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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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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大人好计量”
“私自截停漕运给南亭,落得琼岛海军粮尽援绝,节节败退,险些全军覆灭。”
“大人怕不是忘了,漕运也是你的职务范围,一旦圣上查到,你又应当如何!”
少年两手按着桌面,撑得青筋暴起,深红的血丝沾染在眼球里,眼下是深深的淤青。
听到少年冷冷的质问,他眼前的人不紧不慢的浇着茶开口道。
“倘若我把粮食给了琼岛……”他停顿了一下,拂袖拿起茶,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少年“今日的南亭就已经成了空城。”
“程小将军不如想一想”他起身,迈着方步走到程无许面前。
“是岛上迟了两日粮食重要,还是南亭县死伤无数,饿殍遍野惨重。”
话音刚落,“轰隆”一声,屋门被猛的吹开,在风中站不住身脚。
天已变成蓝紫色,若有若无的闪电像经络般缠绕着天空,止不住的雨落下来,成了背景,淅淅沥沥回荡在屋中。
少年的眼中是秘境的夜,没有尽头,黑暗深处反射出一两点光,书案上青盏里的灯光晃动着,显得他脸色越发的白。
“呵,惨 重”
他觉得有些可笑,又有些无解,一动不动凝视着萧望轩:“那琼岛海军的状况不算惨重吗?这么多人饿死,体力不济被杀死不算惨重吗?我父亲日夜拼搏,身负重伤不算惨重吗?!”
音量越来越高,余音在屋梁上绕了许久。
突然话音一沉,淡淡的嗓音开了口:“既如此,萧望轩,我问你——既然你选择了南亭,那南亭百姓可有好转?饿死的人可有减少?”
他突然一手抓住眼前人的衣领,猛的往前拽。
“你身为户部侍郎,却借赈灾中饱私囊,那些濒死的百姓,到死都在念:朝廷不是送来粮食了吗,为何我们却没有吃到!”
这句话好像是座钟,“咚咚”声在萧望轩脑子里炸开,一圈圈回荡。
他被拽着的衣领已经变形,手里拿的茶因为惯性撒出来一点,在他青蓝色衣服上洇了一小块,像怎么洗也洗不掉的墨渍。
萧望轩的眼神暗了下来:“程无许,我好像与你素无恩怨。那些粮食是从海上截回来的,历经海路被海盗抢了去也无可厚非。我所做一切,皆为百姓,想来便是陛下,亦会做此选择。”
“最晚明日,从京城来的军粮就能到。你这么好心,怎么不去给百姓捐点粮食,在我这闹什么闹?”说罢,他皱着眉,有些嫌弃似的撇了程无许的手。
程无许默不作声的看着他,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片刻后
他的身上遍布了雨流,脚底沾满泥土,顾不上手下递来的伞,急冲冲离了官仓。
何换在后面跟着,刚才听到了屋里的一些话,脑子不正常的他现在很怀疑他主子真要去济困扶危了。
来到街道上,不知是雨太大,还是程无许的步子太急,何换左拐右拐居然跟丢了。
他左看右看正迷茫时经过一个路口时,忽然转角处伸出来个有力的手“唰”的把他拽了进去,何换下意识抬手,被程无按住了。
“是我”
何换张着口,没出声,眼睛睁大了。
他们一同隐藏在一个大木箱背后,何换顺着程无许的目光慢慢转头看过去。
只见大街上烟雨蒙蒙,唯有两个身着黑衣手提灯笼的人,脚步忽的停在了这里。一个抬头向这边看来,凝望着,黑漆漆的眼睛像两个洞。
片刻后又朝对边的巷子看看。
他俩凑近不知说了什么,随后叹气般的低头,没有多留便转身走了。
随后就留下何换的震惊:“他们跟踪我们?”因为有一小会儿没开口,嗓子变得嘶哑。
“嗯,是萧望轩的人,怕咱们去了不该去的地方。”
说罢,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嗤,补了句:“倒是‘体贴’得很。”
何换此时脸都皱一块了“啥,啥地方啊主子?”
