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无恙》胡里图图

5、意外

　　初赛成绩公布那天，许恙是被前排女生的惊呼声吵醒的。

　　他揉着眼睛抬头时，正看见班长举着张红榜单冲进教室，粉笔灰在晨光里簌簌往下掉。

　　“物理竞赛初赛结果出来了！”班长把榜单拍在讲台上，“咱们班进复赛的有——陆近宇，许恙！”

　　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许恙还没完全清醒，就被陆近宇的胳膊肘撞了一下，对方眼里亮得像落了星星：“听见没？咱俩都进了。”

　　许恙低头翻开课本，耳尖却悄悄发烫。

　　指尖划过昨天做的实验笔记，纸面被铅笔描得有些发皱——那是他熬夜整理的复赛重点，连陆近宇总出错的滑动变阻器操作规程都标了红。

　　“下节是物理实验课。”陆近宇突然凑过来，声音压得很低，“刚好能练手。”

　　许恙抬头时，撞进他带笑的眼睛里，窗外的阳光斜斜切进来，在他睫毛上跳着碎光，像极了那天在自行车后座看到的样子。

　　他喉结动了动，没说话，只是把实验笔记往旁边推了推。

　　物理实验室在教学楼顶层，推门进去时，消毒水的味道混着松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许恙刚把书包放在靠窗的实验台，就听见后排传来惊呼声——陆近宇正把一整盒砝码往天平上放，金属碰撞声在安静的实验室里格外刺耳。

　　“陆近宇！”物理老师拿着教案走进来，镜片后的目光扫过他，“上次让你整理的实验误差分析，交了吗？”

　　陆近宇手忙脚乱地把砝码收进盒里，从书包里抽出张皱巴巴的纸递过去：“在这儿呢，老师。”

　　许恙瞥见纸上的字迹龙飞凤舞，末尾还画了只吐舌头的小狗，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老师却皱着眉敲了敲纸：“下次用方格纸写，还有——别在作业上画这些没用的。”

　　陆近宇吐了吐舌头，坐回实验台旁时，偷偷冲许恙比了个鬼脸。

　　这节课练的是伏安法测电阻，正是复赛可能考的题型。

　　许恙先检查了导线连接，指尖捏着鳄鱼夹时，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陆近宇在旁边看着，突然说：“你做实验跟绣花似的。”

　　“小心点总没错。”许恙头也不抬，把滑动变阻器的滑片调到最大阻值，“上次是谁把电流表量程接错，烧了三个保险丝？”

　　陆近宇的耳尖腾地红了。他挠了挠头，拿起电压表往定值电阻两端接，导线却缠成了一团乱麻。

　　许恙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工作帮他理线，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

　　“我自己来。”陆近宇抢过导线，胡乱缠了几下，结果越缠越乱。

　　许恙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突然想起那天在他家看到的纸箱——这个连导线都理不清的人，喂小猫时的动作却那么轻柔。

　　“这样。”许恙重新拿过导线，指尖捏着线头绕成小圈，“从颜色分，红色接正极，黑色接负极，像系鞋带一样……”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耐心。

　　陆近宇盯着他的手指，突然说：“你教人的时候，比平时凶的时候好听。”

　　许恙的动作顿了顿。他抬起头，正看见陆近宇眼里的认真，像有团温水漫过心尖。

　　他别过脸，把理好的导线塞给他：“赶紧接，一会儿老师要检查了。”

　　两人终于接好电路时，实验室里已经响起此起彼伏的电流表指针声。许恙刚要闭合开关，突然发现陆近宇接的电压表量程错了，他伸手去调，指尖刚碰到旋钮，就被陆近宇按住了手。

　　“别动。”陆近宇的声音有点沉，“你看那边。”

　　许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后排的两个女生正对着他们的实验台窃窃私语，其中一个还拿着手机，镜头明显对着这边。

　　他皱了皱眉，想起最近总有人在背后议论他们——说许恙这种好学生怎么跟差生混到了一起，说陆近宇肯定是想抄许恙的答案。

　　“别理她们。”许恙挣开他的手，把电压表调回正确量程，“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开关闭合的瞬间，电流表的指针猛地偏转，许恙迅速记下读数，刚要断开开关，突然听见“啪”的一声，导线接头处冒出一串火花。陆近宇眼疾手快地拔掉电源插头，一股焦糊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怎么回事？”物理老师快步走过来，看着烧黑的接线柱皱起眉，“许恙，你操作步骤没错吧？”

　　许恙刚要说话，陆近宇突然开口：“是我接错了短路保护电阻，跟他没关系。”

　　老师的目光落在陆近宇身上，表情严肃起来：“我强调过多少次，电学实验一定要先接保护电路……”

