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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寂静的王国 ...

  •   安海尔达没有哭。

      当伊蕾莎的身体,在她怀中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失去温度时,她内心的某个部分也跟着一起彻底地死去了。

      她只是抱着她,静静地坐在那张见证了她们无数次亲密无间的毛皮地毯上。她的眼神是空洞的。那双曾燃烧着野火的深棕色眸子,此刻已经彻底熄灭。

      帐篷外,死寂取代了之前所有的喧闹。篝火还在燃烧,烤肉的香气还飘散在空气中,像一个对这场悲剧无情的嘲讽。没有人敢靠近,没有人敢出声。他们只是远远的,恐惧的,看着那顶亮着孤灯的帐篷。

      不知过了多久,安海尔达动了。

      她像上次一样,用一种近乎神圣的姿态,小心翼翼的将伊蕾莎的身体重新抱起。

      她掀开门帘,走了出来。

      她那张憔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无视了所有人脸上那混杂着悲痛和恐惧的神情。她径直穿过营地,穿过那些还没来得及撤下的充满了节日气息的装饰,走向营地外那片空地。

      那堆几天前才熄灭的火葬灰烬,甚至还没有被风完全吹散。

      她像一个熟练的工匠,重复着几天前那场心碎的仪式。她捡拾木柴,堆砌火葬台。她的动作不再有上次的麻木,而是一种诡异的平静。仿佛这不是一场葬礼,而是一件她每天都要做的,再也寻常不过的日常工作。

      当她再次点燃火焰时,诺娃终于忍不住,她上前一步,声音沙哑地喊了一声:“安……”

      安海尔达回过头,看了她一眼。

      就是那一眼,让诺娃这个天不怕地不怕,帮派里最顶尖的战士浑身的血液都几乎要凝固了。

      那眼神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悲伤,没有愤怒,没有绝望。只有一片比死亡本身更令人恐惧的虚无。

      “我说过,”安海尔达的声音,平稳,不带一丝一毫的情感,“别靠近。”

      然后,她转回头,继续专注地看着那团将她最后的世界也一并吞噬的火焰,仿佛那是什么值得欣赏的美景。

      从那天起,女王就从“沙蛇”帮派里消失了。

      帮派彻底失去了它的心脏和大脑。混乱像瘟疫一样开始蔓延。

      而帐篷里,安海尔达的世界却以另一种方式 “活”了过来。

      她将自己彻底地锁在了那顶帐篷里。而那顶帐篷,则变成了她的王国,一个只有她和伊蕾莎的王国。在这里,伊蕾莎从未离去。

      她每天,都会将伊蕾莎的衣服,拿出来,仔细地叠好。她会对着那件蓝色的衬衫说:“今天风大,伊莎,别着凉了。”

      “伊莎,你看,今天的太阳不错。”她会坐在帐篷门口,对着身边空无一人的位置轻声说道。

      “这帮蠢货,又在为水的事情吵架了。要是你在,肯定一句话就能让他们闭嘴。”她会看着那张摊开的伊蕾莎画了一半的地图,喃喃自语。

      她会为桌上那杯属于伊蕾莎的水杯,换上新的清水。她甚至会在深夜就着烛火,看着伊蕾莎留下的那些旧书,用一种极其笨拙的,她从未有过的姿态尝试着去阅读。

      她的世界不再有白天和黑夜。只有“伊蕾莎在”和“她假装伊蕾莎在”的区别。她的精神已经在那场反覆的,残酷的希望与绝望的拉扯中彻底断裂了。

      诺娃被迫站了出来。她做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对女王的绝对尊重。每天黄昏,无论多忙,她都会来到安海尔达的帐篷前,进行例行的“请示”和“报告”。

      “安,”今天,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疲惫,“我们上次从‘秃鹫’那里抢来的药品快用完了。米洛的队伍在巡逻时发现了一个废弃的矿井,里面可能还有些物资。我准备亲自带队去看看。”

      帐篷里,安海尔达正坐在地毯上,入神地抚摸着那张画了一半的地图。她甚至没有回头。

      她只是对着地图温柔地说:“伊莎,你听,他们又在吵了。真拿他们没办法。”

      她完全无视了诺娃的存在。

      诺娃在门口,静静地站了一分钟,两分钟……最终,她那总是挺得笔直的肩膀无力地垮了下来。她轻声地,像是对自己说:“……我知道了。我会……处理好的。”

      她放下门帘,将那个属于女王与世隔绝的王国重新关上。

      这样的“请示”,日复一日。诺娃报告着帮派的每一个细节,从食物配给到岗哨轮换;而安海尔达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用一种令人心碎的温柔和她的爱人讨论着天气和回忆。

      她抛弃了平日里所有的威风和冷酷。此刻的她,是脆弱的,是偏执的,也是完整的。因为在这个她为自己搭建的王国里她的爱人永远都在。

      又过了几天。诺娃再次站在门帘外。这一次,她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波澜。

      “安……我们已经带队去看了那个废弃的矿井。劫案很成功,拿到了需要的炸药和一些补给。”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组织语言,“另外,我们在矿井深处发现了一些……重要的东西。现在放在了仓库。安,你最好亲自去看看。”

      帐篷里,安海尔达正背对着她,手里拿着伊蕾莎的一条皮质发带,似乎正专注地为那个不存在的人梳理着头发。但当她听到诺娃的声音时,她的注意力却完全被另一件事物吸引了。

      她看到了诺娃胸前那枚在昏暗光线下依旧反射着微光的银质胸针。那是伊蕾莎的遗物。

      “把它摘下来。”安海尔达的声音冰冷得像峡谷里的冬风。

      “我说,把它摘下来!”安海尔达的音量猛地拔高,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你不配戴着它!谁都不配!把它还给我!”

      她随手抓起桌上的一个空酒瓶,狠狠地砸在诺娃脚边的地上,酒瓶瞬间四分五裂。

      这场突如其来的,充满了占有欲和悲痛的爆发,让诺娃脸色惨白。她默默地用颤抖的手解下了那枚胸针,轻轻地放在了门帘外的地上,仓皇地退走了。

      安海尔达在帐篷里,喘着粗气。她走过去捡起那枚胸针,紧紧地攥在手心里,仿佛攥住了全世界。帐篷外那个恼人的,属于现实世界的声音,终于又一次被她成功地驱逐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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