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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谁在袖子里藏了赃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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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炉倾倒的刹那,火光四溅,灰烬如蝶般飞舞。
纸钱被风卷起,纷纷扬扬地落在青砖地上,像一场无声的雪。
烛影摇红,映得祠堂内人影幢幢,仿佛有无数鬼魅在暗处低语。
沈薇一声凄厉尖叫,猛地倒在地上,手捂额头,指缝间赫然渗出血痕。
她泪眼婆娑,声音颤抖:“嫡姐推我!她想害我!”
那声“嫡姐”喊得极尽委屈,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
周氏立刻扑上前去,一把搂住沈薇,指尖颤抖地指着沈鸾,嗓音陡然拔高:“鸾儿!你竟为了一块玉佩行凶?!你母亲泉下有知,岂不寒心!”
满堂宾客皆惊,目光如针般扎向沈鸾。
有人低语,有人摇头,更有几位夫人交换了眼神,嘴角隐现冷笑。
这出戏,唱得真是滴水不漏。
沈侯沈岳皱眉立于上首,手中佛珠轻捻,目光沉沉落在沈鸾身上。
他未语,却已有三分厌弃——在他眼中,这个女儿自幼沉默寡言,不如庶女活泼讨喜,如今又闹出这般事端,岂非给侯府蒙羞?
可沈鸾依旧站着。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打湿她的鬓角,一缕黑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
她没有辩解,没有哭泣,甚至连眼神都未曾动摇。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沈薇的袖口——那方绣着缠枝莲的锦缎之下,一道微弱却清晰的情绪流光尚未散去。
黑色,如墨汁般浓稠的虚伪;紫色,如毒藤般缠绕的算计。
还有那一闪而过的绿色,是嫉妒,是贪婪,是恨不得将她踩入泥尘的恶意。
她的心,冷得像井底寒石。
可她的指尖,却在发烫。
那块玉佩,曾属于母亲林氏,是鸾神转世之引,亦是她神力初醒的钥匙。
如今它被藏匿于沈薇袖中,沾染了污浊的情绪,却仍不肯熄灭那一缕微光。
于是,她缓缓跪下。
裙裾铺开在湿冷的青砖上,像一朵凋零的白莲。
她垂首,声音清冷如霜:“女儿不敢推妹妹。但母亲遗物,断不能失。若玉佩不在祠堂,必有人私藏。”
“血口喷人!”周氏冷笑出声,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方才你撞倒香炉,众目睽睽,还想嫁祸旁人?你当这满堂宾客都是瞎子不成?”
沈鸾不答,只是低头,似怯懦认错。
可就在她垂眸的瞬间,眼角余光已扫过全场——张妈妈正默默清扫灰烬,帚尖轻拨,动作沉稳。
可那双布满皱纹的眼里,却盛满了担忧与痛惜,悄悄望向她。
那是母亲的旧仆,曾抱着年幼的她哭过一整夜。
也是唯一一个,在母亲死后,仍敢在深夜为她点一盏长明灯的人。
沈鸾忽然轻咳两声,抬手抚额,声音微弱:“头好晕……许是跪久了,又淋了雨。”她身子一软,顺势靠向张妈妈,唇几乎贴上她的耳畔,低语如风:“妈妈,我冷。”
张妈妈浑身一震。
那三个字,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尘封多年的记忆。
当年林小姐临终前,也曾这般靠在她肩头,轻声道:“妈妈,我冷。”那是她最后一次呼唤。
如今,小姐的女儿,用同样的语气,说了同样的话。
她猛地抬眼,对上沈鸾沉静如渊的眸子。
那里面没有慌乱,没有委屈,只有一片清明的决断。
还有——一道极轻的暗示,落在她悄然瞥向沈薇袖口的目光里。
张妈妈心头剧震。
她不动声色地扶住沈鸾,低声应道:“小姐别怕,奴婢在。”随即缓缓起身,拎着扫帚退至角落,仿佛只是寻常洒扫。
可她的脚步,却一点点向沈薇移去。
祠堂内气氛凝滞,周氏仍在哭诉,沈侯眉头紧锁,宾客们交头接耳。
无人注意到,那个佝偻的老妇人,已悄然立于沈薇身后。
沈鸾仍跪着,指尖掐入掌心,压下翻涌的气血。
她知道,真正的反击尚未开始。
但她更知道——
这双能看穿人心的眼睛,已为她撕开了一道口子。
只待风起,便可燎原。
就在此时,沈薇挣扎着要从地上起身,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却已掩饰不住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得意。
她踉跄着往前走,似是受了惊吓急于逃离这晦气之地,可袖口微动,一道温润却黯淡的玉光倏然一闪。
张妈妈佝偻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靠近,手中扫帚一斜,脚下一滑,整个人“哎哟”一声撞上了沈薇肩头。
那动作看似笨拙,实则分毫不差——正撞在藏物之处。
“啪!”
