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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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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熄那根苍白得跟死人似的手指头,拈着那要命的毒花,离我脸上这张赖以为生的面具边沿,就差他娘的一根头发丝的距离!那指尖上透出来的微凉触感,隔着我精心鞣制的面皮,都激得我后颈的汗毛集体起立敬礼。
沈清昼那一声断喝,裹挟着一股子凛冽如三九寒风的剑气,愣是把巷子里那股子黏糊糊的邪气给劈开了——
“玄冥教主,光天化日欺凌无辜,不觉有失身份么?”
声音清朗是清朗,可那调门儿里压着的薄怒,跟淬了冰碴子似的,砸在地上都带响。
墨熄那只眼看就要作妖的手,猛地顿在半空。他甚至连头都没完全转过去,只微微偏了偏脸,冰冷的玄铁面具边缘在熹微的晨光里划出一道生硬的弧线。那双妖异的紫瞳,瞳孔深处那点玩味的笑意,瞬间被一股更浓烈、更阴鸷的兴味取代,如同盯上了更凶猛猎物的毒蛇。
“啧。” 一声极轻的嗤笑,带着点被打扰的不耐烦,从他薄唇间逸出。
就在他分神的这电光石火、千钧一发的当口!
老子浑身的求生本能(主要是“咸鱼苟命”本能)瞬间飙到极限,戏精之魂附体!
“嗷——!”一声凄厉得能撕破耳膜的鬼哭狼嚎,毫无预兆地从我那张歪嘴里迸发出来,音量之大,堪比隔壁王屠户杀年猪。
“盟主救命啊——!”
我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全身骨头,又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狠狠砸中了天灵盖,以一个极其惨烈、极其难看姿势,朝着冰冷湿滑的青石板地面,狠狠扑街。
“砰!” 尘土飞扬。
脸朝下,结结实实,隔着面具都能感觉鼻梁骨狠狠磕在硬地上的冲击感。我甚至能听到面具边缘的胶水因为这剧烈的撞击而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
但这还没完。
我趴在冰冷的地上,手脚并用,像个被翻了壳的王八,一边疯狂地扭动扑腾,一边扯着嗓子,用我能发出的最凄惨、最绝望、最语无伦次的调门嚎啕:
“疯子!这疯子要剥我的脸皮啊!救命!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看上我这独一无二的丑脸了!他说要剥下来当收藏!盟主大人!青天大老爷!您可要为民做主啊!我这脸丑是丑了点,可,可它是我爹妈给的啊!呜呜呜……没了它我还怎么见人!怎么苟活于世啊!”
鼻涕、眼泪(硬挤出来的)、口水,混合着地上的尘土,在我那张精心打造的麻子脸绿豆眼歪嘴面具上糊成了一团浆糊,视觉效果堪称惊悚绝伦,惨不忍睹。
巷子口探头探脑的几个早起路人,在看到我这副尊容后,齐刷刷倒抽了一口冷气,连隔夜饭都吐出来了。
沈清昼的长剑,剑尖吞吐着森冷的寒芒,如同一条蓄势待发的银蛇,稳稳停在墨熄咽喉前三寸之地,纹丝不动。剑身上流转的冷光,映得墨熄面具下露出的那截苍白脖颈愈发没有血色。
沈清昼的目光,如同两道凝成实质的冰锥,死死钉在墨熄身上。然而,当我的鬼哭狼嚎和那番剥皮收藏的控诉钻进他耳朵时,他眼底那层万年不化的寒冰,竟似乎极其细微地松动了一丝丝,虽然眉头依旧蹙得死紧,但那紧抿的薄唇,线条似乎柔和了那么零点零一毫米。
他侧过头,视线落在我身上——这个趴在地上、糊了一脸不明混合物、哭得惊天动地的霉土豆。那目光里,有审视,有疑虑,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混杂着一种类似于看到路边被暴雨淋透的、瑟瑟发抖的流浪狗般的恻隐。
“甄兄,” 他开口,声音比刚才对墨熄时,明显放缓了八度,带着一种刻意放低的安抚意味,“莫怕。”
他手腕一抖,那柄指着墨熄咽喉的长剑,如同有生命般,“锵啷”一声,精准无比地滑入了他腰间的剑鞘,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端方的韵律感。
紧接着,他竟然——迈步朝我走了过来。
云水蓝的锦袍下摆拂过湿漉漉的青石板,步履沉稳。他无视了旁边那个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墨熄,径直走到我身边,微微俯身,向我伸出了一只手。
那是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一看就是常年握剑的手。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掌心带着薄茧,在晨光下泛着温润的色泽。
“起来说话。”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穿透力。
我趴在地上,绿豆眼努力透过糊在眼角的泥浆缝隙,看着眼前这只干净得不像话的手,再看看自己沾满泥污、指甲缝里都是黑泥的爪子……
内心已经在疯狂捶地、泪流满面:老子不需要扶!老子只想原地消失!滚回老子的马棚!沈木头你脑子是不是被门夹了?!对着老子这张脸,你怎么下得去手扶?!你的洁癖呢?!你的盟主包袱呢?!
