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丝绾星》牛角大王在此

75、溟卷启途

　　天枢峰顶的寒风似乎都因这突兀出现的红衣身影而凝滞了一瞬。陆玄穹怀抱苏枕星，自殿内缓步而出，目光平静地落在踏雪而来的殷九溟身上。他依旧是一袭灼目的红衣，墨发在凛冽风中微扬，俊美近妖的脸上带着惯有的慵懒笑意，但那双总是流转着戏谑或邪气的桃花眼底，却难掩一丝深藏的复杂与探究，尤其是在触及陆玄穹怀中那个安静闭目、面色苍白的苏枕星时，那复杂之色便更浓了几分。

　　陆玄穹并无寒暄之意，也无需寒暄。他直视殷九溟，开门见山，声音清冷如这峰顶的冰雪：“你前来，可是已寻到修复经脉之法？”话语直接，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

　　殷九溟闻言，唇角那抹笑意似乎深了些，又似乎带着点别的意味。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手腕一翻，一枚材质古旧、边缘有些残破的暗褐色玉简便出现在他掌心。那玉简看似普通，却隐隐流动着一层温润内敛的光华，显然被施加了特殊的保护禁制。

　　“喏，”他随手将那玉简抛向陆玄穹，动作看似随意，力道却恰到好处，“《灵枢溯源心卷》，缺失的部分，我已推敲补全。”

　　陆玄穹稳稳接住，入手微沉。他并未立刻查看，而是先小心地调整了一下怀抱苏枕星的姿势，让她靠得更舒适些，这才分出一缕神识，沉入玉简之中。

　　玉简内，原本模糊断裂、语焉不详的文字图谱，此刻已被一种缜密的笔触重新勾勒连贯，旁边还附加了许多细小的注解与灵力运行路线的推演图，其思路之奇诡精妙，远超寻常医修乃至阵法师的范畴，显然耗费了巨大的心血与精力。殷九溟这些时日几乎足不出户，所有时间都耗费在了钻研推敲这本残卷之上，其间艰难，不足为外人道，而他亦不屑于提及。

　　陆玄穹飞速浏览，越是深入，神色便越是凝重，随即又缓缓舒展开。以他的眼力，自然能看出这修补并非胡编乱造，而是基于原卷精髓的合理延伸与创造，每一个关键节点的推演都极具巧思且逻辑自洽。他抬起眼，看向殷九溟的目光中少了几分冰寒，多了些难以言喻的意味。

　　殷九溟仿佛没看到他的目光，自顾自说道，语气恢复了平日那种略带散漫的调子，却字字清晰：“根据这心卷所言，修复之道，需内外结合。内，需有一位修为至少达到元婴期的修士，持续以心卷中记载的独特秘法，将自身精纯灵力化为至柔至韧的‘溯源之气’，渡入伤者体内。”

　　他略作停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描述那玄奥的过程：“此法非同寻常灵力疗伤，需极度精准的掌控力。施救者需以自身元婴为引，灵力并非强行冲击或滋养，而是如同最细微的丝线，模拟天地初开、万物生长时的那一点先天生机，极其缓慢地渗透、缠绕、引导那些断裂枯萎的经脉碎片，唤醒其深处残存的一丝活力，使之如枯木逢春，重新萌发生机。过程漫长且极耗心神。”

　　他目光扫过陆玄穹：“你修为已达元婴中期，灵力精纯浩瀚，正合适施展此术。”

　　“然，这仅是内固之法。”殷九溟话锋一转，神色稍正，“心卷中提到，最关键的一环，在于外助。必须寻得东海仙岛蓬莱之上的一处名为‘蕴神涤脉灵泉’的所在。此泉因位于蓬莱核心灵脉交汇之眼，得天独厚，泉水中蕴含一种极为特殊的灵气与未知的天地法则碎片，能极大地滋养、重组受损的经脉，如同为内固之法提供最佳的‘温床’与‘催化剂’，二者缺一不可。”

　　他露出一丝无奈：“可惜，这心卷年代太过久远，关于那灵泉的具体位置，只提及在蓬莱仙岛深处，受天然奇阵笼罩，方位变幻莫测，并未详细记载。只能靠你们亲自前往，耐心寻找机缘了。”

　　陆玄穹深邃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殷九溟脸上，似乎在判断他这番话的真假，衡量着其中可能存在的陷阱。良久，他才缓缓地地颔首，算是认可了这个方案与他的说辞。

