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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猜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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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意诗转身看向帐外,声音清冽如玉石相击:“季雪,备马车。”
门外传来季雪轻细的应答声,她才又补充道:“明日一早,你去一趟陈、李二位大人府上,告诉他们,我应了。”
顿了顿,她目光落回舆图上那片被朱砂浸染的区域,语气添了几分凝重:“另外,替我准备入宫的帖子。我要去见皇兄,这次灾情严重,南边堤坝溃决,北边赤地千里,再拖下去要出乱子,我想向他请示,亲自去一趟灾区。”
烛火映着她紧抿的唇线,眼底再无半分犹豫。无论是为了压下心底那点不合时宜的悸动,还是为了肩上的百姓,这一趟,她都必须去
天刚蒙蒙亮,宫道上的露气还未散尽,沈意诗已换了身素色宫装,踩着微凉的青砖往养心殿去。檐角铜铃被风拂得轻响,像极了她此刻沉定下心绪的节奏—,昨日一看,她便知今日这场面避不开,皇兄沈简的猜忌,从来都藏在看似温和的笑意里。
养心殿内檀香袅袅,沈简正对着一份奏折蹙眉,见她进来,只抬了抬眼皮,笔尖并未停下。“皇妹倒是早。”他声音听不出喜怒,墨汁在明黄奏章上晕开一个小团,“何事这么急着见朕?”
沈意诗屈膝行礼,直起身时目光坦然:“皇兄,南境堤坝溃决已有半月,江北旱情更是连月不解,地方奏报雪片般送来,却迟迟不见实效。臣妹想着,亲自去一趟灾区,或许能更快厘清症结。”
沈简这才搁下笔,指尖在御案上轻轻叩着,目光扫过来时,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皇妹倒是心系天下百姓,这份心意,朕该赏。”他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只是不知皇妹这份心意,是为了百姓,还是为了……替朕分担些‘闲言碎语’?”
沈意诗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面上却依旧平静:“皇兄说笑了。”
“说笑?”沈简忽然提高了声调,猛地将奏折拍在案上,“近日京城里都在传,说朕沉湎享乐,不顾黎民死活,倒是皇妹你,日日与陈、李二位大人议事,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皇妹,这些风言风语,你当真‘略有耳闻’便罢了?”
他刻意加重了“略有耳闻”四字,目光像淬了冰,直刺过来。沈意诗迎着他的视线,缓缓点头:“臣妹确是听底下人提过几句,只是流言蜚语,当不得真。皇兄治理天下多年,百姓心中自有杆秤。”
“哦?那皇妹觉得,这秤上称的,是朕这个皇帝,还是你这位‘心系百姓’的公主?”沈简步步紧逼,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皇妹方才说‘不敢随意揣测’,可你与几位老臣走得这般近,难道就不是一种揣测?”
沈意诗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影。她太清楚沈简的心思了——这位皇兄看似刚愎,实则对权力的掌控欲重到了骨子里,她与陈、李二位主掌民生的大人接触,本是为了灾情调度,却不知怎的传到他耳中,竟成了“结党”的佐证。
“皇兄明鉴,臣妹与诸位大人往来,只为灾情筹谋,绝无他念。”她语气依旧恭谨,却多了几分不容置喙的坚定。
沈简盯着她看了半晌,见她始终滴水不漏,终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罢了,南北灾害的事,朕自有安排,不用你多事。”他话锋又一转,目光忽然变得玩味,“不过说到往来——皇妹最近与几位大人走得近,朕也听说了些别的。”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你也不用急着辩解,正好,朕一早叫了洛将军过来。”“等洛将军到了,”沈简放下茶盏,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皇妹再好好跟朕说说,你近日的‘忙碌’,究竟是为了百姓,还是另有打算?”
殿外传来太监唱喏的声音,通报洛将军已至。沈意诗抬眸望向殿门,晨光从雕花窗棂透进来,在青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此刻她与皇兄之间,那张看不见却处处是锋芒的网。她知道,这场无声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洛萧欲身着银甲和红色披风,带着一身晨露踏入殿中时,沈意诗正望着窗棂上的光影出神。她身形挺拔如松松,“臣洛萧欲,参见陛下,见过公主殿下。”
沈简抬手示意她起身,目光却在两人之间转了个圈,带着审视的意味:“洛将军来得正好,朕正与皇妹说些事。”他指尖敲了敲御案,“昨日你递的折子,说大兴北流民已至城郊,需增派兵力维持秩序,这事朕准了。”
洛萧欲谢恩,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沈意诗,见她垂着眸,素色衣袖下的手指微微蜷着,心头微动
“不过说起大兴北,”沈简话锋忽然转向沈意诗,“皇妹方才还说要亲自去灾区,洛将军觉得,朕这个皇妹,是不是太心急了些?”