然而,戏台子都搭到这份上了,硬着头皮也得唱完。
我脸上瞬间切换成一种受宠若惊、感激涕零到极致反而显得更加呆傻的表情,绿豆眼努力眨巴着,试图挤出更多劫后余生的泪水(可惜泥浆糊住了,效果不佳)。我颤颤巍巍地、极其笨拙地伸出自己那只脏得看不出原色的爪子,小心翼翼地、只用指尖那么一点点地方,虚虚地搭在了沈清昼那干净的手腕下方一点点——绝对不敢碰他的掌心。
“谢,谢盟主大人……”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哭腔和鼻音,仿佛下一秒又要厥过去。
沈清昼似乎并不在意我这副脏污和避嫌的姿态。他手臂沉稳地稍稍用力,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道传来,轻轻松松就把我这百十来斤的泥土豆从地上提溜了起来。
站是站起来了,但我整个人依旧佝偻着背,缩着脖子,双腿筛糠似的抖个不停,眼神躲闪,根本不敢看巷子口那个煞星,只敢死死盯着自己沾满泥巴的破鞋尖。
“随我回盟主府暂避。” 沈清昼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平静,带着一种上位者不容置喙的决断。他松开扶着我胳膊的手,仿佛刚才那一下只是随手拂去一片落叶,随即负手而立,目光重新投向墨熄,周身那股属于武林盟主的威严气场瞬间回归,如同无形的屏障,将我这个倒霉蛋护在身后。
盟主府?!
老子脑子里像被塞进了一万只聒噪的知了,内心瞬间爆炸:暂避?!避你个头啊!那是龙潭虎穴!是镀了金的鸟笼子!老子进去还能有清净日子过?!沈木头你睁大眼睛看看!老子不是你家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你护着我干嘛?!嫌你盟主府风水太好需要老子这张脸去镇宅辟邪吗?!
一股悲愤绝望的情绪直冲喉咙,我差点当场表演一个原地喷血三升。
然而,沈清昼根本没给我任何拒绝的机会。那句“随我回府”更像是一道最终裁定,而不是商量。他甚至没有再看我一眼,仿佛笃定了我这个受惊过度的小可怜除了乖乖跟他走,别无选择。
巷子口,墨熄斜倚在斑驳的青砖墙上,姿态依旧慵懒,仿佛刚才那柄差点洞穿他喉咙的长剑从未出现过。他那双妖异的紫瞳,如同最上等的紫水晶,在晨光下折射着冰冷而玩味的光芒,视线越过沈清昼挺拔如松的背影,精准地落在我这张糊满泥浆、努力缩成一团的丑脸上。
“呵~~” 一声低沉沙哑的轻笑,如同毒蛇滑过枯叶,清晰地钻入我的耳膜。
“沈木头,” 他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黏腻感,像是浸透了蜜糖的毒针,“你的保护~~”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舌尖似乎极其暧昧地舔过自己苍白的下唇,紫瞳中的光芒变得愈发妖异和兴奋。
“能持续多久?”
那目光,如同淬了剧毒的蛛丝,牢牢地黏在我身上,带着一种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志在必得和势在必行。仿佛在宣告:这个丑得独一无二的玩具,他墨熄,要定了!
沈清昼的背影微微一僵,并未回头,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其短促、冷硬的轻哼。他没有回应墨熄的挑衅,只是周身那股无形的凛冽气场,又凝实了几分,如同即将出鞘的绝世名锋。
“走。” 他对我沉声道,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
内心是崩溃的,是绝望的,是有一万头草泥马在疯狂蹦迪的。但面上,只能像个被吓傻了的鹌鹑,顶着那张糊成泥猴的脸,一步三回头、踉踉跄跄地,跟在沈清昼那云水蓝的挺拔身影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了这条散发着霉运和毒花香气的小巷。
身后,那道冰冷粘腻、如同跗骨之蛆的视线,仿佛穿透了我的脊背,牢牢地钉在我的后心上。
完了。
老子那自由自在、混吃等死的咸鱼生涯,从沈清昼吐出“盟主府”三个字开始,就已经被钉在了棺材板上,敲上了最后一颗钉子。
盟主府。
这三个字在江湖人耳中,象征着权力、地位、武林正道的中流砥柱。青砖黛瓦,飞檐斗拱,门前两尊石狮子威风凛凛,蹲踞在晨光里,鬃毛都透着庄严肃穆。朱漆大门厚重无比,上面碗口大的铜钉锃亮得能照出人影。
可这地方落在我甄丑丑眼里,活脱脱就是一座用清规戒律和道貌岸然砌成的巨大牢笼!还他娘的是镀了金边、飘着檀香味儿的那种!
