,他没有回应灵幻新隆的促狭,反而道,“请不要告诉他们。”
      平缓的语气里夹杂着一丝微弱的恳求意味。

      一阵安静。

      “……律,我答应过你。”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灵幻新隆沉默半晌后,最终还是开口说道,“只要是和那天有关的事,我一个字都不会告诉其他人。”

      “我不会食言。”

      ————

      这顿由藤泽村长盛情相邀的‘豆腐午宴’,灵幻新隆与影山律终究还是吃得食不知味。

      “那个……请问,真的只吃这些就足够了吗?”

      藤泽村长摩挲着双手,有些不放心地将灵幻新隆与影山律送至门外,皱着眉宇望着二人道,“是饭菜不合您的口味吗,只是村子现在的境况尴尬,大家都在勉强维持生计,我虽然身为村长,但也实在是——”

      “您多虑了,藤泽村长,饭菜相当合我们的胃口,说起来,待会儿还得麻烦您代我们向夫人致谢,感谢她辛苦做出这么一桌子的好菜。”

      只见灵幻新隆摇了摇头,眉眼神情看上去有些无奈地笑道,“只是,我们毕竟接取了您的委托,现场情况勘察下来,又远比我们预想中要更加糟糕,责任心作祟,我们着实不想浪费时间。”

      “更何况……”灵幻新隆停顿了须臾,向面前眼中似有惴惴地中年男子投去一抹安心的眼神,安抚道,“我已经大概有一些思路了,只是,还需要稍微花费一点儿时间去逐步验证。”

      “哦哦……原来如此,灵幻大师真不愧是大师。”

      伴随着灵幻新隆话音落下的,是藤泽村长眼底愈发凝实的崇敬与信任,只见他双手合拢,不住拜道,“那一切就拜托您了,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也请千万不要客气,尽管向我开口,我保证,但凡我能帮忙的地方,绝不推脱”

      “哪里哪里……”灵幻新隆自然谦逊谢过。

      一番客套寒暄下来,主宾尽欢而散。

      “律。”不知是为了打破两人之间的稍有几许尴尬的沉默,还是单纯就事论事,在确保远离村长家后,灵幻新隆微微偏过头,同影山律低声询问道,“你有没有看出藤泽村长有哪里不对劲儿?”

      只是,话虽这么说,他的语气中却并未显露出多少急切忧虑意味,反而透着一丝淡淡的调侃。

      听上去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影山律如是想到,短而仓促地瞥了身旁的灵幻新隆一眼,或多或少能猜到几分男人的用意,收回目光摇了摇头,同样小声回答道,“我没有注意。”

      “倒也没什么,只是我们辛苦这一趟,除了定金那笔钱外,最后恐怕是收不到什么像样的报酬了,换句话说,你这次兼职的薪水或许要打水漂了。”灵幻新隆无奈笑道,“嘛,倒也不是说完全没有,没准儿我能支付你一些豆子。”

      “说起来,你有没有兴趣学一下磨豆浆做豆腐?”灵幻新隆拎了一下手中的帆布袋,抚着下巴,眉梢轻挑着提议道,“就当是提前准备一下来年暑假的自由研究?”

      “暂且先不提现在才刚入秋没多久……”

      大约是灵幻新隆的语气太过日常随意,还夹杂着有些无聊的打趣,影山律眉眼微动,在不知不觉中,被带偏了思绪,松懈了绷紧的神经,他接过话茬道,“为什么灵幻先生看起来,似乎对处理这种情况相当熟练的样子。”

      “该不会——”只见影山律皱了皱眉,扭头看向灵幻新隆,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后,抿着唇一言难尽道,“您以前对哥哥做过同样的事?”

      灵幻新隆:“……”

      “呃,印象里似乎、好像、确实……有过这么一次。”

      十分清楚地回想起那袋西蓝花种子,以及此后惹出的一堆麻烦事,灵幻新隆有些心虚地移开了双眼,随即双手一拍,硬生生地转移话题道,“对了对了,律既然这么喜欢豆腐,就没有想过自己动手做一次吗?”

      “说不定味道会比超市卖的更好哦?”

