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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大棒骨 ...

  •   早上六点,被隔壁的“人体闹钟”轰炸醒,效果比我的闹铃还好。睁着一只眼,看到微信跳出十九条信息,点开发现是总包项目群:

      五点:“围墙广告于今天早上4点之前,项目部领导布置的政治任务顺利完成。”
      五点半:“上午土方作业和有关扬尘的作业停止,围墙喷淋和栈桥喷淋开启,施工道路洒水。”
      六点:“今天早上办公区,管理员宿舍区,生活垃圾今天己正式启动清运。”

      …

      工地和环卫或许是城市中最早醒来的,他们是一座城市的基础,所谓的被观看的日出远没有工人和管理员们披戴的多,我们目力所及,阳光下似蒸腾的街道和柏油马路旁一座座拔地而起的建筑都出自这些与朝阳争辉的默默工作者。

      城市所依托的根基总是存在于幕后,根基或许会看上去充满灰尘,不那么“阳春白雪”,不那么“理想”,但没有这些“下里巴人”的根基,任何上层建筑都无法立足。

      所以我认为真正的文艺工作者都是从生活的根基上来的,而不是悬浮于建筑中层,甚至自以为是建筑高层的“假文艺者们”,想做文艺工作的人也应该切实了解和关注这些生活的根基,切勿束之高阁,如此才能真正做到现实,达到从现实基础而来的最原本的而有所依托的文学艺术高度。

      我们七点钟走到监理办公室等待,一位总工在放张学友的《情书》,石工(石云)给我们发放荧黄工作服和橙色安全帽。五个人大眼瞪小眼坐在会议室里,余量一看就是没睡醒的状态,我们的授课师父因为昨晚熬夜还在睡觉,所以会议移到了下午,于是,我们继续坐在会议室里大眼瞪小眼,据说上午的工作时间是七点半到十一点半。

      周正偏过头:“我们晚上去买防晒霜和冰袖。”,

      余量打着哈气:“见到的人都好黑,比海边卖椰子的还黑…”,他看了眼手机:“我女朋友工资超高,我只是她一个零头,但a市生活水平太高了,她公司楼下的食堂一斤四十多块钱,实习期的“救济金”都有六千,所以我像个赘婿。”

      我们附和了几句,沉浸在各自的世界。一阵寂静后,是另一场讨论…

      房子是每场聊天必不可少的项目,往往大家都伴随着笑声讨论这些话题:“工作一年忙了个厕所。”

      隔壁宿舍的杨芳和张天霸在谋划着考教资,考上了就辞职跑路,张天霸个头不高,看上去和名字毫无关系,脸方方的,笑起来会有一对可爱的大门牙,杨芳则体态臃肿,倒是不太像小芳,他肚子里能塞下两个张天霸,肉堆堆的脸上长着一双小眼睛,昨天排山倒海的呼噜声,就是从这座大山里冒出来的。张天霸手机上还刷着考教资的基础题,长吁短叹不停从他座位上传出,希望他们能考上吧,毕竟我们一伙人,除了周正这样热衷于土木工程的,都是只想着工资,而不想着工程,所以工作时间,绩效和奖金是我们关心的问题:

      对于工作时间的“弹性”,杨芳说:“那我们过一会儿就下班吧,这很弹性。”

      张天霸抬着眼皮,开玩笑说“奖金是按照肤色发的。”工地上的风吹日晒增加了这个行业的辛苦程度,但什么事的基础是容易做到的呢?“奠基”是每一样事物的开端。

      “发奖金时,边上放个肤色卡,按照肤色卡发放奖金。那我们现在去工地上躺着吧。”我说,“我们只是因为热爱工作,钱不钱的无所谓,公司让我们摸一个早上的鱼,耽误了我们的青春,我们是来锻炼的。只是想为公司做贡献。”

      于是下面的话题就围绕着嘴上说说的认真工作和工地的特有属性:“弹性”展开。

      大约十一点二十,距离我们在会议室侃大山已经过去三个多小时了,杨芳提议去吃饭吧,但杨芳看着唬,却不敢先起身,憨笑着肥脸怂恿着我们一起溜去买饭:“我要饿扁了。”

      直到进来一个陌生的安全员,说工人们都去吃饭,我们才急急匆匆赶去,到工人饭堂发现已经卖完了,工地的时间果然“弹性”。

      好在烧饭的大爷大妈说可以帮我们做好了送到宿舍,很人性化了!一行五人于是洋乎洋乎的走回宿舍等着饭菜送上门,第一个上午的工作就在无所事事和嘻嘻哈哈中结束,平缓是主旋律,单调又不失乐趣。

      因为食堂没安排好的缘故,餐费补贴一个月九百,午饭十三块钱,两荤两素外加一个卤蛋,味道还可以,卤蛋很入味,加入工地就能实现每日卤蛋梦,这可超过了湾湾的“大陆水准”。

