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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花灯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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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国,启元八年。
夏树苍翠,蝉鸣悠悠。
建德侯府,下人们如往常井然有序做事。忽闻一声少女痛呼,打破寂静宅院。
“好痛啊!娘亲,快救救璃儿~”
侯府三小姐舒璃,豆蔻年华,明眸善睐,性子活泼好动。鹅黄色罗裙簪配几支白羽发钗,尽显俏皮灵动。
她右手捂住一只眼睛,跳踉着沿正门一路穿过映雪苑,来至母亲堂中。往常这架势,准儿是闯了什么祸,今儿个不知又捅了什么篓子。
孙嬷嬷是看着她打小长大,待她自是甚为亲近。她趋步搀舒璃坐下,忍不住絮叨几句:“哎呦,三小姐,您看我说那蜂子在那筑巢有些时日了,又那么多,您非要去捅它,这下眼睛怕是要几天才能消下去啦!”
孙嬷嬷年逾四十,作为陪嫁侍女随舒母柳氏入侯府侍奉。自舒璃牙牙学步起,没少给她收拾摊子。送趟换洗衣裳的功夫,不留神没看住,这不又惹了祸。
事出经过,大抵是舒璃用火把燎了侧门那窝蜂子,她将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唯独那双眸子露在外面,被蜂子寻到机会狠狠报复。
她嘴巴撅得似小山一般高,手掌松开,右眼果真如盘得通透的核桃一样,憨态可掬:“嬷嬷你可别马后炮啦,快些帮我拿药来,痛死我了~”
“哎,哎,您等着,老奴这就去拿。”
孙嬷嬷转身之际正对柳氏从里间出来。瞧她指尖轻揉颞穴眉心不展,定是午间小憩被舒璃吵醒没歇好。孙嬷嬷欠身恭敬行礼,出门又朝门边一侍女递了个眼色,忙奔药房而去。
倚竹苑外,琴音悠扬,一名侍女急匆匆踏入院门。
进入院内,簇簇茉莉白绿相间,香气弥漫。池水被夕阳映照得波光粼粼,几条红色锦鲤穿过波影,如诗中描绘“锦鲤翻藻戏芳池,红尾摇花映碧丝”。
婢女沿着幽静的鹅卵石小路穿过月洞门,抬头望向高处亭中。
指尖骤停,琴声戛然而止。
女子微微促起游丝峨眉,一双极其清澈的杏眼,眼底确是看不透的冷冽。就如同凛冬白雪中一枝绿梅,沉静秀致。
她认出是映雪苑侍女,询问道:“可是母亲唤我有事?”。
侯府有二女,此女名唤舒茉排行老二。
侍女欠了欠身,话里透着急:“二小姐,三小姐今日捅了蜂子窝,不小心把眼睛蛰伤了,嬷嬷请您去看一看。”
“这丫头,总是冒冒失失的,今日是捅了蜂窝,明儿个可是要把天捅个大窟窿。”
舒茉再清楚不过,这是嬷嬷派人来搬救兵了。以往哪次犯错,作姐姐的帮衬几句,母亲也就不忍过度苛责,这招屡试不爽。妹妹是顽劣些,倒也不失可爱。
她展露笑意:“好,你且下去,我随后便去。”
映雪苑内。照顾舒璃这么多年,孙嬷嬷上药手法早已娴熟,奈何手劲儿再轻柔,舒璃时不时吃痛哼叫几声。
她到底肿只眼遮了视线,无法窥见母亲冷脸,得意道:“阿娘,我今日可是做了好事。这蜂子在侧门檐角筑巢许久,前日还蛰伤了小五,往后指不定会蛰伤其他人。爹爹说过这叫以绝后患嘿嘿......”来不及将嘴咧开,孙嬷嬷的手又覆了上来:“哎哟哟,疼疼疼......”