老子被沈清昼那两个气息沉稳、眼神锐利得跟探照灯似的护卫护送着,几乎是脚不沾地地飘进了这座象征着武林最高权力的府邸。一脚刚迈过那高得离谱的门槛,一股子混合着松柏清气、上好木料味儿和某种淡雅熏香的正派气息就劈头盖脸砸了过来,熏得我那张糊满泥浆的面具都差点当场窒息。
府邸极大,回廊曲折,庭院深深。假山怪石堆砌得跟阵法似的,奇花异草修剪得一丝不苟,连片多余的叶子都找不着。穿着素净、走路悄无声息的侍女小厮们,如同设定好程序的傀儡,在廊下无声穿梭。
我穿着打满补丁灰褂子、浑身散发着马棚馊水味和泥土气息的人形污染源,就这么被沈清昼领了进来,活像一颗掉进了白玉盘里的老鼠屎。
所过之处,效果拔群。
那些原本眼观鼻鼻观心、训练有素的侍女小厮们,在眼角余光扫到我这张脸的瞬间,脸上的平静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瞬间碎裂!惊愕、恐惧、嫌恶、难以置信……种种表情如同走马灯般在他们脸上轮番上演,最终都化为一种极力压制却依旧泄露出来的惊恐,纷纷低下头,脚步加快,恨不得瞬间消失在回廊尽头,仿佛多看我一眼便会折寿十年。
就连沈清昼身后那两个气息沉稳如山的护卫,握着刀柄的手都微不可察地紧了紧,眼神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在我身上来回扫视,充满了审视和警惕。那目光,像是在评估一件突然闯入圣地的危险垃圾,随时准备出手清理。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我那双破草鞋踩在光洁如镜的青石地板上发出的“啪嗒、啪嗒”声,在这片肃穆的寂静里显得格外刺耳,活像打在一张张紧绷的脸上。
老子低着头,努力把自己缩得更小,绿豆眼死死盯着自己沾满泥巴的鞋尖,恨不得当场表演一个原地蒸发。内心弹幕已经刷成汪洋大海:
造孽啊!沈木头你他娘的是不是故意的?!把老子领进来当珍禽异兽展览吗?!看把这些人吓的!老子这张脸是丑了点,但又不是瘟疫!
这鬼地方!连地砖都干净得能当镜子照!老子踩个脚印都像是犯罪现场!呼吸都怕喷出的气儿玷污了这浩然正气!
还有那些护卫的眼神!跟X光似的!老子脸上是镶了金还是嵌了玉?值得你们这么扫描?再看!再看老子当场抠鼻屎给你们看信不信?!
就在我内心疯狂咆哮、几乎要憋出内伤之际,沈清昼终于停下了脚步。停在一处相对僻静、名为“静思轩”的小院前。
院子不大,但极为雅致。几竿修竹掩映,墙角一株老梅虬枝盘曲,尚未开花。三间粉墙黛瓦的房舍,窗明几净,透着一股子清冷疏离的味道,跟沈清昼本人如出一辙。
“甄兄,” 沈清昼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我身上。他仿佛完全没注意到周围那些快要把我戳成筛子的目光,或者说,他注意到了,但根本不在意,“此处清静,少有人扰。你且在此安心住下。” 他顿了顿,补充道,“府中规矩不多,但需谨言慎行,莫要随意走动。”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但那股子不容置疑的意味儿,跟灌了铅似的沉。
安心住下?老子能安得了心吗?!这跟把一只土鳖丢进水晶宫有啥区别?!还谨言慎行?老子这张脸杵在这儿,就是最大的不谨言慎行!