      今早过的我很愉快,与我昨天的心情大相径庭,或许在表面辛苦之下存在着的无数“弹性”的变数与可能抚慰着我的不安,而我的憧憬和可期的计划不断拉着我走完这必经的一程。周遭似乎都向着晴天发展,就像我颈后的商标突然不再戳人了一样。和一群陌生人的聊天自由散漫,充斥着浪漫主义的理想,一个个囊中羞涩,却怀着买车买房的憧憬,不知道等还债成为负担时,这份原始的憧憬,会不会烟消云散,但这份对更好生活的热情是人类的固有属性,也是不需要传承的,来自永恒意欲的一部分。

      对于午饭,能管饱即可,我对吃的要求并不高,有米饭就行。干吃米饭是我的日常。我认为米是食物之王,所有食材在与米饭一同包入嘴时,食物的味道会被米饭加倍的释放到口腔,充盈所有的地方,而好的米饭,口感细腻,更能增加一份触感。

      我躺在床上,活动房外,空调机的响动一直都在,听久了也就安静了。余量和周正刷着抖音,时大时小的声音不绝于耳,这倒有点吵闹。不过世间一切都是在和谐与不和谐之间反复摩擦,陌生到熟悉的过程就像原始人走出非洲一样,充斥着未知的危险和发现新家园的喜悦,人类对未知的恐惧和好奇,或许也是来源于最深层次的意识,潜意识中所固有的共性,或许就是我们人类的永恒。

      午觉是在不经意间睡着的,是在不经意间惊醒的。

      安全帽垂在手心,撞击着不锈钢凳子,摇动了空无的会议室。一群小青年们坐在停滞的时间里刷手机。

      一点半,来帮我们开会的六位领导准时抵达,人还未坐下,其中的施工总工,已经把烟分发给大伙儿了,周正和杨芳正襟危坐,甚至双手抱臂置于桌上。

      在领导说话的时候周正不住点头,时不时以“嗯”或“是”,作为回应。全身只有脑袋在活动,似乎脖子与脑袋是分离的,而一根弹簧在控制脑袋的运动。杨芳则没撑住一分钟,脑袋很快耷拉下去,只有双手相互玩弄,眼珠左右滑动。有一位安全员腰板笔直,点到他名的时候,□□的手臂举得老高,他和周正肯定有很多共同话题。

      总共十一个试用期小孩子和六位领导面对面坐着,六位领导有个明显的特征,这也可以作为辨别土木人工作时常的一个小技巧,脸上只有一道从耳根延伸至下巴的地方是白的,那是安全帽扣带的痕迹。艰苦的工作环境和所谓“弹性”却基本无休的工作时间并没有消磨甘于奉献青春和个人于一片片土地的土木人的意志和热情,首先发话的是一个皮肤黝黑的瘦弱的中年男人,他的发色已微泛白,精瘦的脸庞爬满皱纹,甚至可以说是沟壑:

      “我们这个项目大概四年时间,不管大家能不能一直干下去,等到我们项目落成时,你们坐着高铁或者路过此地时,都能跟别人说:'你看,这是我盖的艺术品,我曾经在这里奋斗过,在这里流过汗!'”

      这句话说的极好,建筑是人类最伟大最长久的艺术品,建筑是对自然永恒事物的宣誓,是人类力量的结晶,武器也是人类的力量,但武器的本质是破坏,而建筑不一样,建筑是人类存在的符号,是人类对自然不可抗力的抗争,是在抵御风暴,地震等的过程中,一步步增强自身实力。建筑的本质是追求更美好的生活而非破坏。

      而后便是迎接我们的管理员讲话,他是个极好的人:“不论你们生活上有什么需求,都可以跟我说,我尽量满足,我定夺不下来的,我就上报,没有任何问题!”。

      后来的几位年轻领导也例行对我们进行语言上的关怀,企业对员工生活的关心非常到位,且处处关心,细致入微。

      开完会就回宿舍了。师父不在,又都才从大学毕业,就算我们敢上工地做工,也没人敢让我们做。

      刚坐下,杨芳就来我们宿舍,四个人在做着买彩票中大奖后辞职的美梦,讨论并不满意的分配到s市的安排,我说:“我妈妈说'你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杨芳低着头玩手机说“如果我妈这么说,我直接不来了。”

      讲着讲着,大家都多少有点想家,一个人的根在哪,他就永远面朝哪里。

      余量长叹一声:“拜拜,宝宝,等会儿晚上再说。”挂断电话他说起了在无人区的事:“那时候一个人背包去那里,在无人区翻车了,差点死掉,零下二十多度,海拔三千多米,在无人区躺了五个小时。”

      故事还没说完,石工推开我们的门:“走,带你们去现场转一圈。”

      现场,也就是工地,在大约五十米乘二十米的一个大基坑上,八台中型挖掘机同时开工,十余辆两人高的渣土车依次排开,装满泥土后再离开,机械声与工人们的谈笑声揉在一起,成吨的工程车压的钢板相互碰撞,目力所及的每一个人,哪怕是穿了防晒护袖,也同样黑的透红,但每个人或严肃或欢笑,整片工地丝毫没有因为劳累而产生的怠惰感,反而处处充满着对生活的拼劲,工地与对面的火车站隔街相望,共享着城市发展的新生曙光,是人类力与大美的真切显现。

