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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沈知意的指尖在颤抖。

      虞归晚的呼吸落在她颈窝时,带着点潮湿的温热,像初春融化的雪水,顺着衣领往皮肤里钻。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人的颤抖,不是害怕,是某种剧烈情绪翻涌时的战栗。

      木盒还敞在保险柜旁,母亲的信纸被风吹得轻轻掀动,露出“安之医生”四个字。

      沈知意抬手,想环住那具单薄的肩膀,手臂却僵在半空。

      三年前在废弃工厂,她也是这样抱着浑身是伤的虞归晚。那时女孩发着高烧,嘴里反复喊着“妈妈”,血混着雨水浸透了她的衬衫,和背上的伤口黏在一起,疼得她几乎晕厥,却死死不敢松手。

      此刻怀里的温度比那时暖,却烫得她心脏发紧。

      “大小姐……”她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虞归晚突然松开手,退开半步。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左眼下方的泪痣被濡湿后,红得像要滴血。“你早就知道我会看到这封信?”

      沈知意的喉结滚了滚。“夫人说,等你足够坚强时,自然会找到这里。”

      “坚强?”虞归晚笑出声,眼泪却掉得更凶,“她觉得我现在就坚强了?觉得我能接受自己是个没人要的孤儿?觉得我该感恩戴德,感谢你们所有人联手骗我二十年?”

      最后一个字砸在空气里,带着碎裂的尖锐。

      沈知意的脸色比刚才在香料仓库时更白,她弯腰捡起地上的信纸,指尖抚过“沈知意是安之医生的养女”那行字,指腹的薄茧蹭得纸面发皱。

      “夫人不是故意骗你。”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当年有人觊觎安之医生的研究成果,认为你身上有特殊抗体,几次三番想把你从孤儿院带走。夫人领养你,是为了给你一个安全的身份。”

      “安全的身份?”虞归晚抓起桌上的青铜镇纸,往地上狠狠一砸,“就是让我活在谎言里,变成一个骄纵任性的蠢货?”

      镇纸磕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嗡鸣,惊得窗外的鸽子扑棱棱飞起,在湛蓝的天空划过凌乱的弧线。

      沈知意看着她发红的眼眶,突然屈膝,直直跪在了她面前。

      膝盖撞在地板上的声音很闷,却像重锤敲在虞归晚心上。

      “所有的错都在我。”沈知意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睛,“是我没保护好你,是我没早点告诉你真相,是我……”

      “起来!”虞归晚厉声打断她,声音发颤,“谁让你跪了?沈知意,你又想用这招博取同情是不是?我告诉你,我不会再信了!”

      沈知意没动,维持着下跪的姿势,黑色的西装裤膝盖处很快起了道褶皱。“安之医生的实验笔记,我藏在香料仓库的暗格里。那些人当年没找到笔记,肯定还会回来。夫人让我守住这个秘密,守住你……”

      “我不需要你守!”虞归晚后退到书架旁,背紧紧抵住冰冷的书脊,“我不是你的责任,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你以为告诉我这些,我就会感激你?就会忘了你监视我、骗我的事?”

      沈知意缓缓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红得吓人,里面翻涌着虞归晚看不懂的痛苦。“我从没觉得你是附属品。”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在我心里,你比任何研究成果都重要。”

      虞归晚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疼得她喘不过气。她别过脸,不敢再看那双眼睛,怕自己会在那片深不见底的温柔里溺毙。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熟悉的拐杖点地声。

      是父亲。

      虞归晚的身体瞬间绷紧,像只被惊动的刺猬。她迅速抹掉脸上的泪痕,挺直脊背,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平时一样桀骜。

      书房门被推开,虞振廷站在门口,手里的紫檀木拐杖在地板上轻轻敲了敲。他的头发比上次见面时更白了些,眼角的皱纹也深了,唯独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得像鹰隼。

      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沈知意,又落在虞归晚发红的眼眶上,最终停留在敞开的保险柜和散落的信纸上。

      “都知道了?”虞振廷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

      虞归晚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他,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虞振廷走进来,拐杖在沈知意身边停下。“起来吧,知意。这不是你的错。”

      沈知意迟疑了一下,还是依言站起身,膝盖处的褶皱更明显了,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把空间让给父女俩。

      “为什么不告诉我?”虞归晚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冰,“怕我知道自己不是虞家的女儿,就会抢走你的家产?还是觉得我这种孤儿院出来的孩子,根本配不上虞家大小姐的身份?”