我脸上瞬间堆起感激涕零、诚惶诚恐的表情,腰弯得几乎要对折,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多、多谢盟主大人收留!小的感激不尽!一定规规矩矩!绝不乱跑!绝不乱看!绝不污染了府上的清静!” 最后几个字说得情真意切,带着点自暴自弃的悲壮。
沈清昼似乎微微颔首,又似乎没有。他不再多言,只是对旁边一个早已候着、穿着管事服色、面容严肃刻板的中年男子吩咐道:“吴管事,安排人带甄先生去梳洗,备些干净衣物饭食。好生照看。” 特意加重了“好生照看”四个字。
“是,盟主。” 吴管事躬身应道,声音平板无波。他抬起头,那张如同刀削斧劈般线条生硬的脸上,一双锐利的眼睛如同鹰隼般扫向我,目光里没有鄙夷,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需要特殊处理的物品。
沈清昼交代完毕,便不再停留,转身沿着来时的青石小径离去。云水蓝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重重庭院深处,留下我一个人,像个被遗弃在陌生星球上的怪物,独自面对吴管事那能冻死人的目光和这座华丽而冰冷的牢笼。
“甄先生,请随我来。” 吴管事的声音毫无起伏,做了个手势,示意我跟上。
我像个提线木偶,跟在吴管事身后,走进了那间名为“静思轩”的厢房。房间布置得果然很“静思”。一床、一桌、一椅、一架书,简单得令人发指,除了墙上挂着一幅笔力遒劲的“静”字,再无半点装饰。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松木和书卷气,干净得没有一丝烟火味。
两个低眉顺眼、穿着素净布衣的小厮很快被吴管事叫了进来。一个端着热气腾腾的铜盆和崭新的布巾,一个捧着一套叠得整整齐齐、料子看着就很普通的青色棉布衣服。
“伺候甄先生梳洗更衣。” 吴管事的命令简短有力。
那两个小厮应了声,抬起头,目光触及我这张泥猴脸的瞬间,如同被烙铁烫到,猛地低下头,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端着水盆的手都晃了晃,溅出几滴水珠。
老子内心翻了个巨大的白眼:至于吗?老子又不是刚从十八层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接下来的梳洗过程,堪称一场对我的精神凌迟。
那两个小厮,全程低着头,眼神死死盯着地面,仿佛地上能长出金元宝。给我递布巾时,手指尖捏着布巾最边缘的一角,手臂伸得笔直,身体极力后仰,好像我身上带着致命的瘟疫。擦脸的动作更是敷衍得如同在擦一块沾了泥的石头,力道时轻时重,好几次差点把我脸上的面具给蹭歪了!
换衣服的时候更绝。那套新衣服被放在离我一臂远的椅子上,小厮退得远远的,垂手肃立,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您老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小的绝不靠近污染源”的架势。
我强忍着把水盆扣他们头上的冲动,自己胡乱扒掉那身沾满泥污、散发着马棚清香的破褂子,套上了那套崭新的青色棉布衣袍。料子倒是柔软,就是样式板正得跟寿衣似的,穿在身上哪哪都不得劲儿。
“好了。” 我闷声闷气地说了一句,声音里带着点被怠慢的不爽。
两个小厮如蒙大赦,飞快地收拾起我的脏衣服和水盆,逃也似的退了出去,仿佛多待一秒都会折寿。
房间里终于只剩下我一个人。
死一般的寂静。
我走到那扇糊着素白窗纸的雕花木窗前,推开一道缝隙。小院里,修竹的影子被晨光拉得老长,在地上投下斑驳的碎影。空气清新,带着草木的微凉。院墙外,隐约能听到府中其他地方传来的、训练有素的脚步声和低低的交谈声。
然而,这份看似清幽的寂静,却如同一张无形的、带着倒刺的网,将我牢牢罩住。沈清昼的“保护”,就是把我关进这镀金的笼子,贴上“珍稀丑物”的标签,供人观赏(虽然没人想看)和监视。
自由!老子的自由!如同指缝间的流沙,正在飞速消逝!
一股巨大的悲愤和无力感瞬间攫住了我。我猛地一拳砸在窗框上。
“砰!” 一声闷响,震得窗棂嗡嗡作响。
“妈的!” 我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咒骂,“沈清昼!你他娘的就是个睁眼瞎!老子不需要保护!老子需要的是离你们这群神经病远点!越远越好!”
就在这时,肚子极其不争气地发出一阵响亮的“咕噜噜”抗议声。
得,折腾一早上,那俩硬邦邦的杂粮饼子早就消耗殆尽了。人是铁饭是钢,天塌了,咱也得吃饭。
我揉着饿得发慌的肚子,认命地拉开房门,准备去找点吃的。刚迈出静思轩的小院门,就跟一个端着托盘的侍女撞了个正着。
那侍女年纪不大,穿着浅绿色的侍女服,梳着双丫髻。她显然没料到我会突然出来,托盘里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两碟清淡小菜差点脱手飞出去。她慌忙稳住托盘,一抬头,视线正好撞上我这张刚洗掉泥巴、露出的麻子脸绿豆眼歪嘴。
“啊——!”
