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驯养指南》焯玥

40、第 40 章

　　事情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

　　程欢坐着马车，连夜离开了青州，她让车夫把自己在码头放下来，又额外给了他一笔不小的费用：“麻烦您在这等着，若是遇上矿上的人，便告诉他们，如若再敢来犯赤罗，我定让他们尝到人头落地的滋味。这袖剑作为信物，到时也请您一并交给他们。”

　　“这……”老头似是有些犹豫。

　　程欢将手上的镯子取下来：“这个也给您。”

　　“……行吧，看姑娘你一个人也可怜，我就帮你这一回。”老头推脱半天，最终应下。

　　“多谢。”松手的那一刻，程欢的指尖划过羊脂白玉镯，凉得令人惊心。

　　这是南宫珏送给她的。

　　虽然要说送，也并不十分准确。因为南宫珏没有特别给她挑过什么，这是她支南宫珏府里的银子买的。

　　只是第一回戴时，南宫珏就留意到了：“这镯子挺好看的。”

　　要是知道价钱，你一定不能云淡风轻地说出这种话。程欢当时是这么想的。

　　但鬼使神差，这只镯子打那日起成了程欢手腕上的常驻贵客，戴着戴着也就成了习惯。

　　纯粹是我比较懒，不愿意每天摘摘戴戴罢了。程欢拼命以这种想法来遮盖心中异样的不舍和悲怆。

　　手镯脱手的那一刻，程欢将头扭向另一边，看码头上渔船的来往。

　　——
　　对于自己要在哪里死这件事，程欢思考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主要考虑的内容有以下几点，一，要寻一块风水宝地，好让她在阴间的日子比较好过；二，离阳城越远越好，免得被南宫珏发现。

　　本来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去死，连朝向都请人算过了。死到临头，程欢还是反悔了。

　　人可以孤独地活，但无法孤独地死。

　　要是不巧还没死透，身体极度虚弱，又饿得要命怎么办？要是不巧还没咽气，就被老虎、毒蛇攻击了，痛不欲生怎么办？要是不巧被攻击了都还不死，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每一部分被猛兽分食怎么办？到时身边只有黑白无常，都不知找谁说理去。

　　实在太恐怖了。程欢想着，吓得缩了缩脖子。

　　最终决定回到赤罗。

　　这里的人对于死亡多数都有一手经验，对生死也比较看淡。程欢想，自己即便是七窍流血地死在这里，她们应该也只是会淡定地挖个坑把她埋了吧？

　　——
　　程欢回到赤罗的时候，一切如故，她原本住的那间小草房还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似乎早就知道她会回来。

　　“姐姐回来了！姐姐回来了！”几个小孩在不远处玩跳房子，看见程欢，立刻欢呼着往这边跑。

　　正在做针线活的妇人们也从房间里：“回来了。”

　　程欢从船上下来，几个孩子把她团团围住。争先恐后地将她往屋内领。

　　“姐姐回来了，今晚吃大餐！！！”

　　“吃大餐，吃大餐！！！”

　　在孩子们的欢呼雀跃中，程欢找了个蒲团坐下。

　　妇人笑道：“好，你们去把院子里的鸡抓来。”

　　“哦！抓鸡咯！抓鸡咯！”孩子们又一窝蜂地跑出去，没一会，就闹出了鸡飞狗跳的动静，一个一个的小人扎在茅草堆或是沙地里，鸡咯咯地叫着，满院子乱窜。

　　“其实不必这么麻烦的，我吃什么都行。”程欢说道。

　　“每回有人从矿里回来，我们都会杀鸡庆祝，不麻烦。”那日带着程欢躲起来的妇人说道。

　　程欢点点头，坐着没再说话。

　　“瞧你，都瘦了。可得好好吃点补补。”另一位妇人捏了捏程欢的胳膊，“不过能回来就是好事。来，挑挑爱吃什么配菜，今日我给你露一手！”

　　程欢笑着起身，跟过去在灶台旁看。

　　妇人们都心照不宣地没有问她离开后发生的事情，程欢想，其他被带走的女孩又经历了什么呢？她们中又有多少人最终得以返回呢？

　　——
　　一碗面上浮着黄油的菌菇炖鸡汤被端上桌，程欢也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浓厚的香味激得她肚子都开始响。

