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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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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大会,人山人海,锣鼓喧天,吵得老子脑仁儿嗡嗡响。
我,甄丑丑,正以一个极其不雅的姿势,缩在演武场最角落、最不起眼的一棵歪脖子老槐树的树荫底下,屁股底下是半块不知道哪个缺德玩意儿遗弃的破草蒲团,特硌得慌。后背靠着粗糙硌人的树干,手里捧着一包刚用三个铜板从场外一个眼神不太好使的货郎那儿换来的炒瓜子——焦黑,瘪子多,偶尔还能磕出点沙子,硌牙。但胜在便宜,量大管够。
这位置,妙啊!视野开阔,能将整个演武场中央那巨大的擂台尽收眼底,却又足够偏僻,偏僻到连飞溅过来的汗臭味似乎都稀薄几分。更妙的是,没几个人乐意往这犄角旮旯瞅。
您问为啥?
因为这张脸。
老子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脸上那张精心制作的人皮面具,确保绿豆眼、蜡笔小新眉、塌鼻梁、歪嘴、麻子脸这些惊天地泣鬼神的“优点”都严丝合缝地贴合着,表情生动自然(当然是丑得很生动)。这面具可是我的命根子,耗费了我整整三个月的心血,防水防火透气性一流,就是撕下来的时候得用特制药水,过程有点疼。但是!为了清净,疼也值了!
毕竟顶着这张脸,麻烦自动退散三丈远。远远望去,这形象,活脱脱就是一颗刚从烂泥塘里捞出来、又被顽童踩了几脚的霉土豆,还散发着生人勿近的诡异气场。
擂台之上,此刻正上演着本届武林大会青年组的“巅峰对决”。
一个穿着湖蓝色劲装、头戴同色发带的少年,手里挽着剑花,嘴里念念有词:“看招!‘落英缤纷’!”
只见他手腕一抖,那柄长剑颤巍巍地抖开。
剑尖划拉着空气,动作软绵绵的,慢悠悠的,与其说是凌厉剑招,不如说是,嗯,广场舞大妈晨练时挥动的彩绸扇子……还是掉了毛那种……
他的对手,一个身着赭石色短打的壮硕青年,大喝一声:“来得好!‘铁锁横江’!” 下盘倒是沉了下去,双臂肌肉虬结,摆出一副硬桥硬马的防御姿态。
可惜,那防守的架势一板一眼,僵硬得像是刚上过油的木头桩子,破绽多得跟筛子似的。
“落英缤纷”的剑尖终于慢吞吞地戳到了“铁锁横江”的防御圈边缘。
只听“叮”一声脆响,剑尖在壮硕青年横在胸前的胳膊上蹭了一下,连油皮都没蹭破。
壮硕青年身体晃了晃,随即稳住,脸上露出一种“老子硬功无敌”的憨厚得意。
蓝衣少年则收剑,抱拳,面不改色,仿佛刚才那一剑真蕴含了无穷威力,只是对方功力深厚才勉强挡住。
台下顿时爆发出一阵稀稀拉拉、明显带着捧场性质的喝彩声。
“好!张少侠剑法飘逸!”
“李兄硬功了得!佩服佩服!”
“……”
我嘴里“咔吧”一声,狠狠咬碎了一颗瓜子,连皮带仁囫囵嚼着,那点沙砾感反而让我烦躁的内心获得一丝奇异的平静。
忍,忍字头上一把刀!毕竟老子忍了两百年了!
可瞧着擂台上那慢动作回放般的“巅峰对决”,听着周围那毫无灵魂的捧场喝彩,再想想当年老子纵横江湖时,那些真正刀口舔血、招招致命的狠角色……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突然就直冲天灵盖。
这届武林不行啊!我的内心在疯狂咆哮,唾沫星子几乎要冲破面具喷出来,他奶奶的,一套好好的‘落英神剑掌’,竟被这愣头青耍得跟隔壁王婆跳大神似的!软塌塌,慢悠悠,花架子都算不上!
还有那个傻大个,练得是硬功?老子看他只是脑壳硬吧?破绽百出!随便来个小毛贼捅他腰眼,保管他当场躺下唱凉凉!
