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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咸涩的白米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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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瑜啊,妈妈也是迫不得已,你爸已经不在了,你总不能让我守一辈子活寡吧,妈是个女人,需要男人的依靠。我和你周叔还没定下来,他还不知道你的存在,你先在你小姑家住一段时间,我会去接你的。”
电话里的声音带着愧疚的仓促,像一张被揉皱又勉强抚平的纸。这是王慧兰走之前给苏瑜打的最后一通电话,听筒里的忙音,比窗外的夜色更让苏瑜窒息。
苏瑜攥着皱巴巴的地址,站在小姑苏美娟家门口。铜制门环泛着冷光,敲门时,她听见自己心跳声比敲门声还响。开门的是表弟赵永辉,半长不短的刘海盖着眼睛:“你谁啊?来我家干什么?”
厨房传来油爆声,小姑系着围裙从烟火里钻出来,看见苏瑜时,眼尾瞬间耷拉下来,白眼翻得几乎要贴到天灵盖:“苏瑜啊,进来吧。” 那语气,像苏瑜是沾在鞋底的泥,不抖掉膈应,抖掉了又嫌脏手。
苏瑜小心翼翼迈进门槛,玄关的鞋架挤着好几双皮鞋运动鞋,她的旧帆布鞋刚落地,小姑父就把手机从脸上挪开,斜睨一眼,又继续刷短视频。表弟趿拉着拖鞋回客厅,电视里的动画片声瞬间盖过呼吸。
“愣着干什么呢?你妈没教过你去别人家多干活吗?真是没教养。” 小姑拿着锅铲冲她喊,铁铲与铁锅碰撞出刺耳的响,像一把生锈的锯子,一下下割着苏瑜的耳朵。她慌忙放下帆布包,帆布带勒过掌心的红印还没消,又要去接满是油渍的锅铲。
做好饭后,唯一一道肉菜 —— 炒得发柴的五花肉,被小姑用盘子推到离苏瑜最远的地方,油汪汪的边缘泛着可疑的红。大家安静吃饭时,小姑突然开口:“苏瑜啊,你妈改嫁能拿到20万彩礼,你呢?被你妈丢弃了,我跟你讲在这个家必须勤干活,你妈可没给我照顾你的钱。”
尖酸刻薄的声音在狭小的餐厅炸开,苏瑜捏着筷子的手逐渐收紧,指节泛出青白。低头吃着无味的白米饭,每一粒米都像沙砾,硌得喉咙生疼。她吃饭的动作很快,想快点逃离这场窒息的餐桌,可小姑的话像浸了盐水的针,密密麻麻扎在肺腑里,每一口呼吸都带着咸涩的疼。
晚饭后,苏瑜被小姑叫去洗碗。厨房水池堆着油腻的碗筷,她们一家人坐在沙发上,电视里的笑声一阵高过一阵。苏瑜打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溅在手腕上,混着眼泪一起掉进水池 —— 她不明白母亲说的 “迫不得已” 是什么,更不懂 “住一段时间” 是多久,是像窗外的夜色,漫长得没有尽头吗?
洗完碗,小姑用下巴指了指杂物间:“你以后就睡在这里,我家没有给你睡的地方。” 说完,三人踢踢踏踏回房,脚步声把黑暗踩得更重。苏瑜站在空旷的杂物间,霉味混着灰尘味往鼻腔钻,铺单子时,指尖摸到老旧木箱上凸起的毛刺,扎得人生疼。凹凸不平的地面躺着硌得慌,后腰抵着不知名硬物,每动一下都像骨头在碾磨。她翻来覆去,最后只能数着自己的心跳声入睡,可连心跳都像在提醒:你被抛弃了。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苏瑜被一道光晃醒 —— 小姑推开积灰的木门,涂着艳红指甲油的手指,一下下戳着门框,指甲缝里还卡着早上剥的鸡蛋壳:“小辉一会要去上学,我和你小姑父要出去上班,外面的早餐不健康,赶紧起来做饭。”
苏瑜从地上爬起来,膝盖磕在木箱角,疼得眼冒金星。走到厨房煮了粥,煎了鸡蛋,小姑却处处不满意:“粥这么稀怎么吃啊?这鸡蛋都要煎糊了!真的是也不知道你妈怎么教的你。” 小姑越说越气,扔了筷子的声音,像一块石头砸在苏瑜心上。
学校通知要收资料费,苏瑜蜷在杂物间发霉的旧沙发里,给母亲打去电话:“妈...学校要交50的资料费...”
听筒贴在耳朵上,她听见母亲那边有男人含糊的笑声,像团黏腻的雾,把 “妈” 字噎在喉咙里。
“小瑜啊,你先和你小姑要哈,等妈有了就给你。”
手机突然传来失重感,嘟嘟声砸下来时,苏瑜还维持着举电话的姿势,掌心被震得发麻,像被母亲隔着千里,狠狠甩了一巴掌。
“什么?!要我给你交钱?你做梦!”小姑叉着腰闯进来,涂着艳红指甲油的手指,一下下戳着门框,指甲缝里卡着的鸡蛋壳晃了晃,“你妈可真会甩包袱,凭什么让我来啊!我又不是你的提款机!再说了,她连生活费都没给我,凭什么啊!”
表弟趿着拖鞋凑过来,把薯片渣抖在她肩头,“姐你别上学啦,陪我打游戏不好吗”,他嘴角沾着油,笑起来时,油光映出苏瑜惨白的脸,像面碎了又碎的镜子。
“要我说这学你干脆也别上了,出去打工算了,省得在我这里白吃白住。”小姑咬着后槽牙,每一个字都碾过苏瑜的脊梁。
她垂着眼,睫毛抖得厉害,指甲陷进掌心,把校服衣角绞出深一道浅一道的褶皱,像被揉碎又勉强抚平的自尊。喉咙里堵着的 “我想上学”,泡在咸涩的眼泪里,怎么也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