      作为“先锋奖”超高工程,工地规模很大,所用到的技术与建造方式,全面而先进,作为应届生,能在试用期接触到这样的工程,非常幸运。

      此时的工地正在开挖基坑,由八台中型挖掘机同时开工,操作工程车的工人们表情严肃,手上与脚上功夫配合得当,场地虽然有大量工程车,但丝毫没有飞扬的尘土,为了防止飞尘,基坑四周布满了“高压微雾降尘喷淋”。

      一旁的工人们有说有笑,其中一人肢体动作夸张,伴随着突然提高声调的感叹词和拟声词,逗的周围的人大笑。当他们绽出笑容时,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在黑色的皮肤上形成一条条阴影,那不是身体老化或因为地球重力压的他们皮肤松弛,那是战胜烈日,暗夜,刺骨或热的让人窒息的风后,铭刻在身体之上的图腾。

      我在他们眼中看不到混浊与精明,或许他们永远不能谙熟官商之道,或许他们会一直因为没文化而无法知晓更多,但他们为了生存,为了更好的完成自己的生命旅途,为了给予孩子更多的可能而做出的努力,是纯粹和坚定的。人最难能可贵的不就是这两点嘛?

      我感受他们对人大笑的真诚,不加掩饰,也毫无做作,喜怒哀乐变的简单而直接。我为拖欠他们工资的那些无良工程队感到不耻,为那些工人们感到愤怒。虽表面光鲜,实际腐烂不堪,不知何而为人,只在为原始的贪欲而碌碌一生的“兽人们”该照照镜子了。

      当城市第一抹朝阳投射在地平线上,工人们在土地上与太阳同升,当城市面积日趋扩大,工人们是这一空间的奠基人,没有他们,所有伟大的建筑和城市规划构想都只能流于图纸。一代又一代的农工像递交接力棒般涌入城市,在成就自我的同时,成就了城市,成就了城市中形形色色的人,于是他们的背影化成工地的钢筋,那样坚硬,支撑起无数个小家庭的梦,无数座城市的梦,他们行走在城市纷扰的尘土中,而尘土起了又落,钢筋却依旧是钢筋。这种“钢筋的精神”作为他们永恒的意识,成为城市必不可少的传承的意志,将永载丰碑,丰碑是为了记载值得为丰碑所记载的人而矗立,当我们瞻仰丰碑时,或许也应该时不时回望我们城市中一个个小的丰碑。

      当你在感叹建筑的高度,建筑外观的精湛时,请不要忘记那些“尘土中的钢筋”。

      参观时,我与舅舅发生了一段关于工地的讨论,我的舅舅待我非常好,提出等他来s市后带我四处转转,也关心我和同事的关系,以及生活起居。

      下班后一行五人,我,余量,周正,杨芳和张天霸一起出去吃饭,购物,与其说是购物,不如说是采购生活必需品。作为第一次工作的第一次晚餐,我们吃的是酱大骨,杨芳一口气吃掉五个大筒子骨,难怪体型庞大。吃饭时各自说了来历与今后打算,我和余量比较恋家,当然,他更多的是恋女友,因为三天前,他还在老家与女朋友同居,女朋友一直在喊他回去,据说在家家务全是余量做,出门在外不停查岗,妻管严加居家好男人。

      杨芳目不转睛的看着余量:“我左右摇摆,又想拿钱又不想上工地晒太阳,怕自己坚持不了。”

      张天霸:“等着教师资格证考上后去当体育老师。”

      我们四个看向周正,我说:“周正说他非常热爱土木。”

      “我嘛?”周正放下筷子:“我是的,爱着这个工作,但工作不是生活的全部,我想出去租房子,觉得天天住在工地,没有了私人生活,没有了自由的时间。”

      不过和我们同栋活动房的另外两家公司相比:其中一家的宿舍是三张高低床加一个小桌子,另一家是两张高低床加一张大床和一个小桌子,我们的生活环境还真的如他们所说的“环境还不错”。

      回到宿舍后周正早早躺下,也没有去洗澡。边上宿舍的杨芳,张天霸在讨论考教资的事,仿佛住在一个宿舍,我们隔着墙对话。

      余量没有跟我们一起打车,他与女朋友打着电话,独自走路回来,当他接通女朋友电话时,原本干枯的表情,瞬间变的灵动起来。我在想如果我此时也有女朋友,大概情况会与他一样。

      今晚,周正九点就睡了,可能是因为太累。他终于打呼了,不过打的很含蓄,我有些头痛,应该很快就能睡着了。明天将会开始软件培训,因为我在学校也没有认真听课,学的也忘了,所以希望我一切顺利!

      此刻夜黑了,工地上还在工作,我放下书,看了眼手机,十一点了,余量还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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