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她今日掉马了吗》不尽春时

2、旧识(已修改)

　　世上有二者不可易容假冒，一为天皇贵胄，二为朝廷命官，借其名义行骗，迟早身首分离。

　　入朝为官的探花少说也是元阳远近闻名是少年天才，寒窗苦读十余年，学富五车才高八斗。

　　就凭她如今不入流的诗赋水平，怕是连国子监十岁小儿都比不过。她去装进士，第二天就被铁面无情的故人以欺君之罪下狱了。

　　云也随口扯谎，镇定往下欺瞒：“草民放诞无礼胸无点墨，难登大雅之堂，若强行佯装探花大人怕是最后只落得个不伦不类的纨绔之称。”

　　“易容多为悬案刺杀，若不能一击制胜，恐时日一长露出破绽，既坏殿下良计，又惹杀身之祸。”

　　伴君如伴虎。

　　她暗暗吐出一口气，将此等高难度任务抛回给那冤大头探花：“殿下不若说服探花大人为己效力，想必不失为可行之策。”

　　闻言，摄政王面上笑意更深几分，端着一副赞赏之色，他极为耐心地听她说完理由，最后反问起云也：“你想知道真正的齐云也近日如何了吗？“

　　“我将此人安排至察院后，他尚未入职却遭歹人挑唆，临阵脱逃，险些坏我好事。上月他对外突染恶疾告假，实则是被我捉拿流放岭南，现下人在沙洲守岛。”

　　经年阴郁攀上眼尾的皱纹，威胁之意不言而喻，他漫不经心继续说道：“云也姑娘所担心的问题本王早有考虑。他与你身量相当，朝中见过他的、同他说过话的人本王已经处理过了。至于才学一事，这两个月会由往岁的状元沈侍御史教导你，日后他与你一同为官，有他提携你不必忧心。”

　　原来已经有杀鸡儆猴的鸡在前，云也垂眉敛目，自知拒绝的机会渺茫。

　　易容术从不传外族，她的师父一生未娶，捡了她个尚未足月被扔进河里放生的小丫头做女儿，教她识字，传她术法。全江湖得此真传者，一个是她，另一个是她的师父，在天家面前瞒天过海，唯他们二人能做到。

　　她叹了一口气，无奈说道：“可是，上一回那个赵煜礼......我的易容术好像对他失效了。我连着换了五张皮，他居然还能认得我。”

　　“这样，王爷也执意还要我去吗？”云也将问题再次抛回摄政王手中。

　　摄政王大言不惭道：“即便你与他全然不同，本官也能有办法保住你，我只要你攻心。”

　　“攻心？”攻哪门子的心，谁家好人攻心是要下属去的？云也暗暗吐槽。

　　摄政王平静地解释，一语惊死在旁等待解惑的云也：“线人来报，他不近女色，曾出入南风馆，应是好男色。”

　　云也：......
　　合着八年不见，那个小官竟然已经不喜欢女子了吗？莫非是因为昔年她将人吓狠了？真是罪过。

　　“我要你去查的这个人是前朝太傅，颇善伪装，我的人查到这个人蜗居赵家。我要你攻其心，让他带你去见他的家人，调查此人下落。”

　　摄政王的信息大概不会错，云也不疑有他，爽快应下，攻心什么的，她略有心得。

　　“好，何时动身？”

　　“明日，三月后官复原职。”

　　云也了然，便谈起细节：“原是按我的老规矩，但这回还是那个小官，他太烦人了，我有新规矩......若那小官认出我，不论任务如何，我都必须即刻终止。”

　　摄政王思索再三给出答复：“允。”

　　晨光破晓，云也乘上马车，给师父留个信，一头扎入那状元郎的府上，日日潜心读圣贤书。

　　斗转星移，流光易逝，云也在沈家书房与笔墨纸砚已是共同从孟夏走入季夏。

　　三日后便是齐云也官复原职之日，摄政王今夜派人接她离开沈家小院。

　　弦月高悬，夜深人静之时，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蓦然停在巷口。

　　沈云峥抱着一大堆籍册前来送她最后一程，如同怜爱幼妹的兄长，他将自己毕生所学细心整理一成书籍，按照不同类目放在那马车上，临了又放入一个木匣，里面盛着云也昔日用的笔墨纸砚。

　　他一边放入，一边嘱咐：“此乃昔日我考取功名时所用籍册，内附我这段时日新写下的注释心得，或许会对你有所相助。你天资聪敏，然不勤则废，懈怠一日便落人后。万望君能勤学不辍，拥书自适。”

　　家里骤然少了口人，沈云峥不免惆怅，他白日忙，只能夜间抽出时间在旁教导，云也聪慧好学，虽然她是来学习文人装腔作势的调子，诗赋只能略说出一二。

　　他是家中独子，第一次为人兄长，非常喜爱这个小妹。

　　云也快步登上马车，回过身子对沈云峥招招手：“这段时日多谢沈兄照拂，师恩难忘。此行暂别，来日再见。”

　　“一路顺风，日后行事若有不懂之处可随时来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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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将明未明之时，马车终于抵达庄子。

