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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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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似是已经料到,不禁没有丝毫惊讶,甚至面上还有些宽慰的笑意:“自你入宫以来便从未回家瞧过,本宫虽未曾过问,但还是希望你与家人能重归于好的。”
“娘娘……”陆令仪道,“我与家人虽生了嫌隙,但生为子女,母亲病重,我怎能不在床前尽孝,但若说重归于好……”
贵妃叹了口气:“令仪,我知你为人,向来有自己的主意。也罢,人生在世,随心便好。”
第二日一早,陆令仪便收拾了行李离宫回了永安侯府。
回府路上,陆令仪一路无言,小德子架着马车在前头讲着些逗乐的话,陆令仪在马车里随意敷衍着,有时说的话牛头不对马嘴,愣是小德子这般能巧善辩的人,也不禁放慢了御马速度,讪讪道:“陆女官是不是有心事?”
陆令仪下意识想否认,喉咙却像是被千斤重的泥水灌住,最后只得默认。
“若是不想回府,可以不回的。”
小德子此话属实,毕竟进了宫便是娘娘的人,一切本就应以娘娘为重。
陆令仪摇了摇头:“不是我不愿回,世上子女哪有不想归家的,只是我有些害怕。”
每每见到娘娘与姬容与之间的舐犊之爱,陆令仪怎会不渴望那般亲情?
可往事历历在目,陆令仪与永安侯府之间总隔着那一道嫌隙,若是小心翼翼演那母慈子孝的戏码、谁也不去戳穿便相安无事,但若谁不肯演了,定是在那本就脆弱无比的亲情上,又深深剜上一刀疤痕。
所以她害怕。
因想得到那份爱而渴望,却又因知晓那不过是黄粱一梦而害怕。
就像清醒地堕入深渊,陆令仪怎看不出母亲的病来的蹊跷?可这就像一根麻绳,正是有了它,陆令仪这才敢将错就错地抓着它下那悬崖,才敢告诉旁人、亦是告诉自己,她陆令仪不过是在尽孝罢了。
若前方是母慈子孝,她自然甘之如饴;若前方是不见底的深渊,她也正需狠狠记上一次教训。
不过是次试探罢了,陆令仪想。
见陆令仪面色忧虑,却又闭口不言,小德子似是想到了什么,猛地一拉缰绳,马蹄在空中扬起一道灰尘,惹来摆早市的小摊贩们的低声谩骂。
“怎得了?”陆令仪坐在马车中也好不到哪里去,若不是她反应及时,用手撑住了车壁,怕是额上都要被撞出一个大包。
陆令仪掀帘探头,面露关切:“发生了何事?”
小德子这边刚与道路两侧小摊贩道了歉,又回头撞上陆令仪那不解的眼神,只好垂下头,悻悻道:“陆女官,我只是忽然想起,您还未将此事告知裴小公爷呢,若是裴小公爷有事来寻,岂不是要扑了个空,要不咱们现在……?”
陆令仪面上的担忧瞬时消失,换上一副要笑不笑的模样:“你与那裴司午何时竟相处如此融洽?”
小德子哪会撒谎?见陆令仪这副居高临下审视自己的模样,瞬间慌了神,只哆哆嗦嗦地扯了些什么裴小公爷经常来凤仪宫,一来二去的就说上了些话;又怕自己显得有些攀权附势了,便急忙再加上几句能得裴小公爷赏识,是他的荣幸,万万谈不上“相处融洽”一说。
陆令仪见他这模样只觉得好笑,便也没再多为难他:“罢了,那便顺道去一趟大理寺罢。”
小德子能予裴司午什么便利?陆令仪不问便知。
不是问些自己的行踪,便是像今日一般提上一嘴。
裴司午还是那般心性,陆令仪摇了摇头,重新坐了回去。
小德子见事情总算圆了回去,深深呼出一口气,又捋了两把脸,这才返辔朝大理寺方向而去。
清晨的大理寺似是还未苏醒,一切看上去都较往常那肃穆的氛围轻松些,陆令仪的马车刚到,就听外面窸窸窣窣的守门迎上前的声音。
“陆女官,你今日怎得来的许早,裴大人还未到呢。”
往常陆令仪都要等到上午料理完凤仪宫一干事务,至少得过了晌午才能来,像今日这般天才蒙蒙亮便赶来的,还是头一次。
陆令仪回头望了小德子一眼,又对守门的道:“无碍,那替我向裴大人转达一声罢,我这便走了。”
“诶诶诶别啊。”
“是啊陆女官,大人他往常来的都很早的,今日定是路上有事耽搁了,不如我们先进去等等?”
两人异口同声,双手呈环绕状,愣是一副不让陆令仪走的架势。
陆令仪轻笑:“这是裴司午教你们的?”
“怎么会?裴大人日理万机,小的与裴大人还未说过几次话呢。”
“就是就是,”小德子附和着,“裴大人那般忙碌的人,怎么会有时间教导咱们……”
陆令仪摆摆手示意他们别挡道,他二人对视一眼,讪讪放下了手,见陆令仪转身从车上拿下披风,又径直进了大理寺的门,这才转而笑道:“陆女官,书房的炭火烧的正旺,我带您去那边等裴大人。”
大理寺卿的书房有专人打扫,里面除了一应公务账目,还有些闲暇时可以看的杂书。
陆令仪坐在太师椅上,捧着从书架上随意拿下的《闲情偶寄》慢慢翻看起来。
不多时,裴司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
“令仪,你今日怎得来的如此之早?”裴司午面上哪还有上次被她赶出房门时,那丢了魂的样。
见他能与自己似往常一般相处,陆令仪不禁放下了心。
上次是夜色已晚、是香气撩人、是自己一时昏头,若不是承恩公及时赶到,怕是自己现在已经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裴司午能一同放下,二人能做回友人,便是极好的。
“我母亲病重,娘娘准我归家探亲侍奉左右。”陆令仪简单说了说母亲的病情,又道,“你与那小德子说了些什么?怎得倒像是你裴小公爷的下人了?”