      “我并不认为,喜欢一种东西就非得了解与它有关的一切。”知道灵幻新隆是故意挑起新话题,影山律轻哼了一声,倒也没打算就着方才的话继续纠缠,顺着说道,“更何况,就算我想学,谁能教我,灵幻先生吗?”

      “也不是不行啊。”却不想,灵幻新隆听后,反而勾起嘴角失笑道,“从前在老家的时候,豆腐是我们家餐桌上的常客,我也不止一次帮忙磨过豆浆点过豆腐,虽然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但大致流程多少还记得一些。”

      “你要是真的感兴趣,等回去之后,事情忙得差不多了,找个合适的周末,我教你。”

      影山律闻言一怔,似乎从灵幻新隆的口吻中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抬起眼眸看向对方,却不想在下一秒,一头栽进了男人满载认真的眸底

      “随便你。”心脏不知为何莫名悸动了一瞬,影山律有些狼狈地收回视线,侧过脸庞,避开灵幻新隆的目光,硬撑着若无其事道,“最好……别想用这招代替说好的烤肉。”

      “诶,竟然被发现了吗,还真是可惜。”

      灵幻新隆故作无奈地摇了摇头,双手一摊道,“不过,你尽管放心好了,不会忘了的。还是说,你要我签一份字据给你才肯彻底放心?不是我说啊,律你好歹也多给我一点儿信心嘛……”

      灵幻新隆的嘴上功夫向来了得,絮絮叨叨着不重样地说了许多,影山律在一旁听着,却不知为何,一点不觉得烦躁,反倒有种别样的安心感,连带着原本浮躁的心绪,也在这没什么调子的说辞中,一点一点逐渐平息。

      甚至多掺杂了些连影山律自己都不明白的,或许可以称之为期盼……雀跃的情绪。

      ————

      灵幻新隆站定在一座小山……更确切地说,是一座荒丘前。

      贯穿整个村落的丰川,不偏不倚地在这儿拐了道将近四十五度的弯,加之干涸的河床面积以靠近荒丘的一侧居多,故而乍一看上去,整条丰川逼仄得就像是受到荒丘的压迫一般,只能被迫屈居于一角。

      凝望着眼前的荒丘久久不语,灵幻新隆眉宇微蹙,抚着下巴思索须臾后,抬手扫了周遭一圈,同身旁的少年示意道,“律,和村子里比起来,在这儿你能感觉出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您是指什么?”影山律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不觉有些警惕地环视了一周,视线最终落在目之所及最为显眼的荒丘上,眉眼间泛起些许不明所以的疑惑,皱眉道,“我没察觉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非要说的话,这里恶灵窥探的气息,好像……要比在村子里更加浓稠一些。”

      “您发现什么了吗?”影山律看向灵幻新隆,询问道。

      “嗯……与其说发现什么,倒不如说猜测更多一些。”却见灵幻新隆摇了摇头,再一次将视线投向四周,“我记得之前在村子里的时候,你和芹泽都说过,‘待在那儿就好像被恶灵包围了一样’,之类的话,是吗?”

      闻言,影山律神色微顿,似乎是回想起当时的感受,犹疑着点了点头。

      “你看,这所村子两面环山,唯有一条丰川横跨在中间,而丰川又是这里的人赖以生存的主要水源之一。”

      灵幻新隆眺望向远处的村子,双眼微微眯起,揉搓着指尖沉声说道,“所以我猜想,会不会是所谓的‘旱魃’就徘徊在村子上游,因为丰川的缘故,才致使它的气息在不知不觉中,渗透污染了整个村子,从而造成此前你和芹泽所说的那种感受。”

      “甚至于,这所村子之所以除了豆子以外的农作物颗粒无收,包括方圆几里内植被不正常的干枯衰竭,也都是因为这个。”

      “所以,您才会顺着丰川一直往上游走,其实是想要找出恶灵气息的源头?”影山律恍然,但眉头很快再次紧缩,询问道,“可是,如果只是为了解决旱魃,您又为什么要多此一举让芹泽先生去隔壁村子搜寻线索?”

      “律,你既然知道旱魃,那也应该对旱魃的传说有一定了解吧?”却见灵幻新隆反问道,“那你知道旱魃的由来吗?”