      虞振廷的脸色沉了沉,拐杖在地板上重重一顿。“归晚,说话注意分寸。”

      “分寸?”虞归晚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从我被领养的那天起,你们就没给过我知道真相的分寸!你把我关在这个华丽的笼子里,用物质满足我,就是为了让我忘了自己是谁,对不对?”

      “够了!”虞振廷厉声喝道,胸口剧烈起伏,“我和你母亲是怕你受到伤害!当年那些人有多疯狂你知道吗?他们连安之医生的坟都敢挖!我把你藏起来,有错吗?”

      “藏起来就是对我好?”虞归晚的声音拔高,“你知道我这二十年活得多累吗?我拼命想让你满意,想成为你眼中合格的继承人,可你呢?你除了指责我、命令我,还做过什么?”

      她想起十五岁那年,自己在钢琴比赛上拿了金奖,兴冲冲地跑回家想告诉父亲,却看到他在书房里对着母亲的遗像叹气,说“要是归晚能像她妈妈一样懂事就好了”。

      原来从那时起,她就只是个“不像妈妈”的替代品。

      虞振廷的脸色变得苍白,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是我没做好。”

      这句迟来的道歉,轻得像羽毛,却让虞归晚瞬间溃不成军。她别过脸,眼泪再次汹涌而出,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沈知意在一旁看着,手指紧紧攥成拳,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她想上前说些什么,却知道此刻任何话语都是多余的。

      有些伤口,只能靠时间慢慢愈合。

      虞振廷沉默了很久,才重新睁开眼睛,目光落在沈知意身上。“笔记还在吗?”

      沈知意点头:“在暗格里,很安全。”

      “转移吧。”虞振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今晚就转移,我已经安排好了地方。”

      “那大小姐……”沈知意看向虞归晚。

      “我跟你们一起去。”虞归晚突然开口,擦干眼泪,眼神变得异常坚定,“那是我的事,我不能总躲在你们后面。”

      虞振廷皱眉:“归晚,那里危险……”

      “我不怕。”虞归晚打断他,目光直视着他,“我想知道真相,全部的真相。关于安之医生,关于我的身世,关于那些想抓我的人。”

      她的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骄纵和任性,只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像极了当年那个在孤儿院高烧不退,却依旧死死攥着安之医生衣角的小女孩。

      虞振廷看着她,沉默了很久,最终点了点头。“好。”

      傍晚的夕阳把香料仓库染成了金红色。

      沈知意用那把黄铜钥匙打开仓库门时,锁芯发出“咔哒”的轻响,惊起了屋檐下的几只蝙蝠,黑黢黢的影子在墙壁上掠过,像鬼魅。

      虞归晚跟在她身后,手里拿着母亲的调香笔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封面上的薰衣草图案。仓库里的碎玻璃已经被清理干净,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麝香和蝶豆花混合的气味,诡异得让人不安。

      沈知意走到最里面的货架前,伸手在第三层的一个空瓶后面按了按,货架突然发出轻微的响动,缓缓向侧面移开,露出后面的暗格。

      暗格里放着个黑色的金属盒,上面有复杂的密码锁。

      沈知意输入密码时,虞归晚注意到她的手指在微微颤抖。密码输完,锁芯弹开的瞬间,一股淡淡的药味飘了出来,和沈知意身上常年带着的中药味一模一样。

      金属盒里放着一沓泛黄的笔记,还有几张黑白照片。

      虞归晚拿起一张照片,上面是年轻的沈安之,穿着白大褂,笑得温和,身边站着个梳着马尾辫的小女孩,大概七八岁的样子,眉眼间已经能看出沈知意现在的轮廓。

      “这是我十岁那年拍的。”沈知意的声音很轻,“安之医生说,等他研究成功了,就带我们去普罗旺斯看薰衣草。”