　　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默。殷九溟的目光再次落回陆玄穹怀中的苏枕星身上，她似乎睡着了，长睫安静地垂着，呼吸微弱，看起来脆弱不堪。他静默了半晌，才状似随意地问道，声音比平时低沉了几分：“她……怎么样了？”

　　陆玄穹低头看了看怀中人，声音平静无波：“还可以。外伤在慢慢愈合，精神……也比前些日子好些了。”他避重就轻，未提失明，未提那死寂的沉默，只给出了一个模糊而偏向好的答案。

　　殷九溟闻言，桃花眼微眯，也不知信了没有。他忽然提议道：“东海路远，蓬莱更是神秘莫测，危机暗藏。她如今这般状况，行程必定艰难。是否需要……我陪同你们前往？”

　　“不必了。”陆玄穹拒绝得没有丝毫犹豫，语气果断，“我一人，足以照顾她。”他的话语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独占与保护欲，苏枕星的一切都由他全权负责，无需外人插手。

　　就在殷九溟眸色微暗，准备转身之际，陆玄穹却忽然开口，问了一个看似突兀的问题：“那个答案，你找到了吗？”

　　殷九溟身形猛地一震，脸上的慵懒笑意瞬间凝固，如同面具般出现裂痕。他眼底掠过一丝极为复杂的暗流，震惊、茫然、自嘲、还有一丝被戳破心事的恼怒，种种情绪交织变幻，最终都化为一片深沉的晦暗。他没有回答，甚至没有回头，只是猛地转过身去，背对着陆玄穹，声音听起来有些发硬：

　　“我走了。若她……若能康复，你随时可来合欢宗寻我报仇。”言毕，他最后深深望了一眼陆玄穹怀中那抹纤细的身影，不再有丝毫停留，红光一闪，那柄巨大的墨玉骨扇凭空出现。他足尖一点，翩然立于扇骨之上，衣袂飘飞间，已化作一道流光，迅疾地消失在天枢峰外的云海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是夜，陆玄穹将苏枕星小心地安置在铺着厚厚软垫的榻上，为她掖好被角。自己则侧身倚靠在榻边，就着殿内明珠柔和的光辉，再次取出那枚《灵枢溯源心卷》的玉简，神情专注地仔细翻阅起来。

　　其中那套由殷九溟补全的、用于内部滋养经脉的“溯源生机”心法，他已了然于胸。此法虽玄奥，但以他的修为与悟性，掌握并非难事。难点在于那外助的“蕴神涤脉灵泉”。心卷中除了强调其必要性外，关于其确切位置的线索确实寥寥，只提及蓬莱仙岛受天然奇异力场笼罩，灵气紊乱，空间叠嶂，无法御剑飞行，甚至高阶修士的神识也会受到极大压制，只能依靠徒步慢慢搜寻探索，其间恐怕还伴有未知的风险与考验。看来，寻找这处灵泉，注定要颇费一番周折了。

　　正当他凝神思索之际，一只微凉的小手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他低头，看到苏枕星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空洞的目光没有焦点地对着他的方向。

　　她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与脆弱：“陆玄穹……殷九溟今日所说的……都是真话吗？这本心卷，真的……有用吗？”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从声音和气息中捕捉他的情绪。

　　陆玄穹放下玉简，温暖的大掌覆上她微凉的手背，语气沉稳而令人安心：“我已仔细查阅过这心卷，其中理论玄奇却自成体系，灵力运行法门也并无任何阴邪不妥之处，不似作假。只是那灵泉所在缥缈难寻，恐怕需要耗费不少时日才能找到。”

　　他顿了顿，继续安抚道：“至于殷九溟……此人心性虽邪肆难测，却极为骄傲。此事因他而起，他心中自有计较与歉疚，以他的性子，既拿出了这东西，便不屑于再在此事上设计陷害。况且，他对你……”

　　陆玄穹说到此处，话音微妙地停顿了一下，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最终只是道：“……他应当也希望你能好起来。”

　　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做出决定：“明日，我们便收拾一些你日常需用的物品，动身前往东海。路上我会继续以心法为你温养经脉，我们一边寻找灵泉，一边试着修复，总会找到办法的。”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与力量，仿佛已经为她撑起了前行的所有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