      影山律一愣,想了想,搜刮着脑海中记忆说道,“我只大概知道,传言中旱魃是类似人形的怪物,但凡有它出没的地方,必定会遭受旱灾,至于起源……”影山律蹙眉思索半晌后,有些泄气地摇了摇头,“我的确不太清楚。”

      “不怪你,就像大多数人只知道传说的内容却不晓得由来,旱魃的传言诞生已久,中间又历经过多次添油加醋的二创,源头早就被混淆得不知成什么样了,不清楚具体由来很正常。我也只是碰巧知道其中流传最广的一条而已。”只见灵幻新隆竖起一根手指道,“在过去民智未开化时期,人们为了应对旱灾,有时会通过祭祀活人祈求雨露。”

      影山律怔住,双眼微微瞪大。

      “而人的尸身在某些特定条件下——譬如极端干旱,会呈现出长期不腐的现象,而这些没有腐坏的尸体,在不知其原理的人眼中,往往会被反过来当做造成旱灾的罪魁祸首。”说着,灵幻新隆看了一眼脸色有些难看的影山律,叹息道,“这就是我知道的,‘旱魃’的由来。”

      “您是想说,所谓的旱魃传言……很有可能是人为?”似是难以接受,影山律的脸色愈发难看,“甚至有可能,是有谁杀了……”他说不下去了。

      “只是怀疑而已。”察觉出少年眼底泛起的一丝的恐惧与忧虑,灵幻新隆轻拍了一下对方瘦弱的肩膀,不动声色地宽慰道,“真相到底如何,还要等芹泽那边的消息。或许是我想多了,真的只是传言滋生的恶灵也说不定。”

      “就好像我之前和你提到过的妃姬子。”

      “可是,这里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影山律不禁扭头遥看向远处坐落在山脉之间的村子,看着那仿若黑白照片一般无尽衰败的色彩,不觉咽了下喉咙,低喃道,“简直就像是——”

      “神明降下的天罚?”听出影山律话语中隐含的忧虑,灵幻新隆眉梢一挑,接过话茬道,“你是想说这个吗?”

      闻言,影山律譬了灵幻新隆一眼,抿着唇角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见此,灵幻新隆却是轻笑了一声,“先不提始作俑者究竟算是神明还是恶灵,毕竟旱魃传说的源头也确实和神明有那么一点千丝万缕的关系。不过,就算真是神明,那又如何?”

      宛如一位风格有趣、素质极高的专业讲师,只见男人徐徐说道,“在我们的神话传说中号称有八百万神明,认为‘神栖身于世间万物’,上至日月星辰,下到一草一木,都可以是神明的化身。”

      “就连当初mob无意间种下的花椰菜,不也因为过于巨大的体型,被人们当做了神树崇拜?”灵幻新隆耸了耸肩,道,“但究其本质,它也只不过是一颗花椰菜罢了。”

      “……我明白了。”影山律沉默半晌,原本有些紧绷的心绪,也在灵幻新隆的一套理论输出下来,松缓了不少,乃至有心思偏过头,对男人玩笑道,“说起来,我一直都很好奇,灵幻先生……您以前是不是做过销售一类的工作?”

      “业绩是不是一直名列前茅?”

      灵幻新隆∶“……谢谢,我就当你夸我了。”

      说完,灵幻新隆转过身摆了摆手,招呼影山律上前,因为他的动作太快,也就没有注意到,影山律嘴角浮起的那一丝清浅的笑意。

      虽然他先前提出的猜测从逻辑上说的通,但丰川的上游地段之广,想要确定恶灵的具体活动范围,也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刚才看了一下,再顺着丰川的上游走,是一片看起来挺大的树林,也不知道穿过去要多少时间,安全起见,今天就算了,我们还是先从眼前这座荒丘查起。”来到荒丘脚下,灵幻新隆俯身捻起一撮泥土,拿至眼前摩挲了两下,皱着眉头嘀咕道,“早知道应该带两把军用铲过来……”

      “您是怀疑它?”跟上来的影山律听见男人的自言自语,眨了眨眼,自上而下扫了眼前的荒丘一眼,沉吟须臾后,自告奋勇道,“如果只是想要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东西的话,我应该可以帮忙。”

