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于冬》琉璃冰月

14、再次重逢

　　周六的视频通话成了沈昭生活中全新的坐标。

　　第一次通话后的第七天，沈昭提前十分钟就坐在了书桌前，反复检查网络和设备。当时针指向约定时间，邀请准时弹出，他深吸一口气，才点了接听。

　　屏幕亮起，温予星似乎也刚刚坐定，背景是熟悉的琴行休息室，只是这次他身后多了一盆绿植。

　　“这周过得怎么样？”沈昭先开口，语气轻松得像是他们昨天才见过。

　　“还不错。有个学生通过了八级考试。”温予星的语气比上周放松了些，“你呢？”

　　“校艺术节要到了，正在排练《夜曲》合奏。”沈昭说，“学生们很努力，但总少了点味道。”

　　“什么味道？”

　　“你弹琴时的那种...灵魂。”沈昭坦诚地说。

　　温予星微微低头，耳根泛红，这个熟悉的小动作让沈昭会心一笑。

　　随着每周的通话，他们之间的冰层逐渐融化。从最初小心翼翼的寒暄，到后来能分享日常琐事——温予星说起调音时遇到的古怪钢琴，沈昭吐槽食堂万年不变的菜单；温予星展示蒙特利尔春天的街头艺术，沈昭分享校园里新栽的樱花。

　　但他们默契地避开了某些话题：温予星从不提及家庭，沈昭也小心绕过过去的创伤。他们像在薄冰上行走的旅人，既渴望靠近，又害怕冰面碎裂。

　　直到第五个周六。

　　那天温予星看起来格外疲惫，眼下有淡淡的阴影。通话进行到一半，他突然沉默良久。

　　“怎么了？”沈昭轻声问。

　　“今天...是我母亲的忌日。”温予星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沈昭的心揪紧了。他记得七年前那个雨天，温予星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也是这样安静地坐着，肩膀微微颤抖。

　　“我在这里。”沈昭说，“如果你想说话，我听着。如果不想，我们就这么待着。”

　　温予星抬起头，眼中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谢谢。”

　　他们没有再谈论这个话题，但那天之后，某种屏障似乎被打破了。温予星开始偶尔提及过去——不是那些黑暗的部分，而是那些零星的美好片段：母亲教他认谱的下午，第一次弹完整首曲子的喜悦，还有...和沈昭一起在天台吃午餐的日子。

　　“我记得你总是把青椒挑出来。”温予星突然在某次通话中说。

　　沈昭愣住了：“你记得？”

　　“嗯。”温予星微微笑了一下，“后来我都多带一份蔬菜，假装吃不完，分给你。”

　　这个小小的发现让沈昭整晚都心情愉悦。原来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在另一个人心中珍藏了七年。

　　春天来临的时候，沈昭提出了那个在心中酝酿已久的想法：“下个月有假期，我想...去看看你。”

　　屏幕那端，温予星明显怔住了。

　　“只是作为朋友见面。”沈昭补充道，“我可以住酒店，不会打扰你。”

　　温予星低头沉默了很久，久到沈昭以为网络断了。

　　“让我想想。”最终他轻声说，“下周答复你，好吗？”

　　那一周格外漫长。沈昭反复思考自己的提议是否太冒进，是否给了温予星太大压力。他甚至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然而下一个周六，温予星主动提起了这个话题。

　　“如果你真的想来...”他的声音有些紧张，“我可以去接机。”

　　沈昭感到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你确定吗？如果不方便...”

　　“我确定。”温予星打断他，语气罕见地坚定，“是时候了。”

　　接下来的几周，他们开始规划行程。温予星变得异常细心，整理了蒙特利尔的天气指南、交通贴士，甚至列了一份沈昭可能喜欢的餐厅清单。

　　“你不用这么麻烦。”沈昭感动又心疼。

　　“我想让你有好的体验。”温予星轻声说。

　　出发前夜，沈昭几乎彻夜未眠。他反复检查行李，确认护照和签证，脑海中设想了无数种见面场景。

　　在机场，他给温予星发了最后一条消息：「明天见。」

　　温予星的回复很快到来：「一路平安。我等你。」

　　十五小时的飞行中，沈昭时而小睡，时而醒来。每次睁眼，他都意识到自己正离温予星越来越近。七年的距离，正在以每小时九百公里的速度缩短。

　　当飞机开始下降，透过舷窗可以看到蒙特利尔的轮廓时，沈昭感到心跳加速。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静下来，但收效甚微。

　　取完行李，走向接机口时，沈昭的每一步都像是慢动作。他设想过无数场景：也许温予星会害羞地站在角落，也许他们会尴尬地握手，也许...

　　然后他看见了温予星。

　　他站在接机的人群中，比视频里还要清瘦一些，穿着简单的米色毛衣和深色长裤，手中拿着两杯咖啡。当他们的目光相遇时，温予星微微睁大了眼睛，随后，一个真实的、毫无保留的微笑在他脸上绽开。

　　那一刻，机场的喧嚣仿佛瞬间静止。沈昭拖着行李箱快步走去，在温予星面前站定。七年时光在他们之间流淌，却又在目光相接的瞬间消融。

　　“好久不见。”沈昭说，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温予星将一杯咖啡递给他：“拿铁，双份糖。希望我没记错。”

　　沈昭接过咖啡，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温予星的手指，两人都微微一顿。

　　“没记错。”沈昭微笑，“谢谢。”

　　他们并肩走向停车场，肩膀偶尔相碰。春天的蒙特利尔空气中还带着凉意，但阳光很好，照在温予星的侧脸上，柔和了他原本清晰的轮廓。

　　上车后，温予星没有立即发动引擎，而是转身从后座拿出一个小纸袋。

　　“给你。”他轻声说，“欢迎来蒙特利尔。”

　　沈昭打开纸袋，里面是一盒手工巧克力和一本城市指南。指南的扉页上，温予星用熟悉的笔迹写着：「愿这里的每一天，都给你带来新的勇气。」

　　沈昭抬头，发现温予星正认真地看着他，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感——期待，恐惧，希望，还有一丝沈昭无法解读的忧伤。

　　“谢谢。”沈昭轻声说，“为了所有一切。”

　　车子驶出机场，融入蒙特利尔的车流。沈昭望着窗外陌生的街景，又转头看看身边熟悉又陌生的人，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

　　十二小时时差，一万公里距离，七年时光。

　　而现在，他们终于在同一片天空下。

　　温予星专注地开着车，但沈昭注意到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着《夜曲》的节奏。这个发现让沈昭微笑起来。

　　有些东西，终究是没有改变。

　　而有些改变，也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