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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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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两个星期,加西亚都很满意,家荣夜夜凌晨回家,带的不是鲜虾云吞就是肥瘦叉烧,但唯独不提证件。加西亚知道年底警署事多,加上大家忙着过年,也没想到这件事。家荣和他抱怨,到了年关,云吞面都涨价了。加西亚和他讲,就着前租客剩下的锅,再买把刀,两三只碗,两副筷,油盐酱醋,以后在家煮饭。两人都心照不宣地不提证件。
“外面买饭多贵。”他说。
“我做饭巨难吃,你肯定吃不惯。”家荣在屋后洗脸,声音孕着水声。
“我做。不就是过个水焯熟的事?”
家荣打量这个金发碧眼的高大男人,满脸的不相信。嘲笑两声,就穿衣服出门了。
加西亚蹲在家组装灯笼。临行又加了一句:
“要红头筷!”
家荣戏谑着回头:“你怎么比我还知道?洋鬼佬。”
家荣中午从茶餐厅偷跑出来,还没换衣服。四处张望一番,跑去百货市场,钻进特价区。锅碗瓢盆餐筷,加西亚还说什么了?对,再买点挂面,吃着方便……加西亚粗壮的手指头戳在家荣心口,像火蚁绕着胸口打圈。加西亚猩红的嘴唇牵起笑,这个笑一直滑到家荣的服务生衣领里,吮得肿痛。
家荣攥住钱,这钱是加西亚蹲在家里夜以继日叠胶花赚来的。今日加西亚还会和平日一样,每夜十二点蹲在凳上等他回家。
满眼吊烧鹅油光里,家荣恍惚见自己倒影在玻璃上笑。
裕华国货人潮推挤,家荣盯住对胶花筷发愣。
“后生仔,红筷配红碗,过年转运啊!”老板娘塞来裂釉汤碗,瑕疵品半价。
家荣砍价到兴头上,突然腰间传呼机狂震,茶餐厅紧急召人:“陈少包场,全员返工!全员返工!”
家荣拎着锅碗瓢盆冲回店里那刹,一个男的正背对他,一边抽烟一边走进珠帘里的雅间,粉色条纹西装骚过家荣的屎黄皮夹克。
“死仆街仲识返来?”经理芳姐指甲刮过他脸,家荣脸蛋被扇歪,跌坐在地。
芳姐尖啸:“陈少等足一粒钟,全店扣粮!”
隔间珠帘哗啦掀开。芳姐捉住手噤声。
陈少脸上还留着青,在雪茄烟雾里盯盯凝他,半晌走过来,眯起眼:
“我当边个咁大牌……”皮鞋尖抬起家荣下巴,“砵兰街□□下隻马,几时从良架?”
满场死寂。
家荣脊椎结冰。
男人面庞模糊不清,用青紫的下巴朝着他,家荣想起来砵兰街售货机背后的一晚,那根夜半抵至嘴边的香烟。加西亚怀疑得没错,他苑家荣外面有人了——加西亚发烧的那些天,家荣常和这人混着,他是最暴戾的客,常喜欢把烟灰和美钞都塞进他合不上的屎窟。这人自称自己叫“陈德生”。
陈少扳过家荣的脸,突然掷出三两张青蟹:“放但走啦,邋邋遢遢,睇见啲牙都冇胃口。”
众人松气那瞬,他拽家荣入怀耳语:
“今夜十点,尖沙咀汉口道……”
掌心往他裤袋塞入酒店锁卡,“你知唔黎嘅后果。”
霓虹灯在车窗上慢慢融化,陈少的手隔着一层布料揉捏。的士驶过重庆大厦,家荣呼吸一滞——望见幼时住过的唐楼。他心脏砰砰跳了起来——他看见正在晾衣服的年轻妈妈。
陈少捂住他口:“睇咩啊?”
家荣笑着摇摇头,眼神闪过陈少额上的伤口。
陈少收力拍在家荣脸上:“你唔笑好过笑,?烚熟狗头?,睇见都眼冤!”
半岛酒店1701房,陈少扯开家荣件茶记制服,家荣拧头遮颈——加西亚早上新咬的。
“名啊!哑巴?”陈少手指撩开衬衫。
“苑家荣。”
“几大?”
