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丝绾星》牛角大王在此

74、幽溟燃灯

　　天枢峰的冬日，阳光似乎也带着清冷的意味，透过稀薄的云层，洒在皑皑白雪与孤傲的殿宇之上，明亮却并无多少暖意。凉亭中，陆玄穹清晰地感知到怀中人日渐沉寂的气息，那并非身体的好转，而是一种心火将熄、意志沉沦的预兆。她乖巧地依偎，安静地聆听，却像一尊逐渐失去温度的精美玉雕，所有的生机都向内坍缩，被无形的绝望黑洞所吞噬。

　　他不能再等了。眼睁睁看着她在这温柔的囚笼里无声地枯萎，比任何强敌带来的伤害更令他痛彻心扉。他深知那真相如同剜心利刃，但长痛不如短痛，隐瞒带来的希望假象，最终只会导向更深的毁灭。只要她还活着，只要一息尚存，那么一切就都还存在希望，哪怕那希望微渺如风中残烛。

　　这日清晨，苏枕星在他怀中悠悠转醒，习惯性地在他胸口蹭了蹭，寻找到一个更舒适的位置。陆玄穹的心如同被一只温柔的手攥紧，又酸又痛。他如常般悉心为她穿戴好衣物，每一个动作都极尽轻柔，随后，他将她抱起，走向那处熟悉的凉亭。

　　将她安置在辅了厚软垫子的椅上，自己则坐在她身边，将她整个人揽入怀中，用裘毯细细裹好。他握住她微凉的双手，那双手曾经能挽出凌厉的剑花，如今却只能无力地蜷缩在他掌心。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积蓄勇气，最终，低沉而清晰的声音打破了亭中的寂静，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注定要激起千层浪。

　　他没有迂回，没有掩饰，而是选择了一种近乎残酷的直接，将经脉尽断、道基崩毁、双目失明乃因此所致的真相，一字一句，缓缓地、清晰地告诉了她。

　　预想中的崩溃、哭闹、质问并未发生。苏枕星只是静静地听着，甚至连身体都没有颤抖一下。她空洞的眼神望着前方无形的某一点，仿佛早已洞悉了一切，陆玄穹的话，不过是最终证实了她那不敢深思、却早已扎根于心的可怕猜想。一种死寂的明悟，取代了之前的茫然与沉默。

　　陆玄穹的心揪得更紧。他宁愿她大哭大闹，也好过这般死水无波的接受。他收紧手臂，将她更深地拥入怀中，温言安抚，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与承诺：

　　“枕星，听着，无论最终能否修复经脉，无论你是否能重见光明，我都会一直陪着你。记得我曾说过，如若你无法亲自报仇，我亦可以替你斩灭仇敌。苏清玥伤你至此，这笔血债，我必亲手向她讨还。”

　　他的声音渐冷，带着凛冽的杀意：“至于血月宗，那些戕害你母亲的妖道，在修真界作恶多端，盘踞已久，早已是天理难容。将他们连根拔起，清理干净，不仅是替你报仇雪恨，也是为民除害，肃清正道。”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再次变得无比温柔，带着一种描绘未来的憧憬：“等这一切尘埃落定，你想去哪里，我便陪你去哪里。若你想留在天枢峰，我们便在这山中度日；若你想离开是非纷扰之地，去凡间寻一处山水小镇，粗茶淡饭，闲度此生，我也陪你。只要你在我身边，何处皆可。”

　　苏枕星静静地靠在他怀里，心中五味杂陈，翻江倒海。悲伤、难过、绝望如同厚重粘稠的乌云，层层叠叠地笼罩下来，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未来仿佛一片漆黑，再无半点光亮可言。

　　然而，陆玄穹这番话语，他毫无保留的真心与承诺，却像是一柄利剑，骤然刺破了那浓重的乌云，透下一缕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曙光。那光芒并不耀眼夺目，甚至无法完全驱散黑暗，却带着一种坚定而温暖的力量，让她无法忽视，无法拒绝。

　　良久，她才用极轻极轻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后的沙哑，低低道：“陆玄穹……你对我的好……我……不知该如何回报……”话语中充满了无力与感激交织的复杂情绪。

　　“无需回报。”陆玄穹斩钉截铁地打断她，低下头，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真挚，“你是我心爱之人，我为你所做一切，皆出自本心，甘之如饴。”

　　他顿了顿，仿佛下了某种决心，继续道：“昔日，你父亲惊才绝艳，已入化神之境，距离大道之巅仅一步之遥。然，他却可以为了你身为凡人的母亲，毅然放弃长生仙途，以凡人之姿相伴。枕星，今日我陆玄穹亦可对你立誓，若你需要，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修为、地位、声名，皆可为你放弃。唯有你，不可失去。”

　　这番话语，重若千钧，如同最庄重的誓言，砸入苏枕星死寂的心湖，终于激起了剧烈的波澜。她没有再说话，只是猛地转过身，伸出双臂紧紧地环抱住他精壮的腰身，将整张脸深深地、用力地埋进他温暖的胸膛里，仿佛要从中汲取对抗整个世界的勇气。温热的湿意，无声地浸透了他胸前的衣襟。

　　陆玄穹感受到怀中身体的细微颤抖，心中痛惜与怜爱更甚。他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声音放缓，注入了强大的信念：“枕星，不要放弃。我刚才所说的，只是最坏情况的打算。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修真界浩瀚无边，秘法奇术层出不穷，我不信就没有一种可以重塑经脉、续接道基的法门。一定可以寻到的，你要打起精神来。”

　　苏枕星依旧没有出声，却在他怀里，极其轻微地、却无比坚定地点了点头。

　　自那日坦诚之后，苏枕星的状态明显有了转变。她不再沉溺于那令人窒息的沉默，话渐渐多了起来，虽然依旧看不见，但会主动询问外界的变化，会更认真地听陆玄穹讲述见闻，甚至开始尝试着，凭借手臂的力量和陆玄穹的搀扶，慢慢地、颤巍巍地站起来。

　　每一次尝试都极其艰难。她的右膝伤得太重，不仅是皮肉被撕裂，内部的骨骼更是碎裂严重，即便有“碧髓生肌膏”这等灵药，新生长的骨骼也异常脆弱，稍稍承受一点重量，便会传来钻心的酸胀与尖锐的疼痛，让她额间瞬间布满冷汗，脸色发白。

　　幸而陆玄穹始终在她身侧，强有力的手臂成为她最稳固的依靠，总能在她力竭或不稳时及时扶住她，避免她摔倒受伤。他的鼓励与陪伴，成了她一次次挑战痛苦、尝试重新站立的最大动力。

　　希望的种子，似乎真的开始在废墟中悄然萌发。

　　而就在苏枕星逐渐打起精神，重新开始怀抱微渺却珍贵的希望之时，希望，竟真的以一种出乎意料的方式，主动降临了。

　　一日，天枢峰外常年笼罩的云雾剑阵传来细微的波动，一道传讯剑符飞入殿中。陆玄穹接过一看，眉头微蹙。

　　片刻后，一道熟悉而张扬的红色身影，无视天衍宗森严的门规与沿途弟子惊疑不定的目光，竟径直御空而来，稳稳地落在了天枢峰主殿之前那一片冰雪覆盖的广场上。

　　来者墨发红衣，俊美近妖的脸上带着一丝惯有的慵懒笑意，然而那双桃花眼底，却藏着一抹难以掩饰探究。

　　正是合欢宗宗主——殷九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