一声短促而尖锐的惊叫瞬间划破了小院的宁静。
那侍女如同见了活鬼,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端着托盘的手抖得像筛糠,脚下踉跄着连连后退,眼瞅着就要摔倒,手里的粥碗眼看就要扣在自己身上!
电光石火间,我几乎是本能地——左脚极其笨拙地向前一滑,整个人以一个极其难看的、仿佛要扑街啃泥的姿势,朝着那侍女的方向猛地栽了过去!
“小心!” 我嘴里还发出一声惊慌的呼喊。
身体前扑的过程中,我那“慌乱”挥舞的右手手肘,极其“巧合”地、角度刁钻地,在侍女端着托盘的右手腕下方那么轻轻一托一抬。
动作幅度极小,快如闪电,混杂在我那笨拙的扑街动作里,完美无瑕。
“呃?” 侍女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柔和力量瞬间托住了自己失控的手腕,那即将倾覆的托盘和粥碗,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稳稳地停在了半空,连一滴粥都没洒出来。
而她踉跄后退的身体,也因为这股巧力被带得向前一步,稳住了重心。
这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
侍女惊魂未定地站稳,看看稳稳当当的托盘,又看看我——这个正以一个极其狼狈的狗啃泥姿势(脸离地面只有几寸),双手撑地,艰难地抬起头,绿豆眼里全是“惊魂未定”和“幸好没闯祸”的呆瓜。
她脸上的惊恐瞬间被一种极度的茫然和后怕取代,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姑娘……你没事吧?” 我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拍打着身上刚换的新衣服沾上的灰(其实没沾上多少),一脸愧疚和后怕,“都怪我……走路不长眼……吓着你了……”
侍女看看我,又看看手里的托盘,再看看我那副笨拙又真诚道歉的样子,脸上的表情复杂得能开染坊。最终,她只是飞快地低下头,声音细若蚊呐:“没事。奴婢是给先生送早饭的。” 她把托盘往我手里一塞,像被烫到一样,转身就跑,裙角带起一阵风,瞬间消失在回廊拐角。
我端着还温热的托盘,站在原地,看着侍女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看托盘里那碗熬得恰到好处的白粥和两碟碧绿爽脆的小菜。
“呵。”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盟主府的早饭,代价可真他娘的高。
端着托盘回到静思轩那冷冰冰的屋子,把东西往那张光可鉴人的红木桌子上一放。粥香和菜香飘散开来,勾得肚子里的馋虫更闹腾了。
正要坐下开动,门外又响起了脚步声,沉稳有力,属于习武之人。
吴管事那张刻板严肃的脸出现在门口,声音依旧毫无波澜:“甄先生,盟主有请,移步‘澄心堂’用早膳。”
用早膳?还移步澄心堂?
我端着粥碗的手僵在半空,绿豆眼茫然地眨了眨。沈清昼那根木头,要跟我这个丑八怪同桌吃饭?他脑子被门夹得不轻吧?对着老子这张脸,他还能吃得下饭?不怕消化不良?
内心小人儿疯狂咆哮,但面上只能挤出惶恐不安的表情:“啊?这怎么使得?小的身份低微,怎敢与盟主同桌?小的就在这儿吃,就挺好。” 我指了指桌上那碗白粥。
吴管事面无表情,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盟主吩咐了,请甄先生务必前往。请随我来。” 说完,他侧身让开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
得,又是一道命令。
老子认命地放下粥碗,像上刑场一样,跟在吴管事身后,穿廊过院,朝着那个听起来就很“澄心寡欲”的澄心堂走去。
澄心堂位于盟主府深处,环境更为幽静。堂前一方小池塘,几尾红鲤在清澈的水中游弋。堂内陈设简洁大气,紫檀木的桌椅泛着温润的光泽,墙上挂着几幅意境深远的山水画,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檀香和食物的香气。
沈清昼已经端坐在主位上。他换了一身更为家常的月白色常服,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着,少了些盟主的威严,多了几分清雅的书卷气。他面前摆着几碟精致的点心和小菜,还有一碗与我刚才那碗别无二致的白粥。
看到我进来,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我身上那套崭新的青色棉布衣服,在我那张洗干净的丑脸上停留了一瞬,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似乎对我这身干净的行头表示满意,他指了指自己下首的一张空位:“甄兄,坐。”
语气平淡自然,仿佛邀请一个相识多年的老友共进早餐。
我内心吐槽:坐?对着老子这张脸,这饭能吃得下去才有鬼!沈木头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喜欢挑战自己的心理承受极限?
面上却只能诚惶诚恐地挪过去,屁股只敢挨着椅子边沿的三分之一,腰板挺得笔直,盯着自己面前的桌面,仿佛上面刻着绝世武功秘籍。
有小厮无声地进来,在我面前也摆上了一碗白粥,两碟精致小菜——一碟是碧绿的清炒时蔬,另一碟是几片薄如蝉翼、色泽诱人的酱牛肉?
