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青城山当道姑》樱花可乐杯

46、047 周则

　　云柯在青虚观的床榻上转醒时，纱帐外正飘着今冬第一场雪。泪水无声浸透枕畔，那些破碎的记忆里，周则消散的触感仍清晰如昨——就像指间流沙，愈紧握，愈逝去。
　　"你师父已布阵送她去寻神女。"李慕川跟云柯说。
　　云柯望向窗外自然枯化的树木，声音轻得像雪落："那她还回来吗？"
　　"当年师尊命悬一线，昆仑集全派之力送他去寻神女。"李慕川指尖拂过云柯发间，"后来不也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云柯突然恸哭出声，泪水砸上他手背。她宁愿周则像从前那般，提着剑把峨眉金顶闹得天翻地覆，也不愿见那骄傲的身影如晨露消散。
　　山风卷起枯叶，露出后方幽深的洞府。钱道长因破界阵法损耗过甚，已再度闭关。云柯在石门前郑重三拜，青砖上洇开的水痕很快凝成薄冰。
　　起身时，李慕川的剑穗轻轻缠上她手腕。二人踏雪下山的身影，渐渐与远处新发的春芽融成一色。
　　峨眉山脚的竹舍隐在晨雾中，罗怀素跪坐茶案前，指尖悬在茶汤上方三寸，水汽凝成珠泪坠回盏中。白霜按剑立于阴影处，剑鞘上的霜花纹路忽明忽暗。
　　"她为何要舍命救她？"
　　罗怀素的自语飘进白霜耳中。玄铁剑鞘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却无人应答。
　　"那年山下相逢......"罗怀素忽然抬头，眼中碎冰浮动，"她与周则调情的模样，可不像青虚观教出来的规矩。"
　　白霜目光落在案头野菊上。这些镶着血珀色边缘的花，是她踏遍九幽崖采来的。可怀素真正在看的，究竟是花，还是记忆中总为她鬓边簪花的那只手？
　　"你终究未能放下。"白霜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剑锋。
　　罗怀素广袖翻卷，碎雪般的茶沫溅在檀木案上："不过是......"
　　"青城弟子云柯，请战峨眉！"
　　清喝如惊雷劈开晨雾。罗怀素推门见到的，是凌空而立的云柯——朝阳为她镀上金红轮廓，恰似案头那支将谢的野菊。而昔日含笑的眉眼此刻寒霜凛冽，身后李慕川的剑意已凝成实质，在虚空中划出星河倒悬般的轨迹。
　　白霜的佩剑刚出鞘三寸，李慕川并指轻叩虚空。只听"铮"的一声清响，那柄寒芒凛冽的长剑竟被生生压回鞘中，剑格与鞘口相撞，溅起一串火星。
　　"罗师姐，请。"
　　云柯剑尖轻挑，晨露顺着刃口滑落。白霜欲纵身上前，却被罗怀素广袖拦下："这是我与她的因果。"
　　罗怀素素手轻扬，悬在腰间的佩剑如银龙出渊。剑锋破空时，竟带起一串梵铃清音。云柯不避不让，剑气凝成青莲之形，硬生生将那道银虹截在半空。
　　"退下！"
　　见李慕川剑意微动，云柯清喝一声。她旋身与罗怀素错剑而过，剑身在朝阳中划出新月般的弧光。李慕川蹙眉收势，玄色大氅在风中卷起又落下。
　　三十招过后，罗怀素忽然变招。她剑走偏锋，使的正是峨眉秘传九合剑法中的"雪叩天门"。不料云柯剑势随之而变，竟以一模一样的招式相迎。双剑相击，迸发的剑气将满地落叶绞成齑粉。
　　"你从何处学来？"罗怀素收剑后跃，足尖点在竹枝上。
　　云柯剑锋一转，直取她下盘。待罗怀素凌空翻转避开，才听得一声轻笑："你猜。"
　　竹叶纷扬中，罗怀素忽然想起什么，瞳孔骤缩："是周则......"
