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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春 ...

  •   阿殊在七岁时说自己摔到了秦江里,但是爹娘不信,因为她安然无恙,甚至连衣服都没湿。
      秦江在峭壁之间奔涌,水黑如墨,气势汹涌,山谷常年空旷,回荡着水拍打峭壁的磅礴声音,鲜少有人敢去。只有胆大的异乡旅人,不顾众人劝阻,大醉一场,驾一叶扁舟,孤身前往。
      阿殊一家住在临江镇上,在秦江南边。
      阿殊对同归说,秦江有一个穿粉色衣裳的姐姐,救了她。
      驾竹筏的少女,不划桨,任船游荡,撑一把伞,裙摆飘扬,弯身去抚水,跃起一只漂亮的红色鲤鱼,水面开了一只芙蓉,她赤足踩在上面,然后回头:“别过来,很危险的。”
      九年过后的天空,怒喊声惊飞了树梢停留的麻雀。
      阿殊抄起一把菜刀“哐”一声砸到板子上:“谁敢逼我嫁!”
      站在她面前的是父母,媒婆王氏以及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
      王氏头戴红花,嘴抹胭脂,抬头挺胸宛如一头气宇轩昂的公鸡。男人眯眯眼,厚嘴唇,手摸自己的肚腩,浑身油光发亮宛如一头正值青春年华的肥猪。
      阿殊心想:这里是我家,又不是屠宰场,一个二个的乱窜。
      王氏苦口婆心,拿着手里的手帕啧啧:“阿殊,王姨给你寻的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姻缘啊,”她手指猪哥,“你瞧瞧你瞧瞧,你仔细看看。”
      阿殊:“这么大一坨我又不是眼瞎。”
      王婆:“没教养!尤二哥,你看你家,同归相貌堂堂又是个读书人,怎么你家这二女儿......”
      尤二呵斥:“阿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得了你吗?!”
      阿殊见难缠,转身就往后院跑,在身后尖叫怒喊震天中,三步并作两步踩上木墩子上树,翻过围墙跳了出去。
      防贼的砖瓦片割伤了她的手,她咬咬牙往北方的巷子跑。筋疲力尽时撞上了一身白衣手拿竹简的同归。
      同归烦躁地埋怨:“你做什么啊...你怎么跑出来了?爹娘不是...”他惊觉失言,赶紧闭嘴。
      阿殊狠厉回头:“原来你知道,你知道他们要把我卖作那头猪当小妾,然后给你换进京的盘缠?!”
      同归心虚:“你说什么呢!”
      阿殊怕他拦住自己,狠狠推开他拔腿就跑,逐渐逼近了秦江岸。
      暴戾的秦江水拍打着两岸的峭壁,江风毫不留情的拍过来。岸边停着几叶飘零的扁舟,摇摇欲坠。
      阿殊犹豫了,慢慢走近,心道:这么危险,她真的要为了这一桩婚事丢命吗?
      这时身后传来同归的喊声:“你干什么呢!阿殊!你还想轻生不成?!回来!”
      阿殊真想痛痛快快把他骂一场,吸妹妹的血都要吸成功了,羊羔要跑了你什么也得不到,你急死了吧。你这只知道念之乎者也的酸秀才,永远别想功成名就。
      她毅然决然地冲向了一架竹筏,扯断绳子,在惊涛狂风中头也不回地执桨离开。
      身后,同归发着抖,书简哐一声掉在了地上。
      冷风席卷到身上,阿殊只感觉浑身发冷,手里的桨被湍急江水拽动得如有千斤。她咬咬牙暗自发誓,如果一直往北方走,如果能活下来......
      一个浪掀了过来,竹筏狠狠磕到石头上,一歪,阿殊掉进了水里。
      她闭上眼,却突然感觉身侧闪过一阵光,勉强睁眼,看到了一条通体金红的鲤鱼,在身边环绕嬉戏,在它游动过的地方,存留着丝线一般的光痕,瞬息后消失。
      下一刻,一只手探入水里把她拉了起来。
      阿殊觉得身旁的风好像变暖和了。
      她倒在竹筏上,支撑着直起身,看到了一个女孩子。童年的记忆排山倒海的袭击过来,伴随着零星的片段,撑伞而立的少女,弯腰抚水,赤脚踩在水面,点出一朵芙蓉。
      这女孩子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扎着两条歪歪扭扭的辫子,左辫缠着一条红色丝线,浅金小褂,白色裙摆,赤足,双臂纤细,在江风中浸着冷意,右手从指尖到手腕蔓延着金红色水波条纹。
      阿殊恍惚地抬眼,看见她的眼睛,她有一双冷淡的眉眼,本该让人一看就生不出亲近之意,但某种奇妙的怜悯和柔和又在眼中跃动。
      这么激荡的水流,但有她在,竹筏却十分平稳。
      女孩子一直没有说话,直到阿殊恍觉衣服竟然不知不觉的干了,她才开口,声音如正月飞雪:“你该走了。”
      阿殊轻声问:“我以前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一愣:“你记得我?”
