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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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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万岁险些撞上越山赫的背。
她诘问道:“你干什么?!”
越山赫却好像一动不动、被抽走了所有情绪的木雕。
他怎么了?
虞万岁疑惑地向一旁走去,终于看见了被越山赫遮住的东西。
几米外,枯木间,站着一个人——
却又不像个人。
那人很瘦,衣服在他身上像是挂着的。他的露肤度不高,只有一张瘦削的脸、纤细的脖颈和骨节分明的手。露出的皮肤呈古铜色,隐隐约约还有些黑色的纹路。最奇异的是,他的两边膝盖处各盖着一张小面具,黑漆漆的面具上仅有两个挖开的眼洞。
他一双半耷拉着的没什么神采的眼睛望过来。
“师弟......”他的声音如古树般沙哑苍凉。
师弟?
虞万岁余光瞥见越山赫攥紧了拳头。
呦呵!战争升级,是师门恩怨。
“这也是仇人吗?”虞万岁乐津津问道。
是仇人吗?
越山赫盯紧那熟悉的面孔,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他说不出来。他说不出来是不是仇人。
那是他的师兄。他还叫他师弟。
他为什么现在才叫呢?那时候为什么不叫?需要的在不需要的时候来,就变得没甚么意思了。
“不必理会他。”越山赫冷硬道。
然而那边又传来幽幽的一声,“师弟......”
千岁兴奋地跳起来,爪子搭在虞万岁肩上。主人和狗一个脾性,也一个属性。
虞万岁拱火道:“要不要杀?别磨蹭。”
越山赫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终于说道:“与他无关。”
“我们绕过他便是。”
说罢一马当先,好像要冲破什么似的,偏偏往那人的方向走去。只是在即将撞上时,又漠然错开。
虞万岁好似听见了“咯吱咯吱”的声音在后面追着。
她戳了戳一言不发闷头上山的越山赫,“你师兄还跟着呢。”
“不必管他。”
“你要杀他师父,他会拦吗?”
越山赫故作平静的脸色陡然一变。许久,他很不甘心、很不甘心、很不甘心地说:“他会。”咬牙切齿。
“那你打得过他么?”
越山赫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愣愣道:“他应该,不会武功。”
虞万岁语气不善:“应该?”
“嗯。”心虚的越山赫。
虞万岁难免觉得他是块废铁,智商还没有千岁高。“如果他要拦你,你就去对付他。我去杀你师父。”
话音甫落,虞万岁便觉身后袭来一股凉意。她反应极快地侧身避开,躲过一个杀招。
杀招出自越山赫的师兄之手,直冲她的心脏。
速度迅疾,出招狠辣精准。
虞万岁幽幽盯着越山赫:“这就是你说的应该。”
那边越山赫也反应过来,踏一步过来,挡在虞万岁身前。
他不住地错愕。
他从未见过师兄这幅模样。哪怕是在那时候,他也未曾亮出过这般身手。
“师弟,她要杀师父。”他说话像机器一样,毫无起伏波澜,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那些回肠百转的日夜,在这一刻重新席卷了越山赫的心脏。他冷声道:“我也要杀他,你也要这么对我吗?”
师兄空洞的眼睛仍旧没有亮光。“师弟,不要杀师父。”
“可他杀了我。”
师兄仍是重复而已:“师弟,不要杀师父。”
“师弟,不要杀师父。”
“......”
一遍一遍,不知是在说服谁。
“不可理喻。”越山赫愤气道。
他转身对虞万岁说:“你走我身侧,我保护你。”
实则虞万岁不需要。
但她没说,依他说的做了。
两人有一次路过越山赫的师兄。师兄不再追来,而是留在原地,弓着腰,嘴里喃喃不断:“师弟,不要杀师父......”
虞万岁回头望了一眼,道:“你们师门里,都是这样的怪胎吗?”
经此一遭,越山赫浑身散发着冷肃的气息。
“是,都是怪胎。”
虞万岁听出此乃负气之话。
“师门共有几人啊?”她须得摸清楚,否则在越山赫弑杀他师父的时候,又从角落里蹦出几个棘手的怪胎可不好。
“四......”越山赫犹豫了下,又道:“很多人。”
“但我只与这位师兄交集多。其他的......很少见,他们一般在山下,负责守山,不和师父一起住。”
“守山?”虞万岁哼哼笑了几声,嘴边噙着一丝讽意:“守哪儿去了?”
他们就要登顶了,也没见几个人影。
越山赫:“他们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仍旧把我当师门中人,故而不拦。”
“也就是说,他会拦其他人咯?”
虞万岁和越山赫四目相对,不约而同想起了顾不尚。
虞万岁一副“你挺有心机啊”的表情看着越山赫,说道:“你明知......”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无事的,”越山赫想了想,道,“他们不会无故伤人,大抵也只会吓唬吓唬他,催他下山。”
顾不尚被吓得屁滚尿流。
就在刚才,山雾消散,顾不尚终于又看清了周遭的情景。一番惊险,他如今觉得满山的枯木甚是亲切。
当然更亲切的,还是棺材里的天师。
他探了他的鼻息,是一点没有了。天师虽然死了,但尸身是不会腐败的。相反,他所庇护的城邦才会如同他的生命一般凋落。良乡现在的光景就是印证。
要不要将天师的尸体带回去呢?