　　云柯剑势陡然一变，腕转如挽流云。度恶剑在她手中竟似没了筋骨，化作一缕游弋的烟霞。那剑气初时如薄雾拢合，待逼近罗怀素三尺之内时，忽如千树繁花同时绽放，每一片"花瓣"都是凛冽的剑芒。
　　"当心！"
　　白霜的警示撕破长空。罗怀素瞳孔骤缩——这分明是她独创的"破云剑术"，却被云柯使得如行云流水，甚至更添三分缥缈仙意。她急掐剑诀，周身迸发出月华般的清光，在身前凝成七重灵盾。
　　"铮——"
　　第一重灵盾应声而碎，飞溅的灵光中，罗怀素看清了云柯眼底浮动的金芒——那是周则神魂印记独有的光辉。
　　白霜身形忽如惊雷乍动，月白衣袍在虚空中撕开一道残影。她将怔忡的罗怀素拦腰一揽，瞬息退至三丈开外，足尖点地时震碎一圈青砖。
　　"二位是要以二敌二？"
　　李慕川的声音似万载寒冰，方圆十丈内的落叶突然悬停半空。白霜喉头发紧——莫说是她，便是师尊亲至，在这位昆仑高徒面前怕也讨不得好。
　　"毒是我让曹曦曦下的。"
　　白霜忽然并指为剑，在胸前划出血痕。李慕川眸中寒芒暴涨，袖中青冥剑发出龙吟般的颤鸣。云柯急忙握住他的手，温热的掌心贴上来时，那柄即将出鞘的凶剑竟微微一滞。
　　"曹曦曦为何听命于你？"云柯指尖在李慕川腕间轻按，声音却冷如霜刃。
　　白霜下颌绷紧，眉间那道常年不化的雪痕愈发深刻。
　　"是我......"罗怀素忽然开口，素来清越的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白霜见我终日恍惚，才出此下策。"她广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要怪，便怪我。"
　　晨光穿过竹林，将四人身影拉得支离破碎。那些交错的光斑，像极了当年在银杏树下错位的姻缘。
　　云柯忽然低笑出声，笑声里浸着刺骨的寒意。当年周则一力担下所有过错，换得罗怀素安稳居于峨眉高阁；而今罗怀素又以情深不寿之态，惹得白霜甘愿为她染血。
　　"周则曾说——"云柯剑尖轻颤，在青石板上划出细碎火星，"你如云间皎月，不染尘埃。"她抬眸直视罗怀素，眼底金芒如业火灼烧，"可我只见明月照沟渠，沟渠映私心。"
　　山风骤停，连飘落的竹叶都凝在半空。云柯周身忽然浮现出细碎光点，那是神识共鸣的征兆。
　　"你可知？"她一步踏碎满地光影，"有几年我灵体被困，与你同悲同喜。"剑锋忽地挑起罗怀素腰间玉佩——正是白霜所赠，"你说后悔，悔的不过是未能救她性命，何曾悔过任她孤身游荡？"
　　玉佩坠地，裂成两半。
　　最诛心的是，直到此刻，罗怀素眼中闪过的仍是痛惜，而非愧怍。
　　白霜指尖一挑，罗怀素的无双剑应声而起，稳稳落入她掌中。剑锋相映，寒芒如雪，她横剑而立，眼中决然如铁："要动她，先杀我。"
　　云柯凝视着眼前这对剑光交错的璧人，忽觉恍如隔世——当年周则也曾这般，以身为盾，护在罗怀素身前。
　　"好。"
　　云柯长剑轻振，剑鸣清越如凤唳九天。她不再多言，剑势骤起，如惊涛拍岸，直逼白霜而去。
　　两柄名剑在空中交锋，火花迸溅如星雨坠落。白霜的剑招狠辣凌厉，招招直取要害；云柯的剑法则灵动缥缈，似有周则当年风姿。
　　罗怀素立在战圈之外，面色苍白如纸。
　　白霜的剑势如朔风卷雪，每一剑都裹挟着刺骨寒意。无双剑在她手中化作一道银色闪电，剑锋过处，连空气都被割裂出细碎的冰晶。