“廿一咗。”家荣心谂:其实我零岁——今年才出世呢。
“做咗几耐?”
家荣声线遮掩起来:
“冇啊,好短嘅……”客问起做这行多久,大多这样答。
陈少一脚踹他屎忽,家荣啄上波斯毡滚半圈,刚一爬起又被踢趴。家荣索性抱头,缩向床头柜,肩胛抵实了柜角圆钮,这才不敢动了。
“证呢?”
家荣递上假证,相中的男仔眉清目秀。陈少瞟一眼就捉开:
“健康证啊废柴!”
家荣从内衬摸出体检单,铺在大腿展平,才捧上去,心骂:你第一次叫鸭都冇咁多花样。
劏房铁闸门内,加西亚窝在上铺,灯笼线绳顺着梯子垂到楼下地板,脚底一片红。他听着四壁传来的听不懂的欢声笑语和团聚。隔墙传来歌声和麻将声,但听不明白笑点,加西亚只觉心慌。
事毕,家荣伺候陈少点上烟,然后颤颤巍巍的,赤脚站在瓷砖上侍立,余光打量陈少。
陈少身上有数道鞭痕。
陈少时不时审视家荣嶙峋的裸体。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家荣一抬眼知道已经十二点半。
陈少啜口烟,烟雾喷落他面上:“屋企有人等?”
家荣猛摇头。
“冇就专心啲!”陈少伸出脚,毛茸茸的脚背踹向他软瘪的□□,“我死鬼老豆知你接我,割你九千刀啊!凌迟啊,劏你到只剩屎窟!”
家荣趴地告饶:但口密,唔会讲。陈少没有表情,将一叠崭新金牛拍落毛毡,大声道:
“执啦!”
家荣趴伏在地上,撅臀执钱。
陈少皮鞋碾住他背脊,笑骂:“贱到出汁……”
而后,家荣听他莫名其妙嘟哝一句:
“你同我,都係阴沟老鼠啫。”
劏房阁里,加西亚摺完二百多只红灯笼,脚边似淌着血泊。加西亚捱在笼子里翻来翻去。笼床铁网缝隙发出放屁般的呻吟。
他想起家荣捉着铁丝,细瘦的手臂穿过硬网去捞他:你知他说什么吗?说我们搞床震啊。加西亚捉着钢筋下楼,头撞上天花,加西亚一屁股跌到黑炉上。他看见家荣油亮亮的头发朝着黑炉反光甩了甩,又看见家荣把自己压在炉上,哽咽着撕衣服:你看,有冇针孔?有冇齿痕?家荣啃着他锁骨,呜呜道:只是用手……给女客递纸巾……
凌晨一点多,加西亚把家荣“不要出门”的警告抛诸脑后,拽住串灯笼推闸出门——要去茶餐厅等小孩收工。
夜街未着灯。只有噼噼啪啪的风声翻纸声。楼凤的红灯自缢在天幕里。一片死寂。茶餐厅也一样。死地。死地里,斜坡上影影幢幢,摩的放屁声由远及近。等到反应过来,电筒光已经吞没了街口。
差佬电筒光突射他金发:
“鬼佬!身份证!”
家荣跛进差馆,刚卸下正午买的红碗筷和刚才的宵夜,睇见加西亚那么大一块头正缩在塑料凳子上。家荣上去就是一脚。
油亮的差佬拉住他:不准动粗!又话洋鬼佬对他拳脚相向云云。家荣战战兢兢地堆着笑,不顾加西亚面上的诧异,冲前塞去两张金牛:
“阿sir食宵夜!”
“佢证呢?”指加西亚。
“畀人偷咗……阿sir,系上个月……”
“洋鬼又冇证?定係走粉啊?”
“唔系啊,我阿叔!”家荣又拍他一张金牛。加西亚瞪大了眼。
差佬将三张金牛塞进胸前口袋里,眼神扫射家荣的错位纽扣,阴阴笑:
“我捉佢返警署饮咖啡,你‘阿叔’话乜‘Waiting...my boy!’……佢waiting嘅鸡窦仔系你啊?”
