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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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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江镇很少下雪,阿殊自记事起,只记得有一场轻飘飘的雪,在地上铺成了冰,一踩上去“咔哒”一声。
明珠会很高兴吧,她那么喜欢雪,只是不知道颍郡的雪,会大一些吗,会冷一些吗。
天色已晚,她倚立在窗户旁,大地和天空越来越相似,雪下得急了。
次日清晨,雪也没有停,一簇簇划过天空的雪如同白幕陈列在房前,阻断了众人的出行。老树猎猎作响,残缺的枝丫仿佛在哀鸣。
阿殊心头直跳,心想:这不再是瑞雪丰年的祥瑞了,已经成了一场让人猝不及防的灾难。
大地千里雪飞,不可出行,所以坐吃山空,家家户户都很快断炊。
同归穿上衣物,想出门寻找食物。对上阿殊的目光,梗着脖子:“身为七尺男儿,区区风雪何足挂齿。”
阿殊神色一凛:“这样的冷天气,又寸步难行,会要人的命的。你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书生,你去什么去,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别摆英雄的谱。”
同归:“我要去的。”
阿殊把门一踹,堵着不让他出去:“大雪天你上哪儿找吃的,别跟我说你去找树皮吃。其他邻居自己的日子都过得那么艰难你找谁去?这个时候出去就别想回了,厨房还有一些烙饼,能撑一会儿。”
同归的目光落到她的身上,她的眉梢锋利地挑起,她的唇角微微下撇。他抿了抿唇,知道阿殊是个很坚定的人,不会让他出门的,于是什么都没说转身回房。
阿殊说:“爹娘都不在了,难道你也想出意外?”
同归的手指微蜷,顿了一顿,没吱声。
第二天阿殊却没再见到他的人影,在大堂看见他留下的一封信:“将归,无虞,勿忧。”
阿殊的手紧紧捏着那张宣纸,久久无言。心想:你在逞能什么呢,我们相看两厌,我们的生活无波无澜,我们之间哪有什么兄妹情。
她想着,却越来越不明白了。同归那时知道他要用妹妹的一生换自己的功名,他也只是旁观默认,妹妹只是一个女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大事哪里是她决定得了的呢,嫁给那个男人他还能得一笔钱,两全其美,只是稍稍委屈妹子做妾而已。
你一定是这么想的吧,同归。
那你为什么要在晚春的那天一个人来到秦江,你不怕死吗?你又为什么这场大雪里执拗地往外走,博取一线生机呢?
阿殊慢慢闭眼,眼角有些湿润,心想:我怎么会为了同归流泪呢,我明明这么厌恶他。
她守着空荡荡的房子守了两天。她等到了大雪在一夜之间停止,她等到外面清澈明亮的天空,等到北安山苍山负雪,等到大雁长鸣。
她沉默着,缓缓行走着。
天光刺眼,阿殊慢慢地跪在地上,触手是未化的雪,她的意识很清醒,她看向遥远的前路。
阿殊想:同归穿的是什么衣服?一定是白色,他一年到头都穿的白色,更是个酸腐的,满口之乎者也的书生了。雪也是白色的,那么你在哪里?
阿殊轻轻合上眼,:“穿什么白色。我根本找不到你。”
同归坐在树下,眉眼温和地闭上,沾染上了风雪。
阿殊看了他良久,喃喃道:“说了别逞英雄。还区区风雪何足挂齿,装不死你。”她顿了顿,拉起他的手挂在肩膀上:“你身上,真冷。”
阿殊这回没有再请道场念经敲锣,同归埋葬以后,她在庭院里扫雪扫残枝,听见外面锣鼓笙箫人人祭拜,大喊:“临江仙子,万古长存。”
阿殊只觉得浑身冰凉,推开门,看见他们举着贡品三步一拜往临江庙走。
拼了命地往秦江跑。她觉得,自己永远也见不到雪中枝了。临江仙,那个因为痛苦和守护而存在的神,是不是就是她口中的渔女,是不是就是雪中枝。
她跑得很疲惫,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喘气时,手腕一轻,那根坠着铃铛的红绳,断裂了。
阿殊茫然地捡起来,铃铛闪烁出一阵光芒。她眼前大雪纷飞,她看见秦江水在笛声中融冰。
临江仙温声说:"春近。"
春近跃出水面,隐隐看出一个红发少年的影子。
临江仙抿唇,吹奏长笛。声散满江河,风过万物生。笛声广旷无际,复春大地。
临江仙彩袖翻腾,抚水闭目而祭。
天际霞光散射,北雁长鸣。
暴雪终于了停。
拯苍生,风止雪停,自念桃枝。
三月春风,寄我一枝粉桃——扶水与春近。
阿殊踉跄着,痛彻心扉发出一声呜咽。
这时人人感激,人人庆幸,锣鼓喧嚣三步一拜。这场人人虚惊的大雪,带走了她人世间,最后的春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