      阿殊点头,道:“很小的时候,我见过你。”
      女孩偏开头,只说:“你该回去了。”
      阿殊冥冥之中觉得,她一定要知道这个女孩的名字,并且牢牢记在心里。所以她不依不饶:“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没有再说话,阿殊发现她的指尖在发抖。
      女孩盘膝坐下,偏过头来看她,手腕上的波纹熠熠生辉:“我叫,雪中枝。”
      柳垂江上影,梅谢雪中枝。
      阿殊仿若在她的眼里看到了大雪纷飞,明明正是四月春光无限好的时节。她稍微愣神,回过神来,说:“我叫阿殊。”
      雪中枝略微一笑,起身轻捷地踩到水面上,脚下点出一朵芙蓉。紧接着金红锦鲤一跃而出,幻化成一个红色长发的少年虚影,又重新落回水中,只有一点红色的光晕在空中停留。
      阿殊想起了庙宇中的临江仙,被镇民供奉,守卫天地人和,护佑福康安宁。子嗣,祥瑞,财路,该管的要管的全管了。只是传说中的临江仙是个男子。
      雪中枝拿出一支短笛给她:“在江面吹一首曲子,我就会出现。”
      阿殊接过来,说:“我不会吹。”
      雪中枝笑一笑:“我教你。”她拿出一支长笛示意阿殊跟着学,嘴唇对准笛孔,手指按压,笛声在江河上方缓缓流淌,恍若月光。
      阿殊学得很快,难掩激动地雀跃道:“我会吹了。”
      雪中枝弯眼笑,问:“天色晚了,我送你回去?”
      阿殊抬头看,西方的天空被陡崖遮住大半,隐隐可见昏暗的天色向橙红与粉白渐变的远方蔓延而去。孤雁划过天空,越来越遥远,越来越飘渺,最后变成一个点,消失不见。
      阿殊不愿意回家,她心想:回了家,我还能做再次逃离出来吗,我是否就要被逼迫做一个油腻男人的小妾,给我的哥哥换取读书的费用呢。
      她沉默了。雪中枝也不说话,静静等着她。突然远方一缕红光在水中乍现,雪中枝神色一凛,浑身化作浅红光晕,消失不见。片刻后,抓着一个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的白衣男子站在竹筏上。
      雪中枝有点无奈:“怎么今日都往秦江跑。”
      男子一抬头,阿殊一愣:“同归?!”
      同归一把鼻涕一把泪,不知道是不是冻出来的,惊天动地地嘶喊:“你不要命了——!!”一架琴缓缓从他背后升起,“哐”一声砸中了他的脑袋。
      同归翻了个白眼倒下去,阿殊并做两步上前接住他,一个踉跄差点半跪下去,腹诽道真沉啊。
      他们面前,一身白衣的红发少年身子倚在琴身上,心虚地摸摸鼻子:“是不是打的太重了?”
      雪中枝幽幽叹气:“你还知道啊。”她转向阿殊:“这是你哥哥么?”见她点头,又问:“他来找你的吗?”
      阿殊沉默一会儿,雪中枝便道:“我送他回去,你呢?不回临江镇,你去哪里呢?”
      阿殊:“北方。”
      雪中枝:“远吗?”
      阿殊:“一直走就到了。”
      雪中枝便不继续问了,只说:“好。”
      两人对话时,红发少年一直安静地看着她们,额心的水纹隐隐在发亮。
      雪中枝轻声说:“如果有缘分,你帮我摘一枝桃花吧。”
      阿殊:“现在桃花大概谢了,要等明年。”
      雪中枝点头:“那就明年。明年,带一枝春桃,在江岸上吹一曲短笛。”
      阿殊:“然后你就会出现吧?”
      红发少年想说什么,但还是没出声,偏开头看向水面,似乎很郁闷地用脚尖去刨了刨水。
      雪中枝介绍他:“他叫春近。”
      春近拉起同归,在原地消失不见了。
      阿殊看向江天一色的北方,天色越来越暗了,四周只有磅礴的水声。她心道:我会有一个新生活的吧。我一直往北走,能多远走多远。明年春天,我就带一枝桃花,再次回到这里。
      立夏马上就要到了,她的心也终于再次欣欣向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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