我眼皮子一跳。清粥小菜配酱牛肉?这搭配有点清奇啊。而且,这牛肉的色泽和香气怎么感觉有点熟悉?
“甄兄昨夜受惊,又奔波半日,想必饿了。” 沈清昼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沉默。他拿起银箸,动作优雅地夹起一小片酱牛肉,放入口中,慢慢咀嚼,目光却依旧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观察,“这牛肉是府中厨子的拿手小菜,滋味尚可,甄兄不妨尝尝。”
尝尝?
老子看着那几片薄薄的酱牛肉,再看看沈清昼那张清俊得不食人间烟火的脸,内心天人交战。
最终,饥饿感战胜了别扭。我拿起桌上那双明显比我的破草鞋还要干净一百倍的银箸,动作笨拙地,学着沈清昼的样子,颤巍巍地伸向那碟酱牛肉。
就在我的筷子尖即将碰到那片最诱人的牛肉时——
“啪嗒!”
一声清脆的响声!
我那笨拙的手腕,像是突然得了帕金森,猛地一抖!筷子夹着的那片薄薄的酱牛肉,竟然滑脱了!
色泽诱人的牛肉片,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带着几点油星,不偏不倚,正正好好地掉进了沈清昼面前那碗熬得恰到好处、米粒晶莹的白粥里。
油花在洁白的米粥表面迅速晕开,形成一小圈的涟漪。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侍立在旁的小厮瞬间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张,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
吴管事那张万年冰山脸上,肌肉也极其细微地抽搐了一下。
整个澄心堂的空气,瞬间降到了冰点以下,安静得能听到外面池塘里锦鲤摆尾的水声。
我保持着筷子悬在半空的姿势,绿豆眼瞬间瞪圆(虽然效果有限),歪嘴微张,脸上写满了“闯下弥天大祸”的惊骇和茫然!内心却在疯狂给自己鼓掌:让你请老子吃饭!让你看老子下饭!恶心不死你!赶快把我赶出府吧!!!!
沈清昼的动作也顿住了。他握着银箸的手指微微收紧,骨节泛白。那双清冷的星目,缓缓垂下,落在他那碗被玷污的白粥上。看着那片酱牛肉在洁白的米粒间载沉载浮,瞧着那圈晕开的油花……
他沉默了足足有三息。
整个澄心堂的空气都像是被冻住了,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侍立的小厮脸都白了,恨不得把头埋进胸口。吴管事的眼神锐利得像刀子,仿佛下一秒就要把我这个“污染源”叉出去。
老子心里那点恶作剧得逞的小得意,在这片死寂的威压下,也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噗”地一下泄了个干净,只剩下点忐忑:玩大了?这木头不会真发飙吧?
就在我以为沈清昼要拍案而起,或者冷冷地让吴管事把我丢出去的时候——
他动了。
不是发怒,也不是让人清理。
他极其平静地放下了自己手里的银箸。
然后,在我惊愕的目光注视下,他伸出了手——那只骨节分明、干净修长的手——拿起了桌上备用的、一只干净的素白瓷勺。
沈清昼的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只是做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他用勺子,极其自然地从自己那碗白粥里,舀起了一勺。
勺子里,洁白的米粒混着那片酱牛肉,还有几点晕开的油花。
他神色平静无波,将那勺粥,缓缓送入了口中。
咀嚼。
动作依旧优雅,甚至带着一种奇特的专注。
整个澄心堂,落针可闻。只有他细微的咀嚼声,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惊悚!
我手里的象牙箸“啪嗒”一声,掉在了桌面上。绿豆眼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虽然隔着面具看不出来),整个人如同被一道九天玄雷劈了个正着,外焦里嫩。
他吃了?!
吃了那碗被老子污染过的粥?!还吃了那片掉进去的酱牛肉?!
这他娘的还是那个端方自持、一丝不苟、洁癖到连地砖都不容一丝灰尘的武林盟主沈清昼吗?!
沈木头!你脑子里的水是不是已经淹到天灵盖了?!对着老子这张脸你吃得下饭已经够离谱了!现在连老子“污染”过的东西你都吃?!你的原则呢?!你的洁癖呢?!被狗吃了吗?!
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惊悚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
沈清昼咽下那口粥,放下瓷勺,拿起旁边的素白丝帕,极其优雅地擦了擦嘴角。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仿佛刚才吃下的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早点。
他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我那张写满呆滞和惊骇的丑脸上,眼神依旧平静,甚至似乎比刚才更温和了那么一丝丝?