一声脆响,清越如铃,在死寂的祠堂中炸开。
一枚玉佩滚落在地,沾满香灰与尘屑,边缘尚有未熄的火星灼痕。
可即便蒙尘,它依旧泛着一层极淡的金光,如同残阳余烬,不肯彻底沉沦。
那纹路清晰可辨——鸾鸟展翼,双目含辉,正是林氏遗物、鸾神之引,沈鸾魂魄所系的鸾玉佩!
满堂哗然。
有人倒吸冷气,有人掩唇惊呼。
方才还低声议论沈鸾狠毒的几位夫人,此刻面面相觑,眼神躲闪。
那玉佩落地的位置太蹊跷,藏得又太显,偏又是在这老仆“失手”之下暴露,任谁也看得出,这不是偶然。
周氏脸色骤变,指尖猛地一颤,几乎捏碎手中帕子。
她强压慌乱,疾声道:“定是方才香炉倾倒时混乱所致!玉佩许是滚入薇儿袖中,她年幼无知,怎知是何物?”
声音虽高,却虚浮无力,尾音微颤。
而沈鸾,终于缓缓起身。
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打湿肩头素色披帛。
她不疾不徐地走向那枚玉佩,每一步都像踏在人心之上。
跪下,伸手,将玉佩捧入掌心。
指尖触到的瞬间,一股微弱却熟悉的暖流自玉身渗入血脉,仿佛有谁在遥远之处轻轻唤她姓名。
她抬眸,目光平静如深潭,却映着烛火,灼灼生光。
“玉佩若有灵,岂会落入贪藏之人袖中?”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母亲忌日,香火未冷,遗物便不见踪影。妹妹既拾而不报,反藏于身,是何居心?若说无意,为何袖口尚有挣扎痕迹?若说无心,又为何在我被指为凶时,急于离场?”
一连三问,如刀削石,不留余地。
沈侯终于动容。
他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沈薇涨红的脸,又落向周氏强作镇定的神情,眉峰骤然一凛:“你教的好女儿。”
周氏浑身一僵,勉强挤出笑来:“侯爷……孩子不懂事,一时贪玩罢了……哪敢……哪敢有心……”
话未说完,沈鸾已再次跪下。
这一次,她双膝落地,捧玉于额前,声音轻缓,却如冰裂春江:
“父亲,女儿不敢争宠夺权,亦不愿搅扰府中安宁。此生只求守住娘亲最后一点念想。若您容不下我,女儿愿去城外慈云庵清修,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她说得极轻,极柔,可每一个字都像钉入人心。
烛火忽明忽暗,映得她侧脸苍白如纸,泪珠自眼角滑落,砸在玉佩上,溅起一星微不可察的光晕。
就在那泪滴落下的刹那,她脑海中骤然浮现一道虚影——素衣女子立于雾中,眉目依稀是母亲林氏,唇未启,声已至:
> “护住它……它会护你。”
心口一震,气血翻涌。
玉佩在掌心微微发烫,似有回应。
沈侯沉默良久,终是挥了挥手:“罢了。玉佩既归,此事……不再提。”
可他的眼神,却复杂难明,似有愧疚,亦有忌惮。
周氏立于一旁,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嘴角笑意早已僵硬。
她眼中情绪翻腾如墨——浓稠的黑色虚伪之下,深紫的算计如藤蔓缠绕,而最深处,那一抹猩红的恨意,已悄然凝成毒焰。
报复,已在酝酿。
沈鸾缓缓起身,将玉佩紧紧贴于心口,闭目低语,似是对母亲,也似是对前世的自己:
“娘亲……从此,我不再忍。”
风穿堂而过,吹熄一盏残烛。
而她不知,回廊尽头,春桃正捧着新沏的茶,静静伫立,目光低垂,掩住了眼底那一抹幽幽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