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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错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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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了眼跟随他进门表情局促的洛莉,她避开了我求救的目光,沉默的站在门的阴影中,她对这件事的态度摸不清,她对我的态度也摸不清。
再一次,我变成了一个人。
如果说人生是一趟无法回头的旅途,有的人坐着私人飞机快速直达终点,而我像是强烈晕车却坐的绿皮硬座的病人,车厢昏暗满是异味,每当我想跳车结束这场毫无期待的旅程———光出现了,麦克、卡卡、莫尔,一截一截的光线,靠近—远离—消失—再靠近—再远离……
我还是一个人,或许也不是。
光给我留下了记忆,我的至少可以闭上眼想象光的形象,那时,不再作呕,不再灰败。
我最后还是拖着疲惫的身躯站起身,冰冷的墙壁硌着我的脊骨,我知道躲不过去了。继续激怒他没有任何好处,尤其是在这个他的地盘上,而我孤立无援。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翻涌的恶心和恐惧,把卡卡稍微抱开一点,递向刚刚不安地跟过来的洛莉。
“麻烦你,带她去看看你做的鱼块?”我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掰碎一点,她牙还没长全。”
洛莉立刻明白了这是支开孩子的借口,她感激又担忧地看了我一眼,迅速接过虽然不情愿但被食物吸引的卡卡,快步离开了房间,并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肖恩。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而压抑。
他向前迈了一步,靴子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我立刻向后靠在粗糙的墙壁上,手看似无意地搭在腰间的枪套旁,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这个动作让他停了下来,脸上闪过一丝被刺痛般的受伤,随即转为恼怒。
“你就这么怕我?莉莉娅?”他声音低沉下去。
看见他我就可以想象到他故作开朗阳光下违法乱纪的心,他自己就是一位执法者,却可以无线理解罪犯。
“我不是怕你,肖恩,”我冷冷地说,“我只是不想重复过去的错误。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他搓了把脸,似乎在下很大的决心:“那孩子……卡卡……她一岁两个月了,对不对?”
他紧紧盯着我的眼睛,试图捕捉任何一丝波动。
我的心猛地一沉,但脸上依旧面无表情。果然是因为这个。我计算过时间,卡卡的年龄确实容易引起他的误会,尤其是我们分手前的那次……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我避而不答,反将问题抛了回去。
“这他妈跟我关系大了!”
他突然低吼起来,情绪有些失控,“时间对得上!莉莉!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就一个人带着她……在那见鬼的末世里挣扎?你甚至宁愿一个人也不愿意回来找我?!”
“她一直都有父亲!”我的声音瞬间尖利起来,莫尔的名字像一把刀捅进我的心脏,痛得我几乎喘不过气,“他是为了保护我们……”
“血缘不过是最不起眼的一条关系!”
肖恩被我的激烈反应震了一下,随即脸上掠过一丝嫉妒和阴霾:“好,我们不提他。就说卡卡。她是我的女儿,对不对?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她不是我的种!”
他的逼问像巨石一样压来。我有一瞬间的冲动想对着他咆哮真相,告诉他卡卡只是我在废墟里捡到的、被上帝遗弃的珍宝,跟他肖恩· Walsh没有一毛钱关系!
但我不能。
话冲到嘴边,又被我死死咽了回去。揭露真相的后果是什么?一个失去“亲生女儿”幻象、可能感到被戏弄的男人会做什么?
尤其是一个掌握着武力和权力的男人。
他现在对卡卡的关注源于错误的血缘认同,如果这个认同消失,他会怎么对待这个“无关”的孩子?还会允许我们分享资源吗?洛莉的友善还会在吗?
