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饲养一只触手异形》树里有鱼

46、不哭了？

　　两天后。

　　“啊——！”
　　一声尖利到仿佛能刺破空间的惊叫声响起，一位男佣一把丢掉手里的剪刀，连滚带爬地向屋内跑去。
　　清晨初升的日光下，几块凝固的血浆颗粒洒在地面，与剪刀躺在了一起。

　　另一位用人正仔仔细细为主人整理着西装外套，闻声呵斥道：“闭嘴！”
　　伊夫林嫌恶地皱眉，半掩住鼻子上前，垂眸看向了引发惊叫的来源。

　　已经到达肿胀期尸体被严实密封在了塑料膜中，蜷缩进一个纸箱，此刻塑料膜被剪刀划开，暴露出蔓延至全身的尸绿，一股浓郁的腐败气息扑面而来。

　　接到主人的眼神示意，用人上前扒开塑料膜，伴着巨大的声响，硬生生掰起了尸体低垂的头。
　　面部肿胀，眼球突出，脖颈微弱的连接处应声而断。
　　还算熟悉的脸落在了伊夫林眼中，他摇摇头声音沙哑着轻叹一声：“蠢货。”
　　他夹出西装口袋内的帕子丢给用人，指了指还趴在地上的男佣开口道：“都处理了，洗干净手，一周内不要靠近我。”

　　“是。”名为丹的女佣握着帕子，温顺垂眸。

　　——

　　林析眉头紧锁，看着电脑屏幕上增补的内容。
　　持续两天的堪称折磨的回忆，拼凑出了一个简略的故事线。
　　可现在看着由她一个字一个字敲击下来的内容，林析第一次有了自己的理解能力出现问题的错觉。

　　时间点无法串联，回忆起来的内容只能说与“褚列”这个存在毫不相干。

　　比如记忆中干燥炽热的夏天，再比如繁华的街道、熙攘的人群。从感受到的无微不至的照顾，到一件衣服、一个玩具，几乎都不可能出现在他的生活环境中。
　　即便是幻想，也会有一定的事实依据，不可能凭空出现这么多从未接触过的内容，还描述得如此详尽具体。
　　而检查的结果已经排除了精神病患者的可能，褚列所说的东西，或许大半都是真实的。
　　那这些记忆，到底从何而来？

　　整整两天，两人没有踏出房屋一步，箱子里装的那些物件，也坏了个七七八八。
　　单纯地靠他自己回想显然已经到了极限，今天清晨，褚列抬着被束缚的双手捂住了通红的脸颊，呢喃着的片段都是曾经出现过的内容，其间还夹杂着痛苦的哀求。
　　第九次？或是第十次？他已经数不清是多少次被迫停下了。

　　从昨夜开始他已经处于这样的状态，能靠他自己想起来的东西都已经被一五一十写在了文档中。
　　林析盘腿坐在床上看着下方场景，终于大发慈悲地松开堵住的手，合上电脑将视线转移到他的脸上。
　　被手掌捂住的缝隙内，一滴泪顺着食指的缝隙滑落至汗津津的鬓发。
　　林析愣愣地看着这一幕。

　　检测数据的医疗颈拷早就被摘下扔到了一旁，原因在于它实在太吵了。
　　整整两天警报声就没停过。

　　“怎么了？”她微微偏头疑惑道。
　　林析想拢一下头发，但看着自己湿漉漉的手，还是停住了。
　　并没有得到回应，听到的还是那些无意义的颤抖的呢喃。

　　林析俯身攥住了他的手，拽着绑带将他拉了起来，将比自己大了好几圈的人轻轻抱在了怀里。那里依然在。他将头埋在了她颈间，重重地蹭了两下。

　　“哭什么？”由于环抱着的原因，林析的视线正正落在了那个黑色的编码上，“027”的数字清晰地彰显着它的存在。
　　她轻拍着褚列的脊背，仰唇在那道编码上轻贴了一下。

　　手被束缚着不能动，回应林析的是勉强伸出来的触手，带来发了疯似的缠绕。

　　是因为年纪比较小吗？
　　林析总觉得两人在熟悉后，褚列变得愈发黏人了。

　　“已经想起了很多事情了，很棒。”她在几近窒息中轻声安慰道。
　　“嗯……”
　　她终于听到了较为清晰的回应。

　　“先退烧吧，换别的治疗方式。不哭了，嗯？”
　　林析一边拍着他，一边琢磨自己的行为。这算什么？aftercare吗？

　　现在，盯着电脑屏幕发呆的林析，意识到自己似乎有点care早了。
　　这想起来的都是些什么玩意？！

　　电话响起，是闻人兰的。
　　通过研究员对“眼睛”聚合体的分析，确定了它确实属于污染产物的一种，另外还在其中发现了一些从未观察到的元素，需要林析过去一起看看。

　　为褚列打了退烧针，在他昏睡过去的时候，林析再一次出门回到了七所，直奔实验室。

　　被闻人兰委托分析样品的高级研究员起身，两人短暂握手后，一齐将视线放在了分析图谱上。
　　“比如这个，你看，它的化学成分以及晶体结构与目前已知的地球上存在的污染物元素含量都无法匹配，它的原子排列方式也是全新的。我暂且将这个物质命名为Z，通过简要的分析，大概可以确定，在Z‘活着’的时候，或许具备传输信号的能力，这一点和它的命名——眼睛——也是相符的。”