“味道尚可。” 他淡淡地评价了一句,不知是说那牛肉,还是说那碗粥。随即,他重新拿起自己的银箸,夹起一片青菜,仿佛刚才那惊世骇俗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甄兄也请用,粥快凉了。”
我:“……”
看着面前那碗依旧热气腾腾、散发着米香的白粥,再看看沈清昼那张平静无波的清俊侧脸,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顿饭,老子是彻底吃不下去了!
这盟主府,比墨熄那朵毒花还邪门!沈清昼这人,比他那张脸看起来,可怕一万倍!
一顿早膳吃得我如同嚼蜡,味同嚼蜡都是抬举,简直是味同嚼泥。沈清昼倒是吃得慢条斯理,仪态端方,仿佛刚才那口“加料”粥只是餐前小点,丝毫不影响他的胃口。
好不容易熬到他放下银箸,用丝帕擦净嘴角,老子立刻像屁股底下装了弹簧,“噌”地一下站起来,腰弯得几乎要对折:“盟、盟主大人慢用!小的……小的吃饱了!告退!” 声音因为过于急切而带着点破音。
沈清昼抬眸看了我一眼,眼神平静无波,只淡淡“嗯”了一声,算是应允。
我如蒙大赦,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逃出了澄心堂那令人窒息的空间。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空气也清新了许多,但我胸口那股子憋闷感却丝毫未减。沈清昼那平静地吃下“污染”粥的画面,如同魔咒般在我脑子里反复播放,越想越觉得邪门,越想越觉得后背发凉。
这地方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我像个没头苍蝇,凭着记忆在偌大的盟主府里乱转,只想找个没人的角落喘口气。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府邸后园一处僻静的角落。这里没什么奇花异草,只有一片稀疏的竹林,旁边还有个小小的荷花池,池水浑浊,飘着些枯叶。几个仆役用的扫把簸箕随意地靠在墙边。
很好,够荒凉,够不起眼,适合静静凋零。
我认命地叹了口气,走过去,抄起一把秃了毛的破扫帚,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划拉着地上的落叶和尘土。动作笨拙,毫无章法,活像个刚被罚来扫地的笨学徒。内心还在疯狂吐槽沈清昼那诡异的“保护欲”和更加诡异的“胃口”。
妈的,沈木头绝对有病!老子这张脸是辟邪还是招邪?值得他这么‘关照’?连老子碰过的东西都吃……他是不是……是不是……
一个极其荒谬又惊悚的念头猛地窜进脑海,激得我浑身一哆嗦,手里的扫帚差点脱手飞出去。
就在这时!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森冷杀气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从竹林深处飚射而来!速度快得超越了常人的反应极限!
目标不是要害,而是——右腿膝盖!
角度刁钻,时机狠辣!目的显然不是取我性命,而是让我当众出丑,或者,逼我显露点什么。
那是一枚细如牛毛、淬着幽蓝暗光的毒针!在稀疏的竹影掩护下,如同死神的狞笑,无声无息地逼近。
我瞳孔骤然收缩!灵觉在瞬间给出了答案。这手法,这阴毒,这恶趣味,除了那个脑子进水的玄冥教主,还能有谁?!
躲?以我现在的笨拙人设,根本不可能躲开这种速度的暗器。
硬接?更不行,那等于直接暴露。
电光石火间,奥斯卡影帝的潜能被生死危机瞬间激发到极致。
“哎呀——!”嘴里发出一声惊慌失措到极致、带着哭腔的尖叫,整个人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从侧面狠狠推了一把。
脚下极其笨拙地一滑——左脚精准地踩中了地上一块圆溜溜的鹅卵石。
身体瞬间失去平衡,以一个极其狼狈、极其难看、仿佛下一秒就要摔个狗啃泥的姿势,朝着右前方——也就是毒针射来的方向,狠狠扑摔出去。
扑街的轨迹,完美地避开了毒针原本的路线。
人在半空,我那张丑脸上还维持着吓懵了的呆滞表情,绿豆眼里全是“天要亡我”的绝望。但身体却在空中极其慌乱地扭动着,双手徒劳地挥舞,试图抓住什么救命稻草。
就在我的身体即将与冰冷坚硬的地面亲密接触的前一刹那——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细针刺破败革的声音。
那枚淬毒的牛毛细针,擦着我惊慌挥舞的右手手背外侧飞过,带起一丝极其细微的刺痛和冰凉感,最终无声无息地钉入了我身后不远处的一根粗壮竹竿上,针尾兀自微微颤动,闪烁着幽蓝的冷光。
而我,带着扑街的巨大惯性,以及“极度恐慌”下完全失控的姿态,不偏不倚,正正好好地一头撞进了一个带着清冽松柏气息、坚实温热的怀抱里!