在这个朝不保夕的世界,生存高于我的清白和尊严。
我垂下眼帘,避开他灼人的视线,选择了一种模糊的沉默。这种沉默在肖恩看来,无疑成了默认和难以启齿的委屈。
他的语气瞬间软化了,带着一种近乎痛苦的忏悔:“上帝啊……莉莉……我真的……我不知道……你受了多少苦……”
他又想上前。
“别碰我!”我猛地抬头,眼神里尽是警告和冰冷的隔阂,“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我现在只想带着卡卡平静地活下去。请你,肖恩,看在你自以为是的‘责任’上,离我们远一点。这就是对我们最好的补偿。”
我的话像冰水一样浇在他头上。他僵在原地,脸上交织着痛苦、不解和固执。
“我不会放弃你们的,”他喃喃道,更像是在对自己发誓,“她是我的女儿,你是她的母亲。我会保护你们,弥补一切。这次谁也不能阻拦。”
他说完,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让我不寒而栗,然后转身大步离开。
门关上的瞬间,我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沿着墙壁滑坐在地上,手臂紧紧抱住自己,止不住地颤抖。
眼泪终于汹涌而出,不是为了肖恩,而是为了莫尔。那个用生命为我们换来了这条生路的混蛋。如果他还在,绝不会让我陷入这种屈辱而两难的境地。
窗外传来卡卡被洛莉逗弄发出的、含糊不清的笑声。
我擦干眼泪。不能哭,莉莉。没时间悲伤和自怜。
肖恩的误解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剑。我必须利用他这份错误的愧疚为卡卡争取最大程度的安全和资源。
我靠着冰冷的墙壁,深呼吸,试图将喉咙里那股混合着恐惧和愤怒的铁锈味压下去。
莫尔的脸在我眼前一闪而过,带着他惯有的、嘲讽似的冷笑,仿佛在说:“看吧,小不点,离了老子你尽惹上这种麻烦货色。”
对,麻烦。肖恩是个天大的麻烦。他的误解像一丛疯狂生长的藤蔓,不仅缠住了他,也开始缠绕我和卡卡的脚踝。
几分钟后,洛莉抱着卡卡回来了。卡卡的小手里捏着一小块捏碎的、白嫩的鱼肉,正努力地想塞进嘴里,糊得满脸都是。
看到我,她含糊地喊了一声“Mo…”,伸出沾着鱼腥味的小手要我抱。
洛莉把卡卡递还给我,眼神里充满了欲言又止的同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
“她……很可爱,不过她看起来遗传的爸爸。”她轻声说,语气里的试探显而易见。“…很像肖恩。”
卡卡是个明显的白人,她卷曲的浅棕色短发,年纪小小就初见端倪的高挺的鼻梁,还未确定的浅色瞳孔,完全与我这个黑发亚裔毫无关系。
但也正因如此,因为我如此拼命、不容置疑的保护,才让所有人都顺理成章地相信了我们之间的“血缘”,并为此脑补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肖恩沃尔什也是这么认为的,平时敏锐又多疑的警长大人完全认定了这一套逻辑并由此揣测自己的血脉。
而别的人……
我很讨厌这一点,我细心呵护的孩子莫名其妙多了一个父亲——毫无血缘关系,但所有人都认定他就是。
凭什么?就因为远近亲属他们轻易的相信了同一个团队的肖恩。
“谢谢你的鱼,”我接过卡卡,用指腹擦掉她下巴的残渣,避开了那个危险的话题,“她很喜欢。”
洛莉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肖恩他……他只是需要时间。你知道,他突然知道这些,冲击很大。他是真的想……”
“想补偿?”我打断她,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有些意外,“告诉他,保持距离就是最好的补偿。我和卡卡不需要特别的关注,我们只需要安全和平静。”
洛莉似乎没想到我会如此直接和冷淡,愣了一下,才点点头:“我会转达的。你们好好休息。”她几乎是仓促地离开了。
门关上后,我抱着卡卡坐到床边。
小家伙吃饱了,开始揉眼睛,发出哼哼唧唧的困倦声音。我轻轻拍着她,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脑子里却在飞速盘算。
肖恩的“父爱”是一把双刃剑。
它能提供暂时的庇护和资源,比如这相对安全的房间、食物,甚至某种程度上团队其他人的接纳(基于对肖恩权威的尊重和对“家庭团圆”的俗套同情)。但它的代价是我的自由、真相被戳穿后的反噬,以及无时无刻不存在的情感绑架。
会被拆穿吗?这个末世连医院都没了,外科手术都无人做,谁会考虑去做个亲子鉴定?
卡卡的父母都已经死了,麦克老爸也……莫尔到死一直都以为卡卡是我的亲生女儿,我是唯一的知情者,我认谁、谁就是卡卡的父亲。
孩子,多么美好的词语,纯洁、善良、希望,与它捆绑在一起的母亲是温柔伟大的,与它捆绑在一起的父亲是沉默安全的,他们共同组成了一个名为家的地方。
那里是任何危险都不该侵袭的净土。
我拉开帘子,落日余晖将外面苍茫的黄土和忙碌扎营的人们染成一片暗金。他们都在屋外,而我带着卡卡被“特殊照顾”在了屋内。
“莫莫,莫莫。”卡卡在我怀里格格地笑,浅茶色的眼睛里倒映着窗外的光。
“卡卡很喜欢这里吗?”我磨蹭着孩子娇嫩的脸颊,勾起一个复杂无比的笑容,混合着爱、决心和一丝孤注一掷的苍凉,“妈妈……也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