      “不会太为难吗,这荒丘至少有两人来高了。”灵幻新隆拍了拍手,将手上的尘土拭去,倒是没有第一时间拒绝影山律的提议,但随即又向想起自己先前的猜测,一时间有些犹豫道,“要不还是等芹泽回来再说。”

      ——眼下他们所处的位置临近村子的边界,若是折返回去找村长借铁铲,借不借得到另说,单是一来一回就不知道要浪费多少时间。

      加之先前的猜测到底在灵幻新隆心中留下了一层疑影,他这会儿越看眼前这座荒丘,越觉得像是一座没有碑石的野冢。

      “没关系。”很显然,影山律同样联想到了这一点,脸色隐隐有些苍白,但神情平静依旧,他径直越过灵幻新隆,来到荒丘前站定,抬起双手对准后,头也不回地同灵幻新隆说道,“而且,我也想早点回去,和大家一起吃烤肉。”

      “所以还是速战速决吧。”

      “……也好。”灵幻新隆沉默半晌后,叹了口气,既是为影山律强撑着表现出来的‘强势’ ,也为自己即将宣告干瘪的钱包。

      他后退一步,挡在少年后方,并不时观察着周围,以防不测,同时也不忘掏出手机,单手飞快敲打着向芹泽克也送去了催促的简讯。

      另一边,影山律开始了自己的工作,超能力的流光溢彩经由他的指尖,瞬息附着于整个荒丘之上,不过影山律并不打算就这样直接将其炸开,尽管超能力确实方便,但相比兄长那犹如浩瀚汪洋一般取之不竭的力量,影山律并不能做到随心所欲地使用超能力。

      因此,影山律只打算在荒丘上找个合适的位置开凿个洞,不需要太大,只要足够观察内部情况即可,虽然比起直接‘炸山’的确慢了不少,但胜在无需消耗太多的超能力,他能够有所保留。

      然而,就在影山律刚要驱使着超能力破土动工的刹那间,一股奇异的触感,倏地由外至内,如潮水般涌上了他的心头,以至他输出超能力的动作也不禁凝滞了些许。

      “奇怪。”影山律再一次认真看向面前的荒丘,不觉紧蹙着眉头,低声呢喃道,“怎么会这么硬……”

      “怎么了吗?”听闻动静的灵幻新隆回过头,一眼注意到没有任何变化的荒丘,当即意识不对劲,眉宇间立时沟壑纵横,飞快追问道,“真的有问题?”

      “我……我不知道。”影山律闻言,沉默须臾后摇了摇头,低声道,“土层比预想中坚硬很多,有点儿不太像是寻常土壤的质地。”

      “就好像……”影山律抿了抿唇,眉头愈发紧蹙,犹疑着说道,“为了保护里面的什么东西,在最外面套了一层看不见的硬壳。”

      灵幻新隆一愣。

      “嘀嘀嘀——”

      正当灵幻新隆想要仔细询问个清楚时,手机却是不合时宜地忽然响起,急促的铃声仿若某种不知名的征兆,强行打断了他的思绪。

      灵幻新隆不由得暗啧了一声,看了眼影山律后,沉下心迅速将手机从衣兜中掏出,看向屏幕,却在下一秒发现,来电显示并非是什么陌生号码,而是他方才发送完简讯不过短短几分钟的芹泽克也。

      灵幻新隆心中莫名涌起一丝不安。

      他接通了电话,却见电话那头因为信号缘故,掺杂了些许电子杂音的芹泽克也的声音,以难得紧迫焦急的语气飞快说道,[灵幻先生,大事不好了,高岛先生口中的那位中村,我这边得到消息,他早在两个月以前就被警方逮捕了!]

      “什么?”闻言,灵幻新隆立时瞪大了双眼,下意识压低嗓音询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最开始是女方的家人发现了不对劲儿,因为一直联系不上女儿的关系,向警方报了警,结果没想到在搜查过程中,警察从中村家里搜查出了沾有血渍的作案凶器。]

      [而那些血渍经过检验,与中村妻子的血液完全吻合。]说着,芹泽克也停顿了须臾,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沉声说道,[我甚至听说,这个中村在被抓捕归案之后,虽然认罪,但拒不肯向警方交代他把妻子的尸身藏在了哪里。]