“砰!”
一声闷响。
我的额头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对方坚实的胸膛上,隔着衣料都能感觉到那下面紧绷的肌肉线条。一股熟悉的、如同深潭寒水般的清冽气息瞬间将我包围。
沈清昼!
他不知何时,竟然出现在了这里!而且,好死不死,正好站在了我扑街的轨迹终点!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我整个上半身都撞进了沈清昼怀里,脸颊隔着薄薄的面具,紧贴着他月白色常服的衣襟,甚至能感受到衣料下传递过来的体温和沉稳有力的心跳。我的双手,因为“惊吓过度”,还死死地揪住了他腰侧的衣服,把那平整的衣料抓出了几道难看的褶皱。
沈清昼显然也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他身体明显一僵,扶在我胳膊上的手下意识地收紧,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星目,此刻也罕见地掠过一丝愕然,随即迅速沉凝,锐利如电的目光瞬间扫向毒针射来的竹林深处。
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潮,以他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整个后园的温度仿佛骤降了十度!竹林里栖息的鸟雀被惊得扑棱棱乱飞。
“谁?!”
沈清昼的声音如同万年寒冰碎裂,带着凛冽的怒意和毫不掩饰的杀机。他一手依旧稳稳地扶着我的胳膊,另一只手已然按在了腰间长剑的剑柄之上。剑鞘之中,龙吟之声隐隐作响!
竹林深处,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但我的灵觉,清晰地捕捉到,在那片竹影摇曳的深处,一道玄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一闪而逝,只留下一缕若有似无的、带着妖异紫芒的冰冷视线,如同毒蛇的信子,在我和沈清昼相贴的身影上舔过,带着浓烈的玩味和一丝被搅扰的兴奋。
墨熄!
沈清昼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死死锁定着墨熄消失的方向,按在剑柄上的手背青筋微微凸起。他周身散发出的那股凛冽寒意和杀机,几乎要冻结周围的空气。
我像个被冻僵的鹌鹑,缩在他怀里(虽然是被迫的),感受着那透过衣料传递过来的、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怒意,以及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一股难以言喻的别扭感瞬间席卷全身,比被墨熄的毒针扎中还难受!
“盟主……” 我艰难地动了动,试图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声音因为面具紧贴着他衣服而显得闷闷的,还带着点“惊魂未定”的颤抖,“小的该死!没站稳,冲撞了盟主……”
沈清昼按在剑柄上的手终于缓缓松开。他低下头,目光落在我那张紧贴着他衣襟的脸上。距离如此之近,我甚至能看清他纤长的睫毛和眼底深处那尚未完全褪去的冰寒。
那股冰冷刺骨的杀意,在触及我这张写满惊恐和无措的麻子脸时,竟如同春日暖阳下的冰雪,极其迅速地消融、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未散的余怒,有深沉的警惕,但更多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困惑。
他扶着我胳膊的手,力道也悄然放松了些许,但并未完全松开。
“无妨。” 他的声音响起,比刚才那声断喝低沉了许多,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微微蹙眉,目光扫过我依旧死死揪着他腰侧衣服的手,又落回我的眼睛,语气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可有受伤?”
受伤?老子手背上被毒针擦过的地方还在隐隐发麻呢!但这话能说吗?
“没有!” 我触电般松开抓着他衣服的手,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动作幅度之大,差点又把自己绊个趔趄。我低着头,不敢看他,绿豆眼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尖,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就是吓着了,地上有石头……”
沈清昼的目光随着我的动作移动,落在我刚才踩到的那块圆溜溜的鹅卵石上,又扫了一眼那片依旧平静、却透着诡异死寂的竹林。他沉默了几息,那眼神深邃得如同寒潭,似乎在飞速地权衡、判断着什么。
最终,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我身上。那股属于武林盟主的威压收敛了大半,但一种更深沉、更不容置疑的“保护”意味,却如同无形的枷锁,更加清晰地笼罩下来。
“此地不宜久留。” 他沉声道,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随我回去。”
他不再多言,转身,朝着静思轩的方向走去。月白色的背影挺拔依旧,步履沉稳,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又下意识地摸了摸右手手背上那点微不可察的、带着一丝麻痹感的擦痕。
竹林深处,那道冰冷粘腻、如同毒蛇窥伺的目光,仿佛还缠绕在我的后颈。
前有木头,后有疯子。
这盟主府,彻底成了个镶金嵌玉的修罗场!
一股巨大的悲愤,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我的内心:自由啊!那如同指缝流沙般的自由!终究是错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