      虞归晚的目光落在另一张照片上。照片上是个襁褓中的婴儿,闭着眼睛,嘴角却微微上扬,像是在笑。婴儿的手腕上系着个小小的银锁,上面刻着个模糊的“晚”字。

      是她。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暖暖的,又有点疼。

      “安之医生说,你出生时是早产儿,在保温箱里待了整整一个月。”沈知意拿起那沓笔记,翻到其中一页,“他发现你对某种香料提取物有特殊反应,能刺激味觉神经,所以才给你取名‘晚晚’,希望你能‘晚一点’失去感知世界的能力。”

      虞归晚的手指顿住了。

      她想起自己从小就对气味特别敏感,能分辨出几十种玫瑰的不同香气,甚至能闻出父亲的公文包里是否藏了新的合同——因为不同的纸张有不同的味道。

      原来不是天生的,是因为这个。

      沈知意继续翻着笔记,里面有密密麻麻的公式和实验数据,还有几页画着奇怪的图谱,像是某种神经反应的轨迹。“安之医生的研究,是想通过天然香料,刺激味觉缺失者的神经末梢,让他们重新拥有味觉。他成功了一半,却在最后一次实验中……”

      她的声音哽咽了,没再说下去。

      虞归晚看着她发红的眼眶,突然想起母亲信里的话——沈知意也有味觉缺失症。

      那个总是把中药当水喝的人,那个对食物的味道毫无反应的人,原来一直在承受着这样的痛苦。

      “实验事故……是真的吗?”虞归晚的声音很轻。

      沈知意的身体僵了一下,指尖在笔记上划出一道浅浅的印子。“是……实验室发生了爆炸,安之医生为了抢救笔记,没能……”

      她的话没说完,仓库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金属碰撞的刺耳声响。

      沈知意脸色骤变,迅速合上金属盒,塞进虞归晚怀里。“拿着笔记从后门走,我已经安排了车在外面等你。”

      “那你呢?”虞归晚抓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凉,还在微微发抖。

      “我引开他们。”沈知意用力掰开她的手指,眼神异常坚定,“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

      她推了虞归晚一把,转身就往仓库门口跑,同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烟雾弹,用力往地上一砸。

      白色的烟雾瞬间弥漫开来,模糊了视线。

      虞归晚抱着金属盒,看着沈知意在烟雾中逐渐消失的背影,心脏像是被撕裂了一样疼。她想跟上去,脚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仓库门被撞开的巨响传来,伴随着陌生男人的怒吼:“抓住她!别让笔记跑了!”

      虞归晚咬了咬牙,转身冲进了后门的黑暗里。

      身后传来打斗的声音,还有沈知意压抑的闷哼声。

      虞归晚的眼泪掉了下来,砸在冰冷的金属盒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她死死攥着盒子,指甲嵌进掌心,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她没有回头。

      因为她知道,沈知意用命换来的机会,她不能浪费。

      她要活下去,要查明真相,要为那些保护她的人,讨回公道。

      夜色越来越浓,仓库里的打斗声渐渐平息。

      虞归晚站在远处的山坡上,看着香料仓库的方向燃起熊熊大火,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像朵盛开在黑暗里的绝望玫瑰。

      她抱着金属盒,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却挺直了脊背,像株在石缝里顽强生长的小草。

      沈知意,你一定要活着。

      等我回来。

      这句话,她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喉咙发涩,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远处的公路上,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驶来,车灯刺破黑暗,照亮了她苍白而坚定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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