洛萧欲心中一凛,抬眸时神色已恢复如常:“公主心系灾情,是百姓之福。只是灾区凶险,既有陛下统筹调度,公主坐镇京城居中协调,或许更稳妥些。”她语气平稳,既没否定沈意诗的心意,也暗合了沈简不愿她离京的心思。
沈意诗睫毛颤了颤,没接话。她知道洛萧欲是在帮她解围,可这话听在沈简耳中,反倒像坐实了她“急着出头”的猜测。
果然,沈简笑了笑,笑意却没到眼底:“洛将军倒是会说话。只是皇妹近日与陈、李二位大人过从甚密,连洛将军的折子,似乎都比朕先一步传到皇妹耳中?”
他忽然看向洛萧欲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皇妹,你要记住,这天下是朕的,这百姓,也是朕的。谁要是想借着百姓的名义,动不该动的心思……”
他没再说下去,但那眼神里的警告,像冰锥一样扎过来。
沈简瞥向洛清寒的目光陡然冷了几分,那笑意像淬了冰的刀子,在两人之间转了个圈:“洛将军倒是护着皇妹,句句都想替她周全。”他忽然往前倾了倾身,指尖重重敲在御案上,“只是你二人最近往来这般频繁怕不是有什么密谋,瞒着朕?”
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檀香似乎都呛得人喉咙发紧。洛萧欲猛地抬头,目光扫过沈意诗微颤的睫毛,见她紧抿着唇不肯言语,索性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声音朗朗如金石相击:“圣上明鉴!臣与公主绝无密谋,唯有”他顿了顿,掷地有声,“是臣心悦公主,故而处处留心,护她周全。”
洛萧欲看向沈意诗,只见后者眼神嘲弄,嘴角带着一抹微不可察的笑
不等她回神,沈意诗已缓缓抬眸,目光直直撞进她眼底。她眉梢轻轻一挑,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眸子,此刻竟漾着点促狭的光,仿佛在无声地说:“洛将军倒是好大的胆子,为了撇清‘密谋’二字,连这等话都敢说出口,当真是豁得出去。”
那眼神里没有半分被冒犯的恼怒,反倒像在调侃他方才那番“心悦”之言,不过是权宜之计的托词。
她指甲陷入掌心,终究没再说什么,只转回头,挺直脊背迎向沈简愈发阴沉的目光。只是耳尖那点不易察觉的红,却泄露了方才那一眼带来的波澜。
沈意诗垂下眼帘,将那抹讥诮敛去,指尖却在袖中轻轻蜷起。洛清寒这步险棋走得太急,急到让她都有些措手不及——可不知为何,方才他那句“臣心悦公主”撞进耳里时,她心跳漏的那半拍,却不是因为恼怒,而是因为别的,连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沈简先是一怔,随即爆发出一声冷笑,那笑声里满是嘲弄:“心悦?洛萧欲,你怕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他猛地一拍御案,明黄的奏章都被震得发颤,“先帝当年为皇妹赐‘端阳’二字为号,取的是端正向阳、匹配皇族之尊的意思,她的婚事,岂是你一个武将能肖想的?”
“够了!”沈简厉声,脸上的嘲讽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被拂逆的怒意,“朕看你是领兵领昏了头,连君臣尊卑都忘了!”他转身坐回御座,居高临下地睨着跪在地上的人,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罢了,多说无益。洛将军,你即刻领兵去大兴北,那边流民聚集,疫病初起,安置调度的事,朕全交给你。”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脸色苍白的沈意诗,话里带了几分刻意的敲打:“记住你的本分,好好做事。若办得好,朕或许还能忘了今日这番‘胡言乱语’;若办砸了……”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那眼神里的警告,像寒冬的冰棱,刺得人脊背发凉。
洛萧欲叩首领命,声音沉稳依旧:“臣遵旨。”起身时,她忍不住朝沈意诗看了一眼,见她垂着眼,长长的睫毛上仿佛凝了层薄霜,心头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却终究只是挺直脊背,转身大步出了殿
“皇妹,”沈简又看向沈意诗,“你就留在京中,替朕盯着陈、李二位大人,别让他们把赈灾粮草动了歪心思。”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实则是将她软禁在了眼皮子底下。沈意诗屈膝领命,声音平静无波:“臣妹遵旨。”
沈意诗出了大殿门,看见洛萧欲站在不远处,两三步追过去
直直对上她的眼睛语气调侃“洛将军竟心悦与我,那倒不如去府里坐坐”
洛萧欲正准备拒绝却被沈意诗直直拉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