柳氏瞧着她大大咧咧,毫无半分闺中女子端庄仪态,轻叩两下桌面:“璃儿,你到底要何时才能收收性子,姑娘家整日翻墙揭瓦成何体统!”
柳氏身量纤纤,病如西子。早年因生产落下病根身子羸弱,却难掩其典雅气质。她在教导子女上颇为严苛,长子舒邵庭正直循礼,二女儿舒茉温婉持重,唯独小女儿舒璃随了侯爷,性子活泼难以管教。
舒母也不忍继续苛责女儿,轻叹口气:“罢了,就罚你抄《静语》二十,小惩过错,何时抄完再出院子。”
“啊~还要罚呀......”舒璃将身子转向母亲,娇声道:“阿娘我错了,这次你就饶了我吧~”
饶是舒璃顶着独眼滑稽模样,柳氏板着脸一声不吭。
“母亲。”
舒茉迈入房门,先行向母亲行礼。她一颦一笑格外合乎礼仪,然四目相对间总让人觉得,母女二人有些生分。
舒茉近前俯身细细打量妹妹,所幸只受些外伤并无大碍。她掩袖笑趣:“璃儿的眼睛今日格外明亮~”
“阿姐~你又笑话我。”舒璃暗拽拽姐姐衣角,心虚低声道:“阿姐快帮我求求娘亲,娘亲又要罚我抄书呢~”
她又指指自己剔透的眼皮,满是委屈:“阿姐你看我的眼睛还能看书嘛~”
母亲不吃她撒娇卖乖这套,姐姐确是实打实格外疼惜自己。舒茉宠溺摸摸她的头,面朝母亲时,嘴角却沉了沉:“是啊,母亲,璃儿受伤已算责罚,再罚或许不利于痊愈,不如待伤好之后再说。”
柳氏压根儿没想重罚小女儿,眼瞅二女儿给了台阶,此刻也气消。她抬手搭上嬷嬷,起身往卧房去:“你这丫头,也就你二姐护着你,若你兄长知道了,定要你去祠堂罚跪。罢了,先回去歇着吧。”
姐妹俩会心一笑:“多谢母亲。”
擦肩经过舒茉时,柳氏驻足一怔似是记起什么:“茉茉,府内近日账目可有核对?有无错处遗漏?”
舒茉喜色化作落寞,掠过眼底一瞬又恢复平静:“母亲放心,一切都很妥帖。不懂之处,账房管事先生也都很有耐心指点女儿。”
柳氏微微点头,回了里间。舒茉目送母亲离开的背影,眉眼间思绪踌躇,一时失神。
舒茉自小便被母亲严厉教导,琴棋书画,礼仪品德。后因舒母身子时常不爽利,协助打理侯府事务。因而脾性沉稳寡言,做事大度长远。
人人皆道侯府二小姐有当年柳氏掌家风采,却无人察觉她内心压抑着的少女烂漫。
几日后,侯府家宴。
每逢初一十五,舒家六口人都会齐聚一堂陪祖母用膳。
今日晚膳颇为丰盛,豆豉鸡、虾鱼肚羹、野味腊,韭花儿茄......
祖母素日里蔼然可亲,如老小孩一般逗趣。见长孙从宫中当差回来,赶忙招呼他动筷:“来来来,邵庭啊......几日没有归家了,祖母吩咐厨房给你做了些茯苓鸭子汤,解暑滋补最好了。”
“多谢祖母,孙儿在外不能常回来看望祖母,还望祖母勿要见怪。”
舒邵庭为侯府长子,得了个宫中禁军管事职务,平日除却在宫中当值巡视,下值会前往军营随父亲操兵。他被侯府寄予厚望,自幼习武下来,总一副正言厉色的作派。
祖母见他不苟言笑的呆板模样,忍不住发笑:“咱们家邵庭啊,真是一刻都不放松礼数,快快,先吃饭哈哈~”
舒璃如小兔进食鼓腮,眼睛却溜溜转着。她与舒茉桌下绣鞋碰触,不断给舒茉使眼神。
舒茉余光轻瞥一眼妹妹,抿唇住了筷:“父亲,母亲,今夜街上有灯会表演,姜姐姐约我和璃儿同去游玩,只一会儿便归家。不知父亲母亲可否应允?”