　　林析点点头，“所以说，使用‘眼睛’作为监视器，是可行的？”

　　“对的。”
　　孟言点点头，重新打开了一个软件，抬手指着上面的数字，无名指的戒指在灯光的折射下闪过耀眼的光辉。
　　“从这几个数据可以看出来，它在彻底成熟后，会表现出透明化特征，这也与之前所长告诉我的内容相符。”

　　林析抿了抿唇。
　　这也就是说，霍利斯居然没骗她？！

　　“只不过……”孟言欲言又止。
　　林析疑惑地看了眼她：“是什么？”

　　“目前全球已监测到的S级污染区，一共只有12个，最近新增了一个原先养殖场的，具体能力不清楚。但已知的这13个主体异形，有8个都是有同胞带着污染物成功逃出来的，我们有详尽的分析报告。另外的4个尚无人生还……”孟言疑惑地看着电脑屏幕，指了指几个特殊的峰值数据，继续开口：“……无人生还也就意味着这个东西没有流出的来源，这到底是什么？”

　　林析摇了摇头示意她也不清楚，“这是我从养殖场带出来的。”
　　霍利斯的事孟言并不清楚，也不宜清楚，她只单纯接了这个任务。

　　孟言点了点头，就观察到的其他未知物质继续与林析探讨。

　　半小时后，林析再一次被她的戒指晃到，随口问道：“你结婚了吗？”
　　虽然同在一个研究所，不过林析来的时间短，又不喜欢和人接触，所以和同事并不熟悉。

　　“啊……对。”孟言闻言一愣，有点不好意思地笑道，“不过他已经去世了，在一场任务中殉职。你肯定没听说过，他只是防卫队里一个小小的排头兵，死得也无声无息……但我为他而骄傲。”

　　骄傲。

　　“……我也是。”林析轻声呢喃。

　　“啊？不好意思我刚刚没听到。”孟言凑近了些。
　　“没什么。”林析抬头一笑，“那你会考虑再找一个吗？”

　　“嗯……应该，不会？”
　　孟言迟疑道，思考了半晌她又肯定道，“不会，我现在的年纪倒是其次。可能是当时太轰轰烈烈了，现在回想起来都满是感慨，在真正经历过后也就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心思了，我也不想给关于他的记忆染上任何别的色彩。”

　　林析认真听着，垂眸思考。
　　这一点她好像不是这样，是因为当时没有那么“轰轰烈烈”吗？
　　她从来就没有什么谈恋爱的心思，因此和安曜辰的所有发展都被她搞成了莫名其妙的走向。以至于整整三年，两人发展到那个地步，却连最后的关系没有确定。

　　因为当时不够轰轰烈烈，所以她才会又对褚列感兴趣？

　　“唔。”林析一脸受教地点点头。

　　孟言不可思议地看了她一眼又一眼，憋笑道：“你……我还以为你是那种特高冷的性格，现在怎么……哈哈哈哈哈。”

　　林析茫然地抬头与她对视，疑惑的字眼还没来得及发出，紧闭的实验室大门便被推开。
　　闻人兰看着孟言笑得合不拢嘴的样子，将手上的一叠报告丢给了林析，挑了张看得顺眼的椅子坐下，开口道：“笑啥呢？”

　　林析接过文件摇头，示意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孟言看着这一幕，只得努力看着电脑屏幕，才克制住自己在直系大领导面前放肆的表情。

　　林析翻看着刚打印出来，还冒着热气的身体检查报告，在看到结论的时候瞳孔微缩，迅速翻到了最后的附件，确定了之后将报告递给了孟言。

　　“我还没打开看呢，你先……嚯。”闻人兰话说到一半，看着表情同时变了的两人，从还没暖热的凳子上起身，慢悠悠走了过去。

　　“是类似的。”孟言反复翻看着报告，对林析点点头后转头看向闻人兰，“所长，从她体内检测到的一个物质，与这个污染物中的其中一个元素，是同源的。而且都不属于目前观测到的东西，是一种未知的，甚至可能不存在于地球的物质。”

　　虽然这一点说明不了什么，四十年灾变，长时间高精度地对污染物进行分析，早就确定了许多不存在于地球的东西。毕竟关于TPS这一污染源的来源分析，结果也是宇宙中的某种辐射污染。
　　但这一污染元素序列早在污染开始十年的时候，就已经由前辈们确定，后续的三十年来，从未出现新的内容。
　　因此眼下这一发现实在称不上寻常。

　　“而我那0.5的污染值，也是由此而来。”林析闭了闭眼睛，看向闻人兰：“会是当时接触的TPS里携带的吗？九所还有没有别的成果公布出来？”
　　在闻人兰无奈耸肩的那一瞬间，林析甚至有种直接冲去九所把所有研究资料偷看一遍的冲动。

　　毕竟一直有关于九所的传言，说他们在污染刚开始就分析出了TPS，但是一直拖到灾变第五年才不紧不慢地公布……之类的话。

　　这种差一步就能搞明白的境况实在让人烦躁。

　　闻人兰掏出老花镜戴上，拿过了报告翻看结束后摇摇头轻叹道：
　　“不仅如此，你的‘血液’异能也与这个物质结合得十分紧密。”

　　三人对视一眼，同时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