      “尸体……”灵幻新隆忽觉背后一凉,猛地转过身,越过影山律,看向了在阴霾天下显得越发死寂肃穆的荒丘。

      [……我从认识他的邻居口中打听到,大约在三个月前,中村他曾经拖着行李箱出了趟远门,不过没人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芹泽克也继续说道,[只知道他回来以后,整个人亢奋得不行,花钱大手大脚了许多不说,还常常以炫耀的口吻向其他人说什么,‘我马上就要转运了’,类似这样的话。]

      [我目前调查到的线索就是这些,至于他和我们这次委托的联系,抱歉灵幻先生,那个……我暂时没能找到。]芹泽克也似有些难为情道,[我打算去一趟警局,看看能不能借阅一下当时的调查笔录,说不定可以——]

      “咔嚓——”

      “别去了,快回来……”不待芹泽克也把话说完,伴随着一声突兀的类似蛋壳碎裂声响,灵幻新隆喃喃开口着打断了对方口中的打算,而他脚下的动作,也由一开始后知后觉地缓缓前行,逐渐加快,直至来到不知为何呆愣在原地的影山律身后。

      [什么?]

      电话那头不知发生了什么的芹泽克也,乍一听闻灵幻新隆近乎命令的口吻,一瞬间有些没反应过来,不过很快他便注意到对方语气中的不对劲儿,下意识停下脚步、蹙紧眉头追问道,[灵幻先生,你们那儿是出什么事了吗?!]

      只可惜,灵幻新隆已然来不及回答他。

      浓重的黑烟自荒丘裂开的罅隙中大量喷涌而出,以遮天蔽日的气势,瞬间席卷了周遭,近乎凝实的黑烟,让本就阴沉的天际越发像是骤然步入夜幕,而原本不起眼的荒丘,仿若得到某种应召,那遍布如蛛网般的缝隙,竟隐隐散发出诡异的红光。

      “芹泽,我们现在就在村子丰川上游的一座荒丘边上,你现在就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立刻!”

      说罢,灵幻新隆也顾不得电话那头的芹泽克也是否听清,又是否理解了他的意思,径直挂断电话,咬牙一把拽过影山律的手腕,将人拉至自己身后,与已经犹如火山一般的荒丘隔绝开来。

      灵幻新隆一面警惕着令他愈发不安的荒丘,一面抽出空隙回头,试图向影山律询问方才到底发生了些什么,怎么他只不过接个电话的功夫,平平无奇的荒丘就陡然变了一副模样,“律,你刚刚到底是——”

      然而,当灵幻新隆转过头看向影山律时,率先映入他眼底的,却是双眼泛空无神、只一味流泪的少年,嘴唇嗫嚅着,却听不见什么声音,更分辨不清究竟在说些什么。

      灵幻新隆怔住了。

      也是直到这时,灵幻新隆才忽地反应过来,自刚才起,影山律就安静得有些过分了。

      “律……律!你怎么了?”灵幻新隆连忙抚住人的肩膀轻晃了两下,并抬手捧住少年的脸颊拍了拍,尝试唤回对方的意识,只可惜,影山律仍旧没有给予他丝毫的回应。

      倒是影山律口中的呢喃,不知是否是因为灵幻新隆动作的缘故,稍微清晰了几分,模模糊糊地传入了男人的耳畔:“……不、不要……要,呃……我、别碰我……”

      在听清少年口中喃喃的一瞬间,灵幻新隆立时瞪大了双眼,记忆仿佛被拉回到不久之前,那个他不愿提及的昏暗潮湿的废弃仓库中。

      “是这些黑烟的关系吗……”看了一眼周围,灵幻新隆没有过多犹豫,干脆脱下外套将影山律整个罩住,并随即把人拥入自己怀中。

      即便灵幻新隆多少知晓,他的这些举措对已然魇住了的影山律,或许仅仅只是聊胜于无,但他还是按着少年的后脑勺,让人得以深深埋入他的胸膛,尽全力庇护着对方,试图以此来减少黑烟的影响。

      只希望芹泽能尽快赶过来,灵幻新隆一刻不停地观察着四周,寻找突破口的同时,心中默默祈祷。

      可惜,不知是否是应证了那句‘好的不灵坏的灵’,比灵幻新隆所期盼的奇迹更快一步的,是周遭的黑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凝实成一模糊的鬼魅人影,乃至似乎是察觉出了灵幻新隆的心思,初具人形的黑烟一点一点向男人所在的位置靠拢,不留给其一丝逃跑的间隙。