老子当年称霸武林、打得各路老魔头哭爹喊娘的时候,你们这群小崽子的祖宗,搞不好还在穿开裆裤玩泥巴呢!一股“廉颇老矣”的沧桑感和“世风日下”的痛心感交织在一起,堵得我心口发闷。
瞧瞧!瞧瞧那下盘,虚浮得跟踩在棉花上似的!‘铁锁横江’?
老子看是‘面条挂门帘’还差不多!还有那眼神!杀气呢?狠劲儿呢?怎么都跟没睡醒似的?
这届武林大会是来选绣花枕头还是选武林新秀?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武功退化史简直惨不忍睹!一代不如一代!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都让你们这群败家子糟蹋完了!
——内心弹幕不由疯狂刷屏,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手里的瓜子不由被嗑得飞快,焦黑的瓜子壳像微型暗器一样,从我的歪嘴里“噗噗噗”地吐出来,在我脚边散落一地,形成一个小小的、焦黑的“垃圾场”。
擂台上的“表演”还在继续。蓝衣少年似乎觉得刚才那一剑不够展现他“落英神剑掌”的精妙,又深吸一口气,准备来一招更“华丽”的。
他猛地一个旋身,衣袂飘飘(如果忽略那因为动作过大而差点绊倒自己的踉跄),长剑借势横扫,口中再次高喝:“再接我这招‘飞花逐月’!”
剑势倒是比刚才快了一点,带着一股破风声,直扫向壮硕青年的腰部。
那壮硕青年依旧扎着马步,双臂交叉护在身前,嘴里也吼着:“来!看俺‘不动如山’!”
就在这“精彩纷呈”的当口,老子因为内心吐槽过于激烈,捏着瓜子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极其轻微地、完全不受控制地那么一抖——
一粒小小的、焦黑的、毫不起眼的瓜子壳,就那么巧之又巧地,从老子的指尖“溜”了出去。
它划出一道微不可查、却又精准得令人发指的弧线。
无声无息。
宛如一片被秋风卷起的枯叶,又似一只被无形丝线牵引的黑色小虫。
它飞越了前排几个伸长脖子看热闹的脑袋顶,掠过擂台下攒动的人影,不偏不倚,就在那蓝衣少年“飞花逐月”的剑招递到旧力将尽、新力未生的微妙瞬间——
“叮!”
一声极其轻微、但在某些人耳中却异常清晰的脆响。
那粒小小的瓜子壳,如同长了眼睛的活物,不偏不倚,正正好好,撞在了蓝衣少年手中长剑的剑鄂与剑身的连接处!
那地方,正是长剑重心所在,也是蓝衣少年此刻运剑最脆弱、最不受力的一环!
时间仿佛凝固了那么一瞬。
蓝衣少年只觉得手腕像是被蚊子叮了一下,一股极其刁钻、难以言喻的微小震颤顺着剑身瞬间传递上来。
这震颤微弱,却精准地打断了他那本就摇摇欲坠、全靠一股花架子气势维持的力量流转。
“呃?”他脸上的表情从“飘逸潇洒”瞬间变成了“我是谁我在哪”。
下一秒,那柄刚刚还“逐月”的长剑,就像一条被抽了骨头的死蛇,彻底失去了控制,从他手中“嗖”地一下脱手飞出!
长剑在空中划过一道仓皇失措的银光,旋转着,翻滚着,带着呜咽般的破空声,“哐当”一声巨响,不偏不倚,正正好好,砸在了擂台边缘那根象征武林公正的、刷着红漆的粗大木桩上!
剑尖深深嵌入了木头里,剑柄兀自嗡嗡颤抖,发出阵阵哀鸣。
整个演武场,瞬间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落针可闻。
那些刚才还在为“落英缤纷”和“铁锁横江”叫好的声音像被掐住了脖子。
所有人都保持着上一秒的姿势,目光齐刷刷地从擂台中央那两位呆若木鸡的主角,转向那柄深深嵌在木桩里、还在微微晃动的长剑,最后,无数道惊愕、茫然、探寻、憋笑的目光,如同无数根无形的探针——“唰”地一下,聚焦到了我这棵歪脖子老槐树下!更是聚焦到了我这个顶着绿豆眼麻子脸、手里还捏着半把瓜子、脚下一堆焦黑瓜子壳的“霉土豆”身上!