程无许的脸瞬间拉下来,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罢了,这云随队里,偏生养出这么个蠢钝的,事到如今,竟还不知哪处地方最是要紧。
然后何换就带着这个疑问,亲眼看见了他的主子翻进了官仓后院,听到了官兵倒地的声音。
随后又从后门缝里看过来,眼神好像再说:看到没,快去干你的活吧!
何换愣了一愣,然后马不停蹄,头也不回地朝着一个地方跑去,跑的时候还有些傻的踉跄了下,差点脸朝地。
***
“刷刷刷”
一道黑影穿破薄幕,随着她的脚步,一下子到了围墙墙檐上,一双淡绿色眼睛映在深不见底的夜里。
“哎奇怪,小李和小刘不是在这值守吗,为何不见他俩人影?”
“谁知道,怕是值一半溜去吃酒了!”
院内官兵的闲聊被雨丝淋得断断续续,话音刚落,檐上人影已撑着檐边轻旋,如一片墨色枯叶落地,悄无声息,仿佛踏的不是湿滑青砖,而是绵软云絮。
她身形一晃,已隐入院中老槐树的浓荫后。下一秒,只听两声闷哼被雨声吞没,院中的油纸伞“噗”地倒在积水中,两个官兵软倒在地,溅起细小的水花。
寂静夜无声,雨落月影中。
而这如画般的场景中,一道黑衣身影正附在仓库门前——她头戴玄色斗笠,脸上覆着素白面纱,如春水的眼睛在斗笠的阴影里越发明晰,白皙的脸在流动的面纱下若隐若现。
她指尖捏着一根细针,探入锁眼。“咔哒”一声轻响,门竟轻易被撬开。她眉峰微蹙,总感觉没那么简单。
“吱呀”推开门,月光被她的人形拦住,一部分洒在地上,轻微的雨粘落地面。
她快速拿出火折子,吹了口气——眼前一小部分亮了起来。
面前都是放在木架上的大米,谷物。层层叠叠,她边走边看,仔细摸索着。
穿过这些木架,借着火折子的光亮她一眼看到了被绑在角落,堵上嘴昏迷了的官兵——他俩依偎着,穿着官服,一望而知身上没有伤痕。
不出意外,就是小李和小刘。
那么这里就不止她一个闯入者。
想到这
突然,一股强有力的风从斜后方直奔她脖颈来。
她腰身一拧,足尖点地,整个人如陀螺般旋身回望。说是对视,目光却只落在对方斗笠下大致是眼的位置——那是一片琥珀色的海,在黑暗里幽幽泛着光。
她指尖微动,掌中火光骤然熄灭,只静静望着他,清透的声音在死寂中响起,如山涧清泉淌过石缝:“你来粮仓,目的怕是与我相同。”
对面的人似是愣了一瞬,快得像错觉。下一秒,少年身形已欺近,一柄泛着冷光的短刀“噌”地架上她颈侧,刀刃冰凉。“所以呢?”他的声音带着点少年人的清朗,斗笠的阴影落下来,反倒衬得那双琥珀眸子愈发澄澈。
白有仪在暗中的手悄然放上腰间。
两顶斗笠在黑暗中靠近,琥珀对上了春水,要在彼此眸子里搅出涡旋。空气在此刻静止,寂的能听见对方的呼吸。
她轻微一皱眉
少年也莫名其妙的皱眉。
“你也知道萧望轩不干净?”她问道
少年还未开口,门外忽然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重物撞破了仓库大门。
紧接着,一声凄叫在寂静中响起。
随后又听见那个倒霉的仓官的声音“完了完了,仓里进贼了,快快,快去大仓里看看!”
听罢,五六个人的脚步声在门外簌簌响起,越靠越近。
霎时,她长剑出鞘,寒芒闪烁的剑刃已抵在他颈侧,冰凉刺骨。
“放我走”她声线紧绷,语气不容置喙。
“为何?”他为动分毫,目光沉沉落在她脸上。
“砰!”