　　云柯旋身避过三连突刺，鬓边一缕青丝却被剑气削断，飘飘荡荡落在两人之间的青石板上。她瞳孔微缩——这"雪魄三叠"的杀招，正是当年罗怀素与白霜共创的合击剑法。
　　"好一个'寒梅着花未'。"云柯忽然轻笑，手中长剑陡然变招，竟使出了她独创的"折柳式"。剑身如柔韧柳枝般缠上白霜的锋芒，两股剑气相绞，迸发出刺目的光华。
　　白霜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旋即剑势更厉。她的剑招如暴雪倾压，一招未尽一招又起，逼得云柯连连后退。青石板在两人脚下碎裂成蛛网状，飞扬的碎石尚未落地，就被剑气绞成齑粉。
　　云柯额角沁出细汗，心底却升起一股久违的战意。她终于明白为何当年周则总说，与白霜论剑，如临万丈深渊——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李慕川的手轻轻搭上云柯肩头，指尖还带着未散的剑气余温："这几年，不曾懈怠。"
　　云柯望着自己微颤的剑尖——虽已能胜罗怀素，可白霜那柄浸透血色的长剑，依旧如当年般压得她喘不过气。她抿唇道："还是差了些。"
　　"歇着。"李慕川袖中青冥剑嗡鸣，"我来。"
　　云柯还未来得及阻拦，那道玄色身影已化作流光。没有花哨的剑招，只是最简单的一记直刺——可这一剑却仿佛抽干了方圆十丈的空气，白霜的护体罡气如薄纸般破碎，整个人被剑气掀飞三丈，重重砸在青石板上。
　　"白霜！"罗怀素凄厉的呼喊划破长空。她扑跪在地，用颤抖的衣袖去擦白霜唇边不断涌出的鲜血，"我只有她了...求你们..."泪珠砸在血泊里，绽开一朵朵小小的红梅。
　　云柯望着这对狼狈的情人，忽然想起银杏树下那缕孤魂。她按住李慕川的手腕："够了。"
　　李慕川收剑的刹那，满山竹叶齐齐坠落，仿佛一场青色的雪。
　　曹曦曦不知从何处冲出，踉跄着扑跪在白霜身前。她悬在半空的手抖得厉害，终究没敢触碰那染血的衣襟，转而猛地抬头瞪向云柯——
　　"毒是我下的！"她眼底猩红如困兽，哪还有半分往日怯懦，"你为何伤她！"
　　云柯心头剧震。这个素来只会搬弄是非的曹曦曦，此刻眼中翻涌的竟是蚀骨痴狂。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明白白霜方才那个"让"字的深意——原来不是胁迫，是心甘情愿的共谋。
　　山风卷着血腥气拂过，曹曦曦发间珠钗啪嗒坠地。那支钗头凤嘴里衔的，分明是和白霜剑穗同色的冰蚕丝。
　　云柯眼底闪过一丝促狭，忍不住又往前凑了半步。只见曹曦曦抖着手捧出丹药，白霜却偏头避开，染血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线。直到罗怀素接过药丸，指尖轻轻托住白霜下颌——
　　"咳..."
　　白霜喉结滚动，竟乖顺地咽了下去。那双向来凌厉的凤眼微微垂下，在罗怀素腕间停留了一瞬，又飞快移开。
　　"啧。"云柯正待细看，忽然后领一紧——李慕川不知何时已将她拽回身侧。
　　"莫学这些。"他剑眉微蹙，指节不轻不重地敲在她额间。
　　云柯揉着额头轻哼，目光却仍往那三人处飘。这可比话本子里写的精彩多了——原来冷若冰霜的白霜，不止一人为其俯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