我:“……”捏着瓜子的手指瞬间僵硬,连带着脸上的面具都仿佛凝固了。绿豆眼努力维持着茫然,歪嘴试图保持无辜,心里却有一万头神兽在疯狂奔腾践踏!
“卧槽!玩脱了!” 我不由十分羞愧,“老子真不是故意的!纯粹是手滑!是这破瓜子的错!是这届武林新秀太菜!下盘不稳!握剑不牢!连一粒瓜子壳都扛不住!关老子屁事啊!”
一股凉气顺着我的脊椎骨“嗖嗖”往上爬。低调!低调懂不懂!老子戴这丑脸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当个路人甲,安安静静嗑瓜子看戏吗?这下好了,全场焦点!这戏还怎么看?!
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努力把自己更深地嵌进歪脖子树的阴影里,恨不得当场表演一个原地消失。手里的半把瓜子,此刻变得无比烫手。
嗑?还是不嗑?这是个问题。
就在这时,一道沉稳、清朗,带着天然威严的声音,如同清泉流石,打破了这死寂的尴尬场面。
“肃静!”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演武场的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和掌控力。人群的骚动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抚平,瞬间安静下来。
擂台侧前方,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上,一道身影站起。
正是本届武林盟主呼声最高的那位——沈清昼。
一身云水蓝的锦袍,裁剪合体,衬得他身姿挺拔如松。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露出饱满的额头和线条干净利落的下颌。
面容清俊,剑眉星目,鼻梁挺直,薄唇微抿。
此刻他眉头微蹙,那点不悦非但没有折损他的风采,反而为他端正的气质增添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仪。
当真是朗朗如日月入怀,岩岩若孤松独立。
此人目光如电,先是扫过擂台上那两个还僵在原地、一个看着空落落的手掌、一个看着嵌在木桩里的剑、脸上写满“我是谁我在哪”的倒霉蛋。
那眼神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随即,他的视线便越过人群,精准地锁定了我这个缩在角落里的“始作俑者”。
那目光,平静,锐利,带着审视,如同实质般穿透了歪脖子树的稀疏阴影,落在我这张惊天地泣鬼神的丑脸上。
老子心头一跳。绿豆眼努力维持呆滞,捏着瓜子的手却悄悄在衣襟上蹭了蹭汗。来了来了!要兴师问罪了?是赔剑还是罚扫场子?老子就说这破瓜子有毒!
然而,沈清昼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紧蹙的眉头,竟缓缓地、极其细微地……舒展了一丝?
他开口了,声音依旧是那般清朗平稳,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也传入在场每一个竖起耳朵的人耳中:
“武林大会,乃切磋技艺、交流武学之盛事,诸位同道当秉持武德,专注比试。” 他顿了顿,目光并未移开,反而更专注地落在我身上,仿佛在仔细端详一件……嗯,奇特的物件。
“至于这位……” 他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目光在我那张集天地“丑”气于大成的脸上逡巡,最终停留在我的眼睛位置。
“阁下。” 他选了个相对中性的称呼,“虽……容貌奇特,” 他似乎也找不出更委婉又不失礼貌的词了,“然,眼神清澈,不似奸邪之辈。方才之事,想必是无心之失。还请稍安,勿要惊慌。”
他的声音温和了几分,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仿佛在说:别怕,你这丑八怪我看着不像坏人,手滑而已,别紧张。
我:“……”
清澈?清澈?!
我藏在面具后面的真实嘴角,控制不住地狠狠抽搐了一下。大哥!你哪只眼睛看出老子“眼神清澈”了?老子眼神里明明写满了“老子想跑路”、“老子想掀桌”、“老子想把这群菜鸡统统打回娘胎重练”好吗?还有这“容貌奇特”……您这遣词造句的水平,跟您的脸一样,端方得让人……蛋疼!老子这叫丑!丑得惊天地泣鬼神!懂不懂!