　　“每人一碗，都有啊，都有。别抢！”妇人忙着给小孩分鸡汤。

　　程欢趁乱悄悄将自己碗里的鸡腿夹到旁边小孩的碗里，还对她眨了眨眼睛，比了个嘘的手势。

　　酒足饭饱后，孩子们纷纷下桌去玩，只留下大人们还在闲聊。

　　一只小猫跑到程欢的脚边亲昵地蹭她，程欢从桌上拿了块鱼骨头给它啃，又挠了挠它的头：“大家人都很好，放心，以后会好好照顾你的。”

　　“那你呢？”妇人忽然开口道，“你带回来的，你怎么不自己照顾？”

　　程欢一怔，随即笑道，用手撑住下巴，借着点酒意开口道：“可是我要死了。”

　　现场突然陷入一片安静。

　　“我要死了，得了绝症，药石无医。”程欢重复了一遍。而后又闷了一口酒，眨巴着眼睛环视大家一圈。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等到再次流动起来的时候，众人的反应也出乎程欢的意料。

　　“来，再喝一杯。”有人帮她把杯子里的酒满上。

　　“明天记得早点起来，竹篮子还没编完呢。可不要借着酒醉的理由偷懒。”有人跑到程欢后面，故作严肃地皱着眉头。

　　或许有人就是见过这世间太多的残酷与不甘，而后终于发现命运的不可抵抗性。

　　月光洒在桌上，大家在篝火前载歌载舞。伴随着木头燃烧发出的噼啪声，程欢想，自己究竟还有几个这样的夜晚呢？

　　——
　　曾经跟着南宫珏混的那帮高门子弟给他在酒楼里订了最贵的雅间，说要替他大办接风宴。

　　南宫珏去那坐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准备打道回府。

　　“账都记在我头上，你们放开了玩。我这一路奔波，有些疲乏，就先回去了。”南宫珏举杯示意了一下，推开门带着远山离开了。

　　很奇怪，那样热闹的场景无端让他心烦。
　　他眼前总是出现程欢揪着他耳朵，把他塞进书房读书的画面。

　　想到这，南宫珏不禁往墙角瞥了一眼，那里当然什么都不会有。

　　他带着远山在院子里散步，四下静得吓人，连脚踩在枯叶上的声响，都大得像经过喇叭扩音一样。

　　“明日你再去请几个人来，不觉得府中有点太没人气了吗？”南宫珏忽然开口道。

　　“不会啊殿下，您不是从小就不喜欢府中的下人们多吗，况且这么多年，也都习惯了……”远山对上南宫珏的表现，终于发现有哪里不对，止住了话头，思考了片刻，自以为猜中了世子殿下的心意，“是，殿下，卑职即刻去办。”

　　第二日，南宫珏被一阵莫名其妙的脚步声吵醒，似乎还有瓦片从房檐上跌落破碎的声音。

　　他随意地披了件衣服，打开房门，正想谈个清楚，三只猫从他面前呼啸而过。一只白的、一只黑的、一只花的。

　　“远山！这哪来的猫啊？”南宫珏很疑惑。

　　“殿下不是在后悔没将程姑娘的猫带回来吗？卑职特意找了几只品相绝佳的。”远山得意洋洋道。

　　“本世子何时后悔……”

　　程欢确实捡了只猫，还是只瘸腿的，当时下了大雨，它蹲在驿站门口动弹不得，浑身都皮肤溃烂，腐肉横生。程欢恰好无聊，想开门看看外面的街景，碰上它，心生怜悯，就将它捡了回来。

　　“这都能找着同病相怜的？”南宫珏当时对那猫不屑一顾，“伤成这样，谁知道活不活得了，保不齐明天一起床，就上西天去了。”

　　他本来想说“黄泉路上不孤单，你们彼此还能做个伴”，想想还是没说出口。

　　程欢很执着地照顾那只猫，那只猫也很争气，在她扔掉拐杖之前，那只猫就痊愈了，已经能自如地在地上跑酷，还在院子里抓蚊子呢。

　　那只猫很皮，好了以后三番五次地跑到南宫珏的房间里捣乱，在床铺、衣服上都留下它的爪印。

　　南宫珏拎着那只猫的后颈，去程欢那里告了好几次家长：“要养就看好你的猫。”