　　方入门，便有侍女上前知会：“按王爷吩咐，姑娘所需之物已在偏房备好，齐先生也到了。”

　　云也微微点头。饶是她在易容术上纵横八年之久，此刻心底也会生出一番忐忑。

　　这几年来，她鲜少易容成活生生的人，更别说这还是男子。

　　化作一个不存在的人如同戴上一张面具般轻而易举，但若要以易容取代一个有亲朋好友的人，则需要易容师亲眼见过此人，再仿照此人的样貌，细调其五官，知晓其脾性，观察其举止，面面俱到才能不出差错。

　　江湖的武功秘法大多时候并没有那么奇特，她和木偶店的匠人区别不大。
　　偶师赠木以魂，而她改己貌以行骗，后者不仅需要面具制作技艺超群，还需要过人的胆识和气魄，以及......演技，演民生万象，譬如今日她可以是刺史后院的九姨娘，明日也能是万柳楼新来的舞姬。

　　云也提前迷晕齐云也，屏退下人，并再三申令不得有人打扰后，她才步入房中，拽去皮上假面，露出一副漂亮得过分张扬的面孔。

　　柳眉杏眼，樱唇贝齿，眼尾缀着一颗红色小痣。

　　云也倒不觉得这副皮囊有多漂亮，毕竟她师父从小到大给出的评价都是，长成这样容易死。

　　虽然她尚未知晓这危险在何处，但她仍旧记得及笄那日师父仔细端详好一会后，面色深沉地把易容术这门秘法传授与她。

　　自学有所成后，她再也未曾以真容昭示天下众人。

　　云也抬起探花郎的头，仔细端详他的五官。探花郎长得挺俊，天下美人共有三分相似之处，而她与探花郎恰好像在一双多情眼，因此人皮面具的制作也不算难。

　　少时，镜中人眉眼生出探花郎的影子。

　　她比探花郎要瘦得多，遮住那枚小痣便显出天生英气的长相，加之常年刻意维持的雌雄莫辨之态，让这张脸天然棱角分明，眼眸清澈有神。松姿鹤骨，比起曾经意气风发的探花郎，她更像一介文弱书生，乍一看便是大病初愈，面容清癯，身形挺拔的探花郎。

　　云也甚是满意，乘车离开别院，至于真探花郎的下场，那就不是她该关心的事情了。反正下场不是沦为个被剥夺名姓的假人，便是个无名无姓的死人，要怨就怨自己，临阵脱逃，害了自己，还害了她。

　　第二日一早，云也乘车从城门过，一路行至南安街花陌巷，齐云也在京中落脚的旧宅。

　　门扉尘封已久。一推开，飞尘扑面袭人。

　　云也掩面走入，打量周遭天地。庭前巨树枝繁叶茂，占据院子三成空间，树冠枝茎交错，她飞身跃上树，躲入那藏人之处，再顺着树枝向外看，视线恰巧飞入她的卧房窗前。

　　云也：……

　　真探花郎是如何栽得她也略能猜出一二，这辈子她都不会打开那扇窗。

　　云也下树，对着屋内大声喊道：“觉夏，你先收拾内屋，善渊你随我一起收一收院内枯枝，待会再去集市联系马车，明早上朝前都要准备好。”

　　觉夏是钟离聿府上挑来的粗使丫头，善渊则是摄政王送来的长工，皆是上头派来监督她的人。

　　云也观察过，此二人手心有粗茧，身体壮实有力，都曾习过武，善渊的武功大概居于她之上。

　　二人上了集市，挑好马车，路过一家糕店时，云也掂量掂量钱包，又买了两笼茶酥，一笼微苦的顺路送到沈府，另一笼加了桂花蜜的她吃。

　　翌日丑时，觉夏催促云也起身。云也盥洗一番后换上早早备好的朝服。

　　齐云也官至监察御史里行，无品级见习官，朝服简洁。

　　云也换上青色窄袖圆领袍，又快速束发戴冠，戴上黑色软脚幞头，腰间束一黑色皮带，衬得少年人涉世未深的纯澈面庞多出几分庄重。

　　用过早食后，她快速步入马车，觉夏塞入一个食盒和布包，善渊掐时赶车。

　　齐宅甚远，饶是如此早出门，云也堪堪在寅时前一柱香抵达宣政殿前。

　　她自知微末，站在队伍最后方，从侧门入，站在殿门廊柱旁，恰好隐没暗角之中，便顺势躲在暗角看着百官从另一个门入，在心中逐个喊出他们的名字身份。

　　沈云峥说她上朝也是闲着，不如认认人，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不好在细枝末节上穿帮。

　　云也在心中嘀嘀咕咕：

　　杨清为，老头，应该是中书令。

　　闻人倦，老头侍中，好像是杨清为死对头。

　　江祀，摄政王，她的雇主，全殿堂最放荡不羁的主。

　　沈云峥，侍御史，她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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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站在最前方的男人，红衣如枫，乌丝如墨，只消一眼云也亦不会认错。

　　昔年那个爬上她床望她垂怜的马奴，如今已经位及人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