内心疯狂吐槽的弹幕几乎要把我的脑壳撑爆,但我面上,只能努力地、极其僵硬地,对着高台上那位光风霁月的沈少侠,扯动了一下我那张歪嘴。
那表情,大概介于“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和“便秘三天终于找到茅坑的扭曲”之间……
我甚至能感觉到面具边缘的胶水都因为脸部肌肉的剧烈抽搐而发出了细微的、不堪重负的呻吟。
“多、多谢……少侠明察。” 我压着嗓子,努力模仿出一种受宠若惊又带着点惶恐的乡下口音,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木头,“小、小的……手笨,没拿稳……”本来不想说话,但没办法,戏台子搭起来了,硬着头皮也得唱下去。
沈清昼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我的“惶恐”。他不再看我,目光转向擂台,朗声道:“比试继续!清理场地!” 自有维持秩序的弟子飞快跑上擂台,拔剑的拔剑,安抚的安抚。
人群的注意力终于从我身上挪开,重新聚焦到擂台。嗡嗡的议论声再次响起,但其中夹杂了不少关于“那个丑八怪”、“运气真背”、“沈少侠真是仁厚”之类的窃窃私语。
我暗自松了口气,捏着瓜子的手终于放松了一点,后背却惊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好险!差点开局就暴露!这沈清昼……有点邪门!
隔着这么远,隔着老子这精心打造的丑脸,他看啥眼神清澈?老子活了二百年,头一次听说丑八怪还能有“清澈眼神”的!
这届年轻人的审美,怕不是跟着武功一起退化了吧?
危机暂时解除,我重新缩回树影里,心有余悸地准备继续我的嗑瓜子大业。然而,就在我低头,准备再磕一颗瓜子压压惊的瞬间——
一种极其细微、却如毒蛇吐信般的窥伺感,毫无征兆地、冰冷地缠绕上了我的后颈!
不是来自高台上那位光风霁月的沈清昼。
而是来自……另一个方向!
演武场边缘,靠近入口阴影处的一座高耸的角楼飞檐之上。
那里,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斜倚着一个人影。
一身浓得化不开的玄色锦袍,袍角用极细的金线绣着繁复诡秘的暗纹,在阳光下偶尔折射出妖异的光泽。墨色的长发并未束起,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几缕发丝被微风拂过,掠过他线条极其优美、近乎妖异的下颌线。脸上覆盖着一张冰冷的玄铁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和形状完美的薄唇。
那双眼睛!
狭长,深邃,眼尾微微上挑,瞳孔的颜色竟是罕见的、近乎纯粹的墨紫色!此刻,那目光如同淬了寒冰又浸了毒液的利刃,穿透了喧嚣的人群,穿透了歪脖子树的枝叶,精准无比地、牢牢地钉在了我的身上!
不是审视,不是好奇,而是一种……发现稀世珍宝般的、带着强烈侵略性和玩味的探究!
玄冥教教主——墨熄!
我捏着瓜子的手指猛地一紧!坚硬的瓜子壳深深嵌入指腹,带来一丝刺痛。我甚至能清晰地“听”到,面具下那张妖孽俊美的脸上,薄唇正勾起一个邪气四溢的弧度。
他那双妖异的紫瞳,仿佛无视了我脸上那张丑得惊天地泣鬼神的面具,直接穿透了皮囊,牢牢锁定了我隐藏在面具之下、历经二百年沧桑的灵魂内核!
一个低沉、磁性、带着玩味笑意,却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在我强大的灵觉感知中,如同毒蛇般丝丝缕缕地缠绕过来:
“呵……丑得如此惊心动魄,惨绝人寰……”
“可这灵魂的光芒……怎么璀璨得如此……耀眼?”
“像把蒙尘千年的绝世神兵,哪怕裹满了烂泥,也藏不住那刺破一切的锋锐……”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老子听见,不由手滑,手里的半包焦黑瓜子,“啪嗒”一声,掉在了脚边那堆焦黑的瓜子壳山上。
坏了!我绿豆眼里的茫然彻底僵住,歪嘴也忘了该往哪边歪——
这届的武林后辈不仅审美有大病,眼神也TM是集体变异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