　　当然，远山提出过好几次帮南宫珏把门窗关上，防止小猫跑进去，都被他拒绝。

　　“房间不通风，本世子岂不闷死了？”

　　再加上每次南宫珏虽然都是一副嫌弃的语气，但对小猫还是很温和的，有时候被它爪子抓了，嘴上骂几句也就算了。远山甚至还看到过他偷偷摸那只小猫。所以据他分析，他的这位主子其实很喜欢猫，只是不想表现出来被人发现罢了。

　　也许小猫早就发现这个秘密，所以隔三差五往南宫珏那跑，想和他套个近乎。

　　但那天，程欢抱着小猫问南宫珏：“殿下，这小猫身上的伤虽然好了，但身子毕竟弱，恢复不到从前了，估计自己也很难生存下去。殿下要不要就大发善心将它带回去养？也能让世子府热闹热闹。”

　　“你这是在求我？”南宫珏一挑眉，还没等程欢回答，很坚决道，“不要。”

　　“本世子府中养了那么多名贵的金鱼，你是把它们当饲料吗？”南宫珏冷笑道。

　　程欢抱着猫不说话了。

　　南宫珏站起来，接过程欢手上的猫，往窗外一扔：“收起你那可笑的善心吧，你以为你自己是谁？神吗？只有你喜欢的猫的命是命，其他的命一概都不重要？”

　　程欢的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崩塌了，很快涣散下去：“对不起，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就你以为？你以为所有人都任凭你摆布？你以为你自己总是能做出最优选择？程欢，你真自私！”

　　此次重逢，南宫珏几乎没给程欢什么好脸色。

　　可那一次，程欢的表情似乎是最难过的。

　　她抿着唇，拼命忍住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似乎默认了南宫珏的话一般，颓然地低下头，而后一瘸一拐地消失在走廊尽头。

　　可那是气话。

　　——
　　南宫珏正色道：“你把这猫弄进来，是准备在世子府里吃自助餐吗？”

　　“殿下您放心，这我早就想到了。我已在池塘周围设了格挡，保证这猫绝不能靠近您的池子半步！”远山立刻自豪地介绍道，手指向池塘的方向，果然尼龙网早已设好，全副武装，“时间紧迫，虽然现在是丑了点，但我还可以继续改造的！”

　　南宫珏没接话，脸色变得很难看。

　　“……殿下，您要不喜欢，我再把它们弄走就是了。”远山以为自己好心办了坏事，连忙找补到。

　　“……不用，就留着吧。省得麻烦。”

　　世子府里就这样多了三只猫，多多少少热闹了一些。

　　——
　　要想让宋濂开口，就必须想办法把他儿子从江都给弄出来，可这件事情远比想象当中困难的多。

　　且不说那母子二人身边随时都有五皇子的人跟着，现在五皇子更是以边关战事吃紧，怕有细作混入城中为由，紧闭城门，对往来人等严加盘查。
　　南宫珏派去的人，至今未能传回任何消息。

　　对太子与世子俩人的联袂造访，顾怀年并未感到意外。

　　“马场之事不可久滞，有些事想请太仆大人相助，让我能再去一趟青州，亲自监督。”太子拱手道。

　　顾怀年闻言微微颔首，太子只字未提宋濂一案，想必已经明白了自己的苦心。

　　当今皇上最不愿意看到的，那便是骨肉相争。

　　就算私铁案真与五皇子脱不了干系，这话也绝对不能从太子口中说出来。

　　这就是顾怀年提醒太子，让他去审宋濂的原因。

　　“之前三千披甲留在青州，老臣会再派两千护卫队随太子殿下同往，这样殿下手中便有了五千兵马。加上青州府那些备兵，应该也有八千上下。”

　　按理说青州府有在册备兵五千余人，顾怀年却只算了三千，应为他很清楚大乾军营中吃空饷的现状。

　　太子与顾怀年对视一眼，从眼中都看出了彼此的担忧。

　　“太子殿下不用担心，您要记住，在青州还有另外三万兵马。”说到这，顾怀年看向坐在一旁，还未曾开口说话的南宫珏。

　　“顾大人说的可是那三万屯兵？”太子很快明白了顾怀年的意思，那三万屯兵是萧王的部属。南宫珏作为萧王世子，遇到特殊情况，定能调遣得动这支兵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