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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046 周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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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慕川垂眸,怀中人早已气息全无。素白大氅滑落的刹那,露出云柯青灰的面容——宛如一尊冰雕的仕女像。
"峨眉......"他喉间滚出野兽般的低吼。霎时间剑气暴涨,易观主被逼得连退七步,足下青砖尽碎。就在结界崩裂的千钧一发之际,虚空中忽有金光流转,一道浑厚神力如天降甘霖,将破碎的结界重铸成不破金钟。
易观主蓦然怔住。这熟悉的气息......
"周则?"她对着空茫处轻唤。
隐在光晕中的周则倏然泪落。魂体本无泪,这滴晶莹却穿透百年光阴,重重砸在峨眉山的石阶上。
可此刻容不得伤感。周则的灵体穿过结界,每走一步都被剑气撕出裂痕。当她终于看清云柯面容时,魂火剧烈摇曳——这分明是......
"给我!"她伸手欲夺。
"滚开!"李慕川身后青冥剑骤然化作万道寒芒。
剑气临身的瞬间,周则祭出本命长剑。两股神力相撞激出漫天金粉,她嘴角溢出血色灵光,却仍咬牙道:"我能救她。"
"如何救?"
"银杏树下的......"周则话音未落,李慕川已化作流光掠向山巅。那株千年银杏正在云海中摇曳,每一片叶子都闪着神性的微光。
周则的掌心贴上银杏古树的刹那,整株千年神木骤然亮起璀璨金芒。树皮上的沟壑如经脉般流淌着琥珀色光晕,每一片扇形叶片都化作通透的玉璧。虬结的树根破土而出,如慈母般将云柯轻柔包裹,缓缓沉入地脉深处。
地底幽光中,一道朦胧人形轮廓静静伫立。树根织就的茧苞在它面前徐徐绽放,露出云柯苍白如纸的面容。那人影忽地颤动,竟似有灵性般张开双臂,将云柯拥入虚无的怀抱。
银杏树的生机开始流转——树干中的鎏金灵力如百川归海,顺着人影的臂膀渡入云柯七窍。最先修复的是心脉处碗口大的空洞,破碎的脏器在金光中如莲瓣重生。但这具肉身已如风中残烛,须得经年累月才能重塑完整。
"她的三魂正在消散。"周则的声音在地脉中回荡,"若七日之内寻不回魂魄,纵使肉身复原......"
李慕川的剑穗无风自动。他最后凝视着金光中浮沉的云柯,指尖在她眉间三寸虚划一道符印,转身时玄色大氅扫过满地银杏叶,惊起一蓬鎏金尘雾。
三日之期将尽,青虚观弟子踏遍九州却寻不得半点魂魄踪迹。钱道长立在昆仑山门前,霜雪落满肩头也浑然不觉。
"师父——"
见到那须发皆白的老者时,这位素来持重的道长竟直直跪在雪地里。玄色道袍铺开如垂死鹤翼,哽咽之声惊起寒松上的栖鸟:"求您......救救那孩子。"
昆仑老人袖中玉尘轻拂,却扶不起跪地之人:"痴儿,修行百载,还参不破这'缘起性空'么?"
"弟子早勘破生死,"钱道长以额触地,积雪在他眉间化成冰水,"只是......不忍见明珠蒙尘。"
老者望着云海中沉浮的星子,叹息如风过松针:"那丫头本就如镜花水月,是去是留,自有因果。"见徒弟仍长跪不起,终是袖中掐算:"罢了,待她醒来......"
"弟子定带她来磕头!"钱道长猛然抬头,眼中迸出希冀。
昆仑老人掌中十二枚铜钱倏然排开,其中一枚斜斜欲倒,却被老人指尖一缕清辉轻轻托起。他忽地抬眸,雪白长眉下眸光如电:"回去吧,找到了。"
话音落下的刹那,李慕川耳畔响起一声呢喃。那声音细若游丝,却惊得他手中青冥剑嗡鸣震颤——
"李...慕川..."