裴司午握拳在嘴前轻咳两声,目光躲闪:“只是去凤仪宫的次数多了,聊了几句,这一来二去的……”
“真当我好糊弄呢?你一个,再加小德子一个,还有你那门吏,一个个说起谎来较那三岁小孩还不如。”陆令仪毫不留情地拆穿。
“令仪……你知道我的心思的。”裴司午见瞒不过,干脆坐上了桌,以极近而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着陆令仪,眼神炽热,毫不掩饰。
“裴司午,你有完没完了?”陆令仪不吃这套,挑起那双桃花眼,带着揶揄的笑回望过去。
裴司午本想惹陆令仪骂他一句“疯子”也好,或是装作若无其事般挪开眼也罢,却未曾想过她会用这般勾人的眼回望过来。
陆令仪自小便生的漂亮,当年名扬京城时,便是因这沉鱼落雁的美貌,惹得京中数人纷纷向永安侯府提亲。
那季萧便是其中并不起眼的一个。
岁月不仅没在陆令仪的脸上留下痕迹,反而愈发有韵味起来。若说之前,陆令仪不过像那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花香清新;那现在的陆令仪便是那开的最盛的时刻,任谁见了都忍不住采撷。
现在,那张自知美貌的脸,不复先前那般郁郁寡欢之态,而是扬头朝裴司午半是妩媚半是调笑地望过来。
裴司午看愣了神,直到身下人踹了踹他的小腿,这才匆匆移开了眼。
陆令仪见裴司午长睫慌张地闪了两下,笑了笑后又正回神道:“我此次回府一事之所以告知于你,不单单是怕你去凤仪宫白跑一趟,亦是我心中隐有不安。”
“如何说?”裴司午听闻,也不复方才调笑之态,而是翻身下了桌,在侧旁端坐起来。
陆令仪先是讲了清楚那日母亲来凤仪宫寻她的模样,又说了说往日母亲身子向来康健,连太医都束手无策,只说应是心病。
可陆令仪比谁人都更清楚,母亲因自己而思念成疾,几乎是不可能的。
裴司午面色一点点凝重起来,待陆令仪讲完,这才道:“令仪,这个永安侯府,你是非回不可了?”
“是,”陆令仪点了点头,“非回不可。”
裴司午何尝聪明,几乎是一瞬便想通了陆令仪于情于理、论理智论亲情,都不得不归家的理由。
他一路无言,将陆令仪送上了马车,只在最后马车走前,掀开车帷说了一句:“放心,有我在。”
马车很快行至永安侯府,府门前站着的守门远远望见陆令仪的马车,一个忙着进去通报,另一个则洋溢着笑容上来迎接。
永安侯府还是那般繁华奢靡,陆令仪望着下人们的锦绣织袄,以及那面色红润的模样,便知这段时日府中众人过的还算不错。
就是这热情的模样,倒是让陆令仪不习惯极了。
陆令仪让小德子回去,自己则随着下人进了府门。
一进府门,陆令仪便觉得全府上下的人都涌了上来一般。
先是自小伺候她的丫鬟云巧,本随她一同嫁入沈府,在沈家出事、自己入了宫后,便回了永安侯府改为伺候那二小姐。
云巧见了陆令仪,却不像旁人一般欣喜万分,她手中的扫帚啪嗒一声倒了地,愣是在原地站了半晌,听见周围人都在说小姐回来了,这才急匆匆上了前,将围在陆令仪身旁的下人们推了开,一双大眼睛里闪着泪光,未等陆令仪开口,几颗斗大的泪珠便滚落下来。
“小姐,云巧好生想您……”
“云巧……”陆令仪将云巧揽入怀中,又颇为不自在地看向周遭的旁人。
自己许久未回府是真,云巧与自己一同长大,情同姐妹,有这样的反应也实属正常。
但其他下人纷纷盼着自己回府、神情激动、欢欣雀跃的模样,倒是让陆令仪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令仪,你总算回来了,叫为父好生挂念!”熟悉的嗓音却是不熟悉的口气,陆令仪浑身一凛,将怀中的云巧松开。
云巧转过身,望向来人时也是浑身一哆嗦,立马弯腰走开,重新拾起扫帚扫那墙角的积雪起来。
永安侯身穿一件绛紫色绣金团花纹锦绣常服,外罩一件光泽油润的玄狐氅衣,腰间玉带上挂着一块通红的血色玛瑙,一看便价值不菲。
“爹。”在如此子孝父慈的情景下,陆令仪也做不出那疏离之举,只轻轻牵唇一笑。
“回来便好!回来便好啊!”永安侯几步走近,一把抱过陆令仪,那翡翠扳指膈得陆令仪肩背生疼,却又无法挣脱。
她一边勉强维持着站姿,一边试图令自己松快些,可永安侯却仿佛全然不知,仍抱着陆令仪死紧:“令仪,你母亲病重甚是想你,为父亦是茶不思饭不想。我这便请娘娘做主,让你回府可好?”