虚掩的门像双翅膀一样忽的被打开,官员们迅速冲进了屋里,东张西望,搜罗着整个粮仓,却只在墙角发现了小李小刘,和离他们不远的一顶斗笠。
姓窦的仓官缓缓走来,睁大了眼睛看着这里。
随后他慢慢蹲下,捡起了斗笠挂在手指上,拇指一点点摩挲着,火光映在他发黑的脸上,只见他腮帮子一点点鼓起。
“给我搜!”
“今天搜不出来个人影,你们都别想干了,银子也别赚了!!”
“是!”
属下们赶忙回应,急急散去,只留他一人站在那里,眼神暗沉。
雨脚渐收,官仓外的竹林间,水汽氤氲。
两个乌衣秘客仗剑而立,默不作声地对峙。
“姑娘,我都帮了你,你为何要对我刀剑相对。”少年率先开了口。
她没有回答,只眉头微蹙,握着剑柄的指尖泛白。
皎洁月光穿透竹梢,洒在二人身上,挺拔的竹影如墨画般映在湿润发亮的地面上,风过叶动,光影斑驳。
她素白的面纱在风的拨动下流着光:“你究竟是何人?”
少年一轻笑,露出黑夜里不太明显的酒窝,眼神却变得尖锐:“你若赢了,自然便知。”
说罢,少年的剑便“唰”的刺过来。
她一挑眉,上身向后一躺,躲过了剑。手上的剑挡推了一下,便趁着剑锋的纠缠忽的进攻。
剑刃相对,银光闪烁,只听剑身摩擦声。
顷刻间,天空好像又下起了雨,不过是叶子形状,在竹林间飘飘洒洒,被月光照的披了层银衣,反着光映着两道黑影在青绿间穿梭不停。
有时,还震得竹子猛地一抖,或突然被压弯。
忽然,她下身一稳,用功右腿飞踢,少年快速用剑抵挡后退几步,便再追了上去。
只见她轻功几步往上走,左脚点在一个弯了腰的竹子上,双臂撑开,借着月光,回过身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转眼间,少年的剑锋又一次攻来,她横剑防御。
剑与剑摩擦声仿佛小如蝉鸣,又大如洪流。猎猎的风贯穿袖子,发丝被风带起又划过剑气。
剑刃再次相对,剑气遮也遮不住地从两把剑内散发,就好像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两双犀利的眼神碰撞,火花在空气中燃烧。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眼神变了一下,随后迅速往后撤,少年以为她已力竭,可谁知下一秒。
周遭似乎骤然停滞,她的身影在月光下化作几道残影,耳边是她轻点着叶的声音,可是转身便不见。
就在这时,脚底出了一阵风,逐渐扩大,带着周围竹林开始摇晃,树叶飞旋,林叶摇曳间,一道冷白剑光已随旋起的林风‘唰’地劈至。
少年险之又险侧身避过,剑势却已被那道白光打乱。她的步伐陡然变得轻盈如蝶,剑招忽左忽右,他只觉眼前剑光缭乱,竟无从招架。
最终,少年擒住了她,她却旋即双手按上他肩头,足尖借力,如轻燕般从上面翻了过去。少年一回头,颈侧已贴上一片冰凉——她的剑,正稳稳架在他喉间。
他输了。
少年望向她,眼神还有些恍惚。她的发间悬着残缺的望舒——怀揣世间最暖回忆的旧物,而那绿色眸子多了一份亮,在望舒相衬中透着些温柔。
他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她没有多说,把剑放回剑鞘,凭着月光,静静的看他:“承让了,若有缘再见,莫忘归还我斗笠。”
走出两步,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住脚步
“还有,你的名字”
少年迈不出脚步,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她离开的背影。
簌簌的叶子从身旁旋落,他望着眼前竹林间的小路,心里突发感叹:竟然有如此美的月景和她相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