　　陆近宇低着头听训，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实验台边缘，许恙看着他被阳光晒成浅棕色的发顶，突然说：“老师，是我没检查仔细，我们一起负责。”

　　陆近宇猛地抬头看他，眼里满是惊讶。老师叹了口气，指着墙角的工具箱：“你们俩去把备用器材拿来，重新做一遍，这次仔细点。”

　　去拿器材的路上，陆近宇突然拽住许恙的胳膊：“刚才为什么替我说话？”

　　“本来就是两个人的事。”许恙挣开他的手，拿起新的导线和电阻，“我们是同盟，不是吗？”

　　陆近宇看着他的背影，突然低笑一声。

　　阳光从走廊的窗户涌进来，把许恙的影子拉得很长，连带着他手里的导线都泛着金边。

　　重新做实验时，两人都格外小心，陆近宇负责读数，声音压得很低：“电压3.2伏，电流0.5安……”许恙在笔记本上记录，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像春蚕啃桑叶。

　　“算出来了，6.4欧。”许恙把计算结果推给他看，“和定值电阻的标称值差不多。”

　　陆近宇看着纸上工整的字迹，突然拿起笔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许恙刚要瞪他，就看见物理老师走了过来，赶紧用手盖住笔记本。

　　“做得不错。”老师看着他们的数据，点了点头，“复赛的实验题比这个难，但你们这种配合挺好，继续保持。”

　　老师走后，两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窗外的梧桐树被风吹得沙沙响，阳光透过叶片的缝隙落在实验台上，把那道小小的笑脸照得格外清晰。

　　放学时，陆近宇推着自行车在楼下等许恙。他从书包里掏出个东西抛过来，许恙伸手接住，发现是颗包装成星星形状的糖果。

　　“赔罪的。”陆近宇挠了挠头，“早上实验课差点搞砸。”

　　许恙剥开糖纸，葡萄味的甜香在舌尖散开。他想起刚才实验台上的笑脸，突然说：“明天早上，我想吃便利店的金枪鱼三明治。”

　　陆近宇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没问题，管够。”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自行车穿过种满月季的花坛时，许恙把糖纸折成小方块放进兜里。

　　他看着陆近宇的背影，突然觉得那些关于“同盟”的定义，好像不止是竞赛那么简单了。

　　路过小区门口的流浪猫窝时，陆近宇突然停下车。

　　他从书包里掏出袋猫粮倒在纸盘里，蹲下身看着三只小猫抢食，指尖轻轻摸着最瘦的那只。

　　许恙站在旁边看着，发现他的校服袖口沾着点实验课的松香，和猫粮的鱼腥味混在一起，居然不觉得难闻。

　　“下周带它们去宠物医院。”陆近宇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我问过救助站的人，说可以打疫苗了。”

　　许恙点点头，突然想起他妈妈那天的话，忍不住问：“你……真的想读动物医学？”

　　陆近宇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声音有点闷：“不知道，我妈肯定不同意。”他顿了顿，转头看许恙，眼里的光暗了暗，“你呢？你爸妈是不是早就给你规划好考清北了？”

　　许恙想起家里永远堆在桌上的名校宣传册，想起妈妈总说“只有考出去才有出路”，突然觉得喉咙发紧。他低下头，踢着路边的小石子：“也不一定。”

　　晚风吹过来，带着点凉意。陆近宇突然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管他们呢，先把竞赛赢了再说。”

　　许恙的头发被揉得乱七八糟，却没像平时那样躲开，他看着陆近宇被夕阳染成金色的侧脸，突然觉得嘴里的葡萄糖好像更甜了些。

　　回到家时，客厅里难得安静。许恙放下书包，发现茶几上放着个陌生的信封，上面写着“许恙收”。

　　他拆开一看，是市重点高中的提前录取意向书，附加条件是必须参加他们学校的保送生集训，放弃物理竞赛。

　　信封从手里滑落，发出轻微的响声，许恙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突然想起陆近宇蹲在猫窝前的样子，想起实验台上那个小小的笑脸。

　　他弯腰捡起信封，慢慢走到书桌前，把它塞进了抽屉最深处，然后拿出物理复赛的辅导书，翻开夹着书签的那一页——那是陆近宇画的小狗，吐着舌头，好像在冲他笑。

　　台灯亮起来时，许恙拿出手机，给陆近宇发了条消息：“明天早上七点，学校门口见，早到的人请吃三明治。”

　　很快收到回复，是个龇牙的表情包。许恙看着屏幕，突然觉得那些所谓的“规划”和“出路”，好像都没身边这个吵吵闹闹的同盟重要。

　　窗外的月光爬上书页，把那道小狗的涂鸦照得格外清晰。

　　许恙拿出笔，在旁边画了只小猫，尾巴卷成小小的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