他闭目凝神,循着声息探入识海深处。月华流转的六角凉亭里,云柯的魂魄正抱膝而坐,周身泛着莹莹微光,像是捧在手心里就会化开的雪絮。
"怎么躲在这里?"他单膝跪在青玉阶前,玄色衣摆铺开如夜色。
小姑娘抬起头,眼里噙着星子般的碎光:"没地方可去..."嗓音里带着三分懊恼七分委屈,活像被雨淋湿的雀儿。
李慕川喉结微动,伸手虚虚拢住那抹微光:"做得很好。"指节在触及魂光的瞬间泛起透明,"记住,若无处可归,便来我这里。"
夜风拂过亭角铜铃,惊散漫天流萤。那些光点穿过他虚幻的掌心,竟像是穿过一场不敢惊醒的梦。
银杏树下,李慕川指尖凝着一缕青芒,如春风拂柳般将云柯的魂魄引出。那魂光飘摇欲散,周则伸手虚托时,竟能透过她看见簌簌落叶——分明已是强弩之末。
"随我来。"周则的声音似古磬余韵,在满地金叶上荡开回响。
云柯回首望来,李慕川玄衣上的暗纹在夕照中泛着血珀般的光泽。他负手而立,剑穗垂落的流苏纹丝不动:"我守在此处。"八个字重若千钧,惊起银杏枝头栖鸟。
魂魄入土的刹那,千年古树突然迸发耀目金霞。钱道长恰在此时踏碎满地枯枝而来,拂尘险些脱手——前日还平平无奇的古木,此刻树皮竟浮现出梵文般的金色脉络,每一道纹路都流淌着磅礴灵力。
"好个瞒天过海..."钱道长捻断三根白须。
李慕川单膝点地,掌心按土成镜。镜中虬根如金龙盘绕,正中央的人形轮廓将云柯拥在怀中,金芒如春蚕吐丝般层层包裹。最奇的是那人形五指分明生着银杏叶状的脉络,正将积蓄千年的木灵之气度入云柯七窍。
"它在以自身为引,"李慕川剑指轻划镜面,映出云柯渐复血色的脸颊,"替她重续天人五衰。"
钱道长回首望去,结界外峨眉弟子们如潮水般聚集,皆被李慕川的剑气阻隔在外。他缓步走出结界,易观主立即迎上前,"这银杏..." 话未说完,目光却不由自主被那株金光流转的银杏吸引——这棵在玉清观默默生长千年的古木,此刻竟显露出如此惊人的灵力。
钱道长忽忆起云柯体内那道被封印的力量,霎时明悟:"想必是当年神女陨落时,散落人间的力量碎片所化。"
观主闻言一怔,随即联想到先前助她重筑结界的金光:"那我徒儿周则......是否也蕴养其中?"
"贫道未曾得见。"钱道长摇头,目光扫过翘首以盼的峨眉弟子。二人对视一眼,易观主当即挥袖驱散众人。
半月后,李慕川发现那人形轮廓正逐渐淡去,从深褐转为莹白,如同晨雾将散。更令他不安的是,周则自那日潜入根系后,再未现身。
这日钱道长再来探望,明显感觉到银杏树的灵力已大不如前。他忍不住问道:"师弟,还要多久?这古木怕是支撑不住了。"
李慕川眉头深锁:"此事本就逆天而行,具体时日难料。只是......"他顿了顿,"这银杏树中还滋养着另一个灵体——易观主的首徒周则。当日云柯重伤,实则是借体内神力为她扛下天雷。如今这古木已与周则融为一体,万万不可有失。"
"什么?!"钱道长大惊失色。他原以为云柯只是遭遇邪祟,怎料其中还有这等隐情。更令他震惊的是,这树下竟还藏着易观主的爱徒。若为救云柯导致周则魂飞魄散,日后如何向易听荷交代?
钱道长步履沉重地离开银杏树,道袍下摆扫过满地枯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行至半途,他猛然顿住——此事关乎两条性命,岂能独断?当即折返,直奔易观主居所。
易观主正在誊写《黄庭经》,闻讯手一抖,朱砂笔在绢帛上洇开刺目的红。她霍然起身,案上茶盏被衣袖带翻,碧绿茶汤浸透了经文也浑然不觉:"带我去看!"
结界外,易观主连叩三遍剑诀都不得入。直到李慕川感应到钱师兄气息,才勉强撤开一道缝隙。
钱道长老脸挂不住,狠狠剜了师弟一眼!忽见李慕川剑指结印,地面浮现出盘根错节的灵脉图——其中一道银光正与银杏根系纠缠不休。
"周则?!"易观主的声音陡然拔高。她扑到树前,掌心贴着皲裂的树皮:"好孩子。"古木忽然轻颤,抖落簌簌金粉。
钱道长喉头滚动。他看见易观主广袖下的手在发抖,看见李慕川剑穗上沾着的晨露,更看见树根深处,两道魂魄如并蒂莲般交缠的光影。
"规矩是死的..."易观主突然将脸贴在树干上,泪痕浸入树缝,"可师父的心是热的啊。"
满树金叶骤然绽放光华,璀璨金芒将钱道长手中的雪白拂尘染作流金。他上前一步,沉声道:"易师妹,需得做两手准备。"
古树灵力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竭,叶片边缘已现枯黄。易观主闻言猛地抬头,眼中金芒与怒意交炽:"我徒儿以命相护,你却要我准备后事?"
钱道长拂尘轻摆,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澄澈灵光:"非也。若能请动神女出手,或可两全。"他指尖凝聚一点星芒,在空中勾勒出破界阵法,"只是需集各派之力,施法者恐要折损数年修为。"
易观主眸中怒意渐消,取而代之的是决然之色:"我这便去求。"她转身时,一片金叶飘落肩头,竟在道袍上灼出个焦黑的洞。
二人踏着满地碎金离去,身后银杏树忽然剧烈摇曳,飘落的叶子转瞬散作点点萤火。
三日后,银杏树下传来细微的碎裂声。李慕川瞳孔骤缩——地下那抹人形轮廓正寸寸崩解!他当即催动全身灵力,掌心青芒如瀑灌入根系。
"轰——"
大地震颤间,云柯被一股巨力推出地面。残存的树根在她身后寸寸断裂,仿佛用尽最后气力完成这场托举。
李慕川飞身上前,将人稳稳接入怀中。当感受到怀中真实的温度与重量时,这位素来冷峻的剑修竟喉头哽咽,眼底泛起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