顾不尚为此苦恼。
他又想到小书。当她知道自己苦苦寻找多年的阿父其实已经埋骨荒凉之地,又会如何作想呢?
顾不尚想象到了小姑娘鬼哭狼嚎、悲痛欲绝的模样,就一阵害怕兼心疼。他庆幸自己已经从她手中拿完了所有与天师牵扯甚深的东西。这般,她就会逐渐忘却天师,重过自己的人生。“雁过留痕”这件事情,是决不能发生在天师身上的。
顾不尚一番思虑,决定不动天师,留下这口棺材。下山后瞒着小书,继续拖延时间直到她忘记就好了。
“尘世不好过啊,连你都叫人无声无息地杀了。”顾不尚脸上难掩惋惜。棺材里这位,是那一批天师中最为良善之人,本以为他所引领的城邦会是最好,不曾想有这样凄凉的结局。
令人唏嘘。
“再会。”顾不尚将棺盖合上。
他踩着棺材,跳出土坑。拍拍身上沾染的泥土,便准备下山。
至于那马脸汉子,终归不是什么好人,是死是活听由天命吧。
顾不尚回忆着路线,借着月光下山。
良乡一趟,可以说到此结束了。
只剩那一件事,有些棘手。
顾不尚垂头想着,竟未发觉有什么在悄悄靠近。
那是一阵整齐的、窸窸窣窣、密密麻麻的声响,似清脆的马蹄声,又如风拂过碎叶。
不多时,声响就由远远的山间,漫到了顾不尚的身前。
顾不尚蓦然感觉被什么撩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忐忑不安地,抬起了头。
下一刻他就惊叫出声:“鬼啊!——”
——“不是鬼。”
越山赫解释道:“是师父的木傀。”
“那是什么?”
越山赫:“师父喜欢木作,整日浸在木头堆里。明鸣山之所以满山是枯木,是因为这些木头特殊,它们所有的灵气都用来孕育‘精’,无力支撑绿叶的生长。师父便是取的山中木做木傀,做出来的木傀才能动会说话。
他说过,他的一生在做出一个完美的木傀时才算圆满。完美的木傀在他心中是什么样子,没人知道。他如今年过半百,也仍未做出。”
“——笑娃娃师兄是他最不喜爱的作品,经过反复修改,重复制作,制作了百来个,仍是达不到他心中所想。”
虞万岁:“所以他们成群结队出现,且都长得一模一样?”
“细节处也许略有不同,但大体样貌是一样的。”
虞万岁光想想那场景,就觉得刺激。一模一样的矮娃娃,在深夜里扯着一抹血红的笑,用数百双毫无灵魂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你,慢慢地迈动咯吱咯吱的腿,向你压来......
“顾不尚可能要死。”
越山赫:“不会的。师兄们很友善。”
友善的师兄们正追着某人跑。
“那刚才那个呢,也是木傀吗?”
越山赫很快道:“他不是。”
虞万岁回想了下那位师兄的样貌,死气沉沉、肢节生涩,实在很像越山赫所说的木傀啊。“你怎么确定?”
怎么确定?
越山赫陷入沉默。他已经能看见那抹山尖了。越过山腰,景色悄然变化。不再是枯木成林,脚下地上铺着柔嫩的绿草,其间抢出几朵娇小的白花黄花,放眼望去,这里宛然是一处灵秀的山头。
师兄和他常在这片草地上,或是玩耍,或是闲谈,亦或是锻炼身体。师兄僵硬而冰冷,一双眼睛黑漆漆的没有灵光,讲的话也是古板而乏味。可是师兄,在他跌倒哭泣时背他回家的师兄,下雨天放纵自己和他在雨中荒唐地张嘴接着雨水喝的师兄,你会是木傀吗?
才不是。
不是。
“我看就是。”虞万岁看见他近乎沉湎的表情,便毫不留情地揭开道:“你是在自欺欺人。”
“我警告你,木头做的东西是没有情感的,不要妄想他会有人的情绪。如果紧要关头你因为他而复仇失败,我保证你会死的很难看。”
虞万岁自诩是个足够“善良”的人了,能容忍越山赫到现在。如若他还因为其他的什么掉链子,她就不会再留情。
越山赫惊于自己竟道出了心中所想,而虞万岁又冷漠地攻击了他的想法。
他敛下眉睫,“不会的。我会杀了他,谁来都无用。”
虞万岁心中总觉一份空。她凉声道:“你最好是。”
说话间,两人又走上了一段距离。比之山下的荒凉灰败,临近山顶竟是愈发的翠绿。月光的光华笼在这些翠绿上,显得这一片如云朦胧。
“是那座房子?”不远处的山尖上,是一座黑影。
离得越近,越山赫的心跳愈急,好像豆大的雨滴咚咚敲在水面上,接连不断,又重又急。他轻轻地“嗯”了一声,“就在那。”
即将见证一场师徒杀戮兼复仇的大戏,虞万岁不觉兴奋起来。如果死伤惨重那是最好,她还能多赚一点命线。
她跃跃欲去,“走啊,走。”
越山赫没想到这事还会被催。“嗯,走。”
路上,虞万岁按捺不住地期待:“你紧张吗?你准备好了吗?”
千岁:“汪汪!”
越山赫:“......”原本有些,现在是不了。
他道:“我会一击毙中。”
“......”虞万岁嘴巴张了张,最终还是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