家荣双手紧紧握住差佬手,乞怜地笑。松开时,皱巴巴又一张金牛。
加西亚自抵港到丢证至今,除过第一次换汇,还没见家荣掏出这么多钱。
差馆门前,加西亚挣脱束缚奔向家荣,却嗅到他颈间的古龙水味。再睇家荣面——
制服钮扣扣错位,颈上有指甲抓痕。
“操!又去……”
家荣夺过装红胶花碗筷的纸盒,擢出冻硬的叉烧塞过他右手:“买宵夜啫,乱念乜啊?”
又举起红碗筷:“我听话吧?好便宜嘅,赚大发咗!”
接着把一个筒塞至他左手:“碳烤鸡蛋仔,桂林街那家,你同我讲过你想尝尝味……”
家荣声音越来越远。加西亚扯住他腰带。
路灯下两人僵立。加西亚盯着红色叉烧表浮的油星,突然捉落在地。
家荣赶忙撅臀捡拾,红油蜜汁溅污家荣皮鞋。
加西亚盯着家荣的屁股,不消凑近就闻得到一股腥臊血屎味,他一会洗的时候就会闻清楚是谁的味道。
掌心朝家荣头顶下落刹那,加西亚看见家荣干涸的眼里滚落晶莹。家荣捉紧加西亚的手,在自己脸上猛抽一掌。
加西亚掌心湿透了。
第日家荣扔给加西亚一套新睡衣。红花碗也换成了新的。
今日廿九。家荣裹着破风褛,在走廊门口捱了许久,扣响经理芳姐的门。半钟头后,他裹着利是袋出门,门一关,芳姐的咒骂和贬损也都断了气。
加上伺候陈少的提成,交抵房租和各类用具后,还结余九百蚊闲钱。
家荣顺着红灯笼摸到笼子里加西亚的手。家荣把八百蚊利是拍在床头。
加西亚从高高的笼中,睇见家荣献宝一样把一塑料盒塞到铁笼缝隙里。
“食啦!福荣街强记猪肉肠粉,我还加只蛋!”
家荣递上辣油和混酱。加西亚吃饭重口。
加西亚一边吃一边讽刺:“小吃再好吃也不能当饭吃……”
“你还挑。”家荣顺着红彤彤的灯笼,踩着钢筋爬上来。加西亚往家荣嘴里也塞了一块。
加西亚的尖齿刺破最后一段粉,家荣问道:“食饱咗?”
家荣□□着,把一只condom法国帽抵到他嘴边:
“给我咬开。”
加西亚差点咬断胶边,收力掷出食盒,轻轻掟在家荣额头壳。家荣夸张地叫唤着,一头要扎进加西亚怀里。加西亚抬脚踹落红灯笼,整屋红灯摇曳如风动。灯绳缠腕,家荣捉紧几条,佯跌卡在笼腰,语种混乱满口苦叫:“翻船啦!翻船啦!救命阿哥……”
加西亚嗤笑未止,家荣已踏着晃动的灯笼扑进笼中。
两头绝望的困兽在一片红火的笼中噬咬。两副肋骨撞在一起,加西亚身下传来塑料压折的声音。家荣蛮横地在加西亚身上扭动,膝头逼近他腿跟:“我来!”
加西亚手指勾住两侧铁笼。头顶距离天花一尺,喉滚动如弹壳,脖颈后仰至极限。家荣喜欢透了这鬼佬……像洞房……家荣膝行,膝盖烙下笼纹……
家荣重息,一手撑住笼盖,一手捂住他嘴,加西亚眉骨爆凸。
头顶三尺传来蓄意的一声咳。
两人动作僵直。
畏缩的死寂里,家荣发狠一凿,加西亚红眼涨破,血牙啃住家荣掌心,顺着指缝渗出声。
隔墙传来师奶拍墙骂声:“喂,七点未到就扑街!成晚吟吟沉沉,赶投胎啊?”
家荣把手指通进加西亚齿关搅动。加西亚骂着要躲开,腰撞上铁笼,家荣伸手拖回来,继续戳弄。床架震得铁皮轰鸣。
家荣混着热息的声音喷在加西亚耳根:
“嗌大声啲啦,等全栋楼知你几饿!”