      随着两方距离不断拉近,其形貌在灵幻新隆眼中越发清晰可辨,隐隐约约中,灵幻新隆只觉自己好似从几近扭曲的空气中,见到了一张女人的面孔。

      “你究竟是……”灵幻新隆不觉再一次睁大了眼睛,脑海中电光石火间闪过了些什么,从一切的源头,旱魃的传说,再到芹泽克也意外调查到的凶杀案件,所有的所有,在这短短的一刹那间,由一根无形的丝线串联在一起,在他心中汇聚成一个大胆的猜测。

      “我知道了……”灵幻新隆喃喃,瞥了眼怀中仍无反应的影山律,一手将人搂得更紧了些,另一只手则借着身形遮掩,不动声色地将一直随身带着的帆布袋打开,从中掏出一把豆粒,紧攥在手心,看向已然近乎实体的黑烟……或者说,村民口中的旱魃,抿着唇角沉声道,“你是……中村的妻子,对吗?”

      随着灵幻新隆话音落下,旱魃的动作短暂停滞了一瞬,明显是对其口中提及的名字‘中村’有所反应。

      然而,还不待灵幻新隆借机进一步试探,旱魃仿若受到某种刺激,周身忽地迅速膨胀、震颤,无形的威压以其本身为中心向四面扩散,仿佛野兽咆哮,与之无限接近面对面对峙的灵幻新隆首当其冲,差点儿没能撑住双膝,直接跪倒在地。

      但即便他撑住了,身体内的五脏六腑也好似被甩干机整个抽离错了位,没有一处不难捱,乃至他隐约能感受到,似有温热的液体从鼻腔、耳道渗透流出。

      只是,现下的灵幻新隆根本无心也无力去关心自己的身体状况,只一味将影山律护得更严实了几分。

      他的双眼没有一寸移转,仍旧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像是被点燃了怒火的旱魃,待其稍稍缓和几许后,强行咽下口中腥甜,提高嗓音道,“害死你的中村已经受到了惩处,现在正被关在监狱里,如果……如果你想见现在的他,我可以帮你!”

      灵幻新隆无比希望眼前的‘人’尚有作为人的理智,只要能够与之沟通,哪怕只是简单地以动作回应,他就有信心将时间拖延至芹泽克也赶来的那一刻。

      “砰——”

      只可惜,回应他的,是疯狂嘶吼的旱魃裹挟着血泪的无差别攻击,周遭干枯的树干再难承受一次又一次的冲击,应声断裂,而灵幻新隆也被这股攻势所刮起的厉风卷走,直直撞向了身后的树干。

      “呃啊——”撕裂般的剧痛瞬间席卷整块后背,并随着每一次心跳向着四肢百骸侵蚀蔓延,本就因为旱魃先前释放的威压而难受的灵幻新隆,至此身躯再难移动寸进。

      看来是没办法沟通了……强忍着几乎要将他整个吞噬的疼痛,灵幻新隆心中默默想到,并低头看了一眼同样倒在他怀中的影山律。

      或许是有他当作肉垫的缘故,又或者是超能力者本身素质的关系,除去脸色略显苍白,眉宇微微蹙着之外,少年的神色并未流露出太多痛苦。

      “还、还好……咳咳!”确认了影山律的状况,悬着的心刚一稍稍松缓几许的灵幻新隆,就被堵塞在咽喉中的铁锈味呛了个彻底,从渗出眼泪的眼角余光中,他瞥见了旱魃愈发可怖悚然的身影。

      如同猫捉老鼠前的戏弄,方才还盛怒不已的旱魃,眼下却是不疾不徐,缓缓朝着灵幻新隆所在的位置逐渐靠近。

      见此情形,灵幻新隆因为咳嗽隐隐透着颤意的身形略微顿住,攥住豆粒的那只手连同臂膀不断绷紧,蓄势待发。

      “咳、希……希望能管用。”

      勉力将影山律再一次搂紧,灵幻新隆望着旱魃的方向,模糊着呢喃低语道,“可别让我等太久啊,咳咳,芹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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