“嗯~当然可以呀,你们也许久未出去逛逛了,今日热闹......”
舒父本欲爽快答应,撞上身侧夫人不悦目光,顿感脊背发凉。他在军营说一不二,唯独惧怕夫人。
他清清嗓子,佯装顾虑重重:“这个......花灯节虽热闹,但也人多眼杂,你们几个姑娘难免有些不安全......”
舒璃不敢吱声,只能眉头拧成一团轻哼表明不满。舒茉明白父亲话儿里意思,母亲不松口他也无可奈何,只得默了声儿,另寻他法。
席上静得出奇,只有碗碟碰撞发出清脆碎响。
柳氏旁若无人用着膳,没一点反应。舒老夫人虽是婆母,但她撤手府内事权多年,不喜费脑筋拐着弯儿讲话。柳氏眼下给孩子们立规矩,她更不便搅合。席上几人偶用眼神交谈,谁也不敢起话头打破沉默。
柳氏并非刻意为难,两个女儿如今出落成大姑娘,灯会鱼龙混杂,任谁不担心自家女儿安危。耐不住余光总瞥到孩子们食不下咽的失落,她嘱咐道:“好了,既是你父亲应允,那便去吧,只是戌时前必须归家。”
见母亲松口,姐妹俩喜形于色,连连笑着点头。舒父忙随声附和:“对,父亲再多派几个家丁跟着你们,正好你们兄长回来,由他陪着一块去如何?”
一听兄长要去,舒璃内心十分抗拒,不自觉收起笑。舒邵庭向来严苛,有他在旁约束,自己出去与在府中拘着并无区别。
舒邵庭也知自己就是父亲下台阶的由头,他早已习惯父亲此举,一如既往婉拒:“儿子还有些公务尚未处理,恐不能陪妹妹们游灯会了,我会多派些人手保护她们二人。”
他顿了顿,磕巴道:“还有......姜家表妹。”
话毕,他脸色竟微微泛红,然肤色黝黑,众人皆未察觉他的变化。
花灯会上,月似玉盘,倒映在涟漪泛起的河水之中。河灯如星,随着清风拂动,徐徐摇摆。
几人在桥上欣赏这一良辰美景,将心愿题字书写于孔明灯上。舒茉凝眉写得极为认真,引得妹妹好奇偷瞄。
“阿姐,这次许的何愿?”
她望着灯上的几行字娓娓道来:“一愿家人安康,父亲兄长能够护一方城池安宁,二愿百姓们能够早日免受战争之苦。三愿......”
舒茉没有继续读下去,或是难以启齿,脸颊浮上两抹桃红,想来是今日脂粉涂重了......
表姐姜温蕊瞧出她的羞涩,凑到身旁杵杵她肩膀,坏笑道:“莫不是茉茉求过姻缘了~”
“蕊蕊!”
三人放飞手中纸灯,少女的追逐嬉笑,与这一片盛世繁华夜景融为一色。
孔明灯缓缓上升,舒茉第三个心愿跃然纸上:愿得一如意郎君,岁岁长相守。
“铛——铛——铛!”
桥下云客渡酒楼传来小厮的敲锣吆喝:“今日隐舟公子题诗,猜中字谜者,可与隐舟公子楼上同叙~”
话毕,众人议论纷纷。顾不得手上的笔,灯,簇拥而去,欲争得前面的好位子,恐错失得见隐舟公子的良机。
舒茉几人未反应过来,便被拥挤的人群挤散。舒璃与姜温蕊眨眼工夫到了桥尾,人头攒动,任凭后面推搡着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