家荣提上裤子下楼买面粉,撞上隔壁麻脸丑女。
两个人在一人宽的过道里客气推搡。女人走在前面。突然问了句:
“你养猫?”
家荣摇摇头。
“你屋企隻猫晚晚嗌春啫,定装修啊?”
家荣俊脸一红,连道:“系啊,装修嘛…年近岁晚,个个扮死狗,我间屋烂咗等佢啊……”
丑女又讽道:“张床撞墙声大过打桩机,我都瞓不实。要介绍装修师傅?”
家荣知道搪塞不了,索性闭口不语,任凭涨涨的火气在脸上升腾。丑女收在眼底,嫌弃地离去。
“全栋楼听见你发姣,我好有面啊?”
加西亚听罢家荣抱怨,揪着他衣领扯进笼子里:
“昨晚是谁说要我喊大声点的?”
他伸手撕家荣的廉价西裤,着急入桩:“今晚轮你学猫嗌春。”
家荣挣脱开,慌乱从加西亚身下翻上来都没顾得上问加西亚什么时候学的粤语:“吊!今晚也得是我在上!”
“为什么?”加西亚不忿。
家荣指指楼下锅碗瓢盆,又指指加西亚猩红的嘴巴——刚食过家荣亲手煮的饭煲的汤,戳着他胸口骂:“顶!他妈食我煮的年夜饭!着我买的衫!”指甲刮过加西亚睡前服松紧带,“养你蹲屋企,床上伺候我不应该吗?”
家荣的语言系统仍处于中西合璧的疯癫混乱状态,加西亚一半听得懂一半听不太懂,只看见小孩义愤填膺,模样滑稽,圆肉肉的粉嫩小嘴巴一张一合,虎牙随怒骂闪动,忍不住掐着小孩冒出一点青胡茬的下巴就啃。
家荣急急蹬下钢筋,在地板站定。
扯西裤往上套,家荣拉扯半天才发现裤链被加西亚扯坏了,他举起腿踹翻塑料凳:“扯烂我裤,下手那么粗,谁被你压谁倒楣,你听懂没有?你是我老婆,怎么不能瞓?我系你头马,不押你押边个?”
薄薄的西裤裹着肉团团的屁股,漏出一截瘦瘦的小腰,就是这截人畜无害的小蛮腰,前晚把加西亚折磨个半死。加西亚伸手就拍上家荣的屁股,揉了两把。
家荣扇开,从兜里掏出两双红袜,拾一双掟落加西亚面上:“穿啦,衰佬。”
袜底下绣着卡通小鬼,加西亚问:“这什么?”
“本命年,踩小人。”
加西亚蹙眉:“这什么邪术?”
家荣剥掉他黑袜套红袜:“入乡随俗啦阿嫂!”家荣偏过头:“嫁乞随乞嫁叟随叟嘛。按理说是明天穿的——反正也就差一个钟头。快穿啦,押小人嘛。”
加西亚盯着被家荣攥红的脚腕说:“那我穿着它押你。”
家荣哄他:“睡吧,梦里都成!”
加西亚突然说:“把证还给我。”
家荣屁股离开黑炉,蹬着钢筋扑进笼里:
“□□?不早说,等阵办得你服服帖帖喵喵叫……”
加西亚伸臂挡开,另一只手掌心朝上,抵至家荣面,冷冷地索取:
“身份证啊!”
家荣愣了。
在一片辉煌灯火里,加西亚的声线染上血色的恨意:
“不还我就押死你。”
加西亚顶开他胯。
当晚家荣明显感受到了一点不对劲——加西亚像得了软骨病一样使不出劲,没动多久,脸上泌着的豆汗如落雨,喘声大过泥头车。在家躺太久就是这样的。
师奶又拍墙——加西亚比他一个被压的动静都大,还怕人听不见吗?
加西亚的汗珠砸在家荣眼眶里。加西亚塌软的脊线,叠化成陈少的精腰——那力道才叫真正的驯服……
被这个一闪而过的想法刺到,家荣洞亮的双眸在暗夜里虚闪。
加西亚脑袋砸在床头,发馊味钻进鼻腔。抖得像摩的的身躯,像腐肉,浑然没了过